喜报传来,整个小花园内的氛围陡然一变。
沈从筠依然平静,面色不见波澜;魏昭明和魏净的心中则是多了几分紧张。
至于沈从瑾,一听这话,他便控制不住地笑起来,下巴微扬,俨然一副胜者姿态。
若说沈从瑾还有几分遮掩,沈从瑞那便是得意忘了形。
他右脚一蹬,双手负于身后,围着小亭大摇大摆走起来。
“听到了吗?我兄长可是考中了!考中了进士!某些人啊,当初大言不惭说要考进士科,如今可见识到了吧?妄自尊大,不自量力。”
“罢了,总归是一门兄弟,大哥你没考中也没关系。日后有二哥和我阿耶,大哥也能混个封荫小官,不必着恼。”
“三郎君您在说什么?什么没考中?”
一声疑问忽然从众人身后传来,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墨云左脚微跛,疾步朝凉亭走来。他对着沈从筠躬身行礼,而后朗声道:
“郎君,您考中了!头名!状元!”
考中了?
还是状元?
魏昭明愣了一下,而后丝毫不顾及两个外人,一把就将沈从筠给抱了起来。
“考中了夫君!考中了!我知道你厉害,就是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居然考中了状元!哈哈沈状元!”
魏净也跟着欢呼雀跃:“姊婿考中啦!姊婿考中了状元!”
于二房是天大的好消息,落到沈从瑾耳中,那便成了晴天霹雳。
沈从瑞更是高呼三声“不可能!”
“你的功课如何,国子学上上下下谁人不知?不过平庸!怎可能考取状元头名?你分明是舞弊!”
沈从筠倒也不恼,唯有面色淡了些。
他示意魏昭明将自己松开,平静反问:“今岁恩科乃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场考试,自吏部、礼部,再到金吾卫,上上下下,无一处曾出过纰漏。”
“三弟怀疑我科举舞弊,是怀疑朝中哪位官员向我泄题?”
“倘若真有此事,那便是天大的干系,陛下定然龙颜震怒、下旨命三司彻查。届时三弟若拿不出确凿证据,可想好该如何向朝廷交代?”
“你……”沈从瑞被他反问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转向沈从瑾,“二哥!”
沈从瑾亦是脸色难看,好半晌说不出话。
他将手背在身后,指尖死死扣住掌心,几乎要抠破肌肤流出血来。
“二哥……”
“还嫌不够丢人!”沈从瑾低声怒斥,身形微微摇晃。
他深吸一口气,嘴角重重落下,却偏偏费尽心力想将它扯起来,“大哥不鸣则己,一鸣惊人。从瑾在此,恭喜大哥。”
一字一句祝贺,沈从瑾硬生生从齿缝间挤出。
不过是装模作样,沈从筠亦是精于此道。他笑着朝沈从瑾拱手,朗声道谢:“多谢二弟。”
沈从瑾的面色愈发扭曲,再装不下去,终是拂袖而去。
沈从瑞盯着沈从筠的脸,有心想再说上两句,脸色几变,到底一个字没吭,气冲冲跟着兄长离去。
惹人嫌的两个走了,魏净又一蹦一跳往花园中央去扑蝴蝶,魏昭明和沈从筠则是轻声交谈起来。
“这次考了状元,赢过沈从瑾,心中可高兴了?”
她毕竟是沈从筠的枕边人,再是大大咧咧,总还是能窥得他内心不多见的想法。
沈从筠惊讶于她的敏锐,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考得状元自然高兴,只是没有我以为的那般高兴罢了。”
他在这府中不争不抢,活得好似个无欲无求的和尚。可他到底并未出家,只是这红尘俗世间的一介凡人。
他不是不争,只是争不过也抢不过,无论是儿时的心爱之物,还是那些本该属于他的家产。他越在意什么,沈从瑾便偏要夺走什么。
所以他想在沈从瑾最得意的地方赢过他,让他也尝尝失去的滋味。
如今得胜一筹,沈从筠压在心口的郁气终于得以疏解,却全然没有欣喜若狂之感。
想要赢过沈从瑾的念头,己经在听到考中状元的时候消散。
他想,从此以后他都不会再执着于和沈从瑾一较高下。他只想守着魏昭明,守着父母幼妹,过平平静静的日子。
……
沈从筠考取状元,沈从瑾考中第三名。一门两进士,沈家在长安城内烜赫一时。
吏部差人送来“泥金帖子”,老太爷虽面上不好看,却仍着人厚厚打赏。
吏部官员见这一家人不太高兴的样子,心中暗暗嘀咕。可当他看到手中那沉甸甸的荷包时,嘴角又咧到了后脑勺,将那些怪异之感尽数抛到脑后。
管他呢,他还要去下一家报喜收赏银呢。
沈从瑾考中进士第三名,本该是件天大的喜事,可偏偏考中状元的是沈从筠。
这感觉,就好似吃到一块粘了死蝇的藕丝糖。咽下去,嫌恶心;吐出来,又舍不得。
可魏昭明才不管他们怎么想的,素手一挥,便要大摆宴席庆贺。
二夫人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可心里到底存了几分担忧。
“阿昭,大房向来是要压我们二房一头的。如今筠儿考了状元,风头反胜过大房,咱们再这般张扬庆贺,他们……该更加膈应了。”
“从筠考中状元,自然应该庆贺,我还管旁人膈不膈应?”魏昭明满不在乎,“方海!爆竹买来了吗?”
“将军!买来了!”魏方海捧着一大丛爆竹,嘴角一咧,便露出一排白牙。
“方海墨云,你俩带着人去侯府门口放爆竹、撒喜钱!郁离轩所有人,多发三个月月钱!”
“好!多谢娘子!”
“多谢娘子!娘子真好!”
一首乐呵呵的二老爷听到这话,当即眼眸微亮。
侯府是大房管家,他又是个没有官的闲人,全靠每个月公中月例过活。
他又爱玩,今日听个曲儿、明日斗个蛐蛐儿,手头着实有些紧。
于是他试探着问道:“阿昭,能不能也给我多发三个月月钱?”
这话一出,还等不及魏昭明说什么,二夫人便冲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管媳妇要钱,你也好意思张这个口!阿昭,你莫管他!”
二老爷和二夫人,那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魏昭明嘴里憋着笑,无视二老爷求救的目光,一溜烟跑了。
这爆竹的动静震天动地,躲在琳玉轩称病的沈从瑾听见了,在外书房谈事的沈从筠和老太爷亦是听见了。
沈从筠坐在窗边,耳尖微动。他听了一会儿,嘴角轻轻上扬。
他知道,这是魏昭明放的。
若没有娶她,他大抵想的和二夫人一样,不必这般张扬。他虽不怕大房,但有些事,总归还是麻烦。
可魏昭明就是这么个性子,藏不住,也不愿意藏。
想到她,沈从筠的眉眼愈发温和。
听到这动静的老太爷冷哼一声,“她倒是处处为你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