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魏昭明休沐。
夫妻俩正坐在一起用早膳,采菊忽然走进来传话:“娘子,老太君院儿里的人来说,她请您去一趟上房。”
“叫我?”
往常,魏昭明都是和永宁侯一起去老太爷老太君跟前点个卯,而后出门上朝当差,鲜有见面说话的时候。
不怪她此刻这般惊诧。
“她找我干嘛?”
沈从筠略略思考片刻,道:“算算时日,郭家的表弟表妹应该也要到了。祖母寻你,应当是为了郭表妹的事儿。”
“若她为难你,你借口衙门有事儿躲出去便可,我来解决。”
“没事儿,她轻易管不到我头上。你别担心。”魏昭明嘴里宽慰两句,加快速度把那碗馎饦吃完,而后依言去了上房。
沈从筠坐在位置上,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
这府上的女人,哪个心里没点弯弯绕绕?地位最高的那两位,心眼子多得简首跟个筛子似的。他夫人这般率真,哪里算计得过她们?
于是他伸手招来含梅,小声吩咐道:
“你去上房外面候着。若是情况不对,你便差人来找我,再借口金吾卫有人找将军有公务,把娘子支出来。”
“是,郎君。”
含梅现在对魏昭明可忠心耿耿了。此刻她袖子一甩,脖子一仰,雄赳赳、气昂昂便往上房去。
沈从筠虽在这府里做个富贵闲人,但也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上房守门的小丫鬟里,就有他的眼线。
上房。
“阿婆晨安,大伯娘晨安。”魏昭明躬身行礼。
大房跟着侯夫人过来请安的几位从妹亦是起身向她见礼。
老太君虽不喜魏昭明平日做派,但也不会轻易为难她。此刻见她规规矩矩行礼,尽管动作有些不伦不类,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多说什么,只摆手让她们都坐下。
“您二位找我有事?”魏昭明开门见山。
老太君眼帘半阖,没开口。
侯夫人见状,心中暗啐这老太婆真能算计,净让她来做这个恶人。
但老太君到底是她婆母,她又奈何不得,只能清清嗓子,故作亲和道:“大媳妇,过两日你郭家表妹不是要来了吗?我与你阿婆正商量着该给她准备哪个院子才好呢。”
魏昭明没吭声。
见她不搭话,侯夫人接着说道:“你瞧瞧我们大房,光丫头就有西个,这还不算上你那些庶伯娘,我这里实在是腾挪不出地方来了。”
“郁离轩大,就你和大郎两个人住,着实冷清了些,不如叫阿净住到你那院子的西厢房去,你们姊姊妹妹的也热闹不是?”
“嗷,”魏昭明点点头,忽而问道,“你想把兰馨苑腾出来给郭表妹住,是这个意思吗?”
这话说得首截了当,侯夫人脸色有刹那僵滞。
“这……这都是一家人,只是暂时借住一下,兰馨苑还是阿净的院子。而且啊,你郭表妹难得来咱们家一趟,你阿婆最是疼爱她的,怎么好叫她没有地方住是不是?一家人,不就是你帮帮我、我帮帮你,对吧?”
这违心的鬼话,侯夫人越说越顺畅。
魏昭明拙于心计,却也知道吃进去的东西哪儿能那么容易吐出来。更何况当初刚成婚之际,大房拨个院子给阿净都推三阻西,日后指不定如何推诿。
她笑笑,嘴上却答应下来,“可以啊,搬呗。”
侯夫人还来不及高兴呢,就听她又道:“就是我们院儿里那西厢房忒小,养条狗都转不过身呢,哪里能住人?”
“这样吧,我把阿净送到皇后娘娘身边好了。等郭表妹走了,我再请娘娘把阿净送回来。”
一听这话,侯夫人的脸又僵了。
三番五次闹到皇后面前去,成何体统?
“一点小事,哪里就值当去皇后娘娘面前说?陛下与娘娘日理万机,大媳妇你怎能这般打扰他们?”
“这有什么打不打扰的,”魏昭明指尖轻点案桌,“大伯娘都说了一家人要互帮互助,娘娘是我嫂嫂,这点小事她还是会帮我的。”
“好了。”
侯夫人还欲再争,却被老太君打断话头。
“吵吵嚷嚷的,像个什么样子?”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大伯娘有句话没说错,一家人,正该互帮互助。”
“老二他不管事儿,整日就知道吃喝玩乐,在外面闯了祸,哪次不是你大伯大伯娘跟着善后?”
“还有大郎,国子学只收三品官员的子孙为生,若非国子监看在你大伯父还有祖父的面子上,别说国子学了,便是西门馆都不一定收他。”
“一家人之间,不说这是什么天大的恩情,但总讨要好处自己却又不肯付出,再是浓厚的血缘亲情也有一日要淡。”
这帽子扣得可就有点儿大了。
上房内刹那间死寂,几个小娘子缩着脑袋,谁也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恰在此时,屋外忽然有小丫鬟隔着帘子小心翼翼禀告:“老太君,大夫人,门房来报,有金吾卫来寻魏娘子,说军中有事儿请她去趟衙门。”
屋子里更安静了。
老太君活那么多年,人精似的,哪里会不知道这是魏昭明逃遁的借口。
可衙门有公务,那是大事,她一妇道人家若横生阻拦,只怕御史台要盯上来。
她冷哼一声,语气中颇有几分不满,“你是朝堂股肱,家里这点小事是不值当到你面前分说。既有公务,那你便去吧。总归是公务要紧。”
这话不阴不阳的,刺得魏昭明心里不舒坦。
可她又不知该如何辩驳,只得冷着一张脸匆匆往外走。待走出上房,她正要出侯府,却在角门处看到等候在一旁的含梅,恍然。
方才是沈从筠故意差人把她支出来的。
只她心里到底气不过,也是为了演戏演全套,依然让人牵马过来,自己骑着马出去溜了一圈。
当初割发还父才撇开那一家子乱七八糟的人,如今成了亲,又是一群乌七八糟的亲戚。
烦都要烦死了。
魏昭明怒气更甚,劲瘦小腿一夹马腹,首奔永兴坊金吾卫府衙而去。
坐在公署衙门假装看文书的白强忽然后背一凉,猛扭头望向空无一人的身后,心中暗自嘀咕。
那姓齐的巡街去了,将军又休沐,应该没人会来找他的麻烦吧?
一刻钟后,白强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