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老太君唤魏昭明去上房,虽嘴上压了她一头,但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肯主动腾院子。
更何况魏净身边还有宫里的嬷嬷伺候着,老太君再是占据上风也奈何不得这对姊妹,只得恨恨吩咐侯夫人另觅他处。
又过了两日,郭家表弟表妹如约而至,一家人齐聚一堂。
郭家是老太君的母家,纵然是两个小辈,也该给他们应有的脸面。故而正在备考的沈从瑾和沈从筠都候在此处。
沈从瑞惯是个嘴上没把门的,轻易也坐不住,没过一会便小声抱怨:“不过是己经没落的小门小户,脸可真大。磨磨唧唧,都等多久了?”
闻言,沈从瑾瞪了他一眼,“那是阿婆的娘家,休要胡沁。”
沈从瑞皱了皱眉,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但到底是没再出言不逊。
另一边的魏净也有些坐不住了,歪过身子抱住沈从筠的胳膊,凑到他耳边悄悄说道:“姊婿,我好饿,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吃饭呀?”
“快了,”沈从筠摸摸她的额发,从腰间佩戴的荷包中取出两颗花生糖递给她,“阿净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可好?”
“好。”魏净细声细气地答应了。
至于魏昭明?
她还没下值呢。
魏净悄悄把糖含进嘴里,甜滋滋的,小姑娘一下子就高兴起来,瞬间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一双水润眼眸弯弯似月牙。
沈从筠见她这般满足,嘴角微微上扬。
两颗花生糖不大,魏净吃得很快,沈从筠正想再给她两颗,老太爷和老太君便带着郭家表弟表妹走了进来。
一群人纷纷起身向两位长辈见礼。
“都坐吧。”老太爷摆摆手,正要坐下,余光发现好似少了个人,当即问魏昭明去哪儿了。
沈从筠躬身,不急不徐地回话:“夫人今日巡街,许是被耽搁了,还没回来呢。”
一旁搀扶着老太君的郭表妹眨了眨眼,悄悄往那边看了一眼。
来长安城之前,她便听说大表哥得新帝赐婚,娶了一位将军夫人。她虽有些可惜这段好姻缘,但却对那女子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
女子入仕,鲜少听闻;女子为将,那更是少之又少。
商后母辛妇好帅,坚贞不屈毛秋晴,代父从军花木兰,岭南圣母冼夫人。
到如今,她又知道了一位女将军——魏昭明。
她正胡思乱想着,耳边突然听见一声不满的轻哼,顿时收回漫天思绪。
看来,她的这位表嫂,着实是不太讨长辈的欢心啊。
老太爷入座,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她倒是忙得很。”
“大老远就听见在说我。”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疏朗女声。
话音刚刚落下,一身穿天青色圆领袍的女子便大跨步走了进来。
只见她半边袖子褪下,露出郁金涧石蓝宝相纹半臂,金簪束发,鬓边插花,倒是十足风流少年之态。
老太爷冷哼一声,斥道:“不是说巡街去了吗?这轻佻模样,倒像是刚从平康坊回来。”
魏昭明眉头一挑,“我就是从平康坊回来的。”
因为有二老爷这个不出息的家伙,老太爷痛恨一切能把人带歪的东西。此刻见她大方承认,脸色愈发青黑。
“你一个女子,流连青楼,像个什么样子?竟还欺瞒长辈,说是在执行公务?你简首大逆不道!”
对于老太爷的无端指责,魏昭明也不生气,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说道:
“近日城内有采花大盗作恶,据说就藏在平康坊。大理寺请金吾卫协助缉拿,我这是帮忙查案子呢。不过……”
她顿了一下,视线绕过二老爷,轻轻落在沈从瑞的头上,接着道:“我听说这采花大盗可是荤素不忌、男女通吃,三弟这些日子可要当心啊。”
“胡说八道!”侯夫人当即黑着脸反驳。
沈从瑞亦是眸光微闪,脸上迅速闪过几丝心虚。
侯夫人余光轻瞥老太爷的脸色,手上捏紧了绣帕,“你说那贼人藏在平康坊,难道还能跑到这侯府来祸害人不成?你莫要在这里危言耸听!”
“行了!”老太君蹙着眉打断她们的话,“一大家子坐在这里,就等你一个,不赶紧坐下,还站在那里浑说?”
魏昭明早就见识过这老太太的偏心,见怪不怪,故意欠身说道:“是是是,我方才和鬼说话呢,您见谅。”
一句话骂了三个人,二老爷实在没忍住,掩着嘴还是露出几声低低的笑。
老太君手里念珠捻得飞快,几乎要维持不住表面庄重。侯夫人亦是攥紧绣帕,气得嘴都要歪了。
他沈家,这哪儿是娶媳妇?分明是娶了个无赖!
可当着那么多小辈的面和自己孙媳妇争执不下,那才是真真丢了面子、失了体统。
老太君不得己,深吸两口气,勉强镇定下来。
揭过这一茬儿,总算到了今日的正头戏。
众人入座,老太君便开始介绍自己娘家侄孙。
“这是苪善,这是炳良。从前你们都是见过的。”
郭苪善连忙带着自己的弟弟郭炳良向众人见礼。
“苪善(炳良)见过表叔父表叔母,见过表哥表嫂,见过表姊表妹。”
侯夫人作为当家主母,当即将人扶起来,亲亲热热道:
“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这么多年没见,表叔母心中可是记挂。如今,苪善是大姑娘了,炳良也长高不少。往后住在这里,不必拘谨,只当侯府是自己的家,知道了吗?”
郭苪善两颊微红,笑得害羞,“多谢表叔母。一晃多年,苪善也在心里念着表叔母呢。”
不远处的魏昭明看着她们母女般亲密,牙疼。
这一个个的,可真能装啊。
真要想着念着郭苪善,叫她拨个院子还能这么推三阻西、非要从她这里扣一处过去?
魏昭明撇了撇嘴,没说话。
沈从筠注意到她的情绪,靠过来小声说道:“大伯娘惯会逢场作戏,夫人只当是在梨园子听曲看戏,不必理会。”
平日里温温和和的客气人,竟也会说这等刻薄人的话。
魏昭明惊诧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今日这宴上,有几道菜滋味不错,平日大厨房也甚少烹饪,夫人可尝尝。”
魏昭明被这话吸引了注意,不再去管那边搭台子唱戏之人,专心致志吃了起来。
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正聊得开怀,就听那头侯夫人突然拔高声音说道:
“从筠,说起来苪善与你的关系甚是不错。苪善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可得带着她在这长安城内好好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