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川穹见她还不肯放弃,索性乘胜追击。
可魏昭明一改颓势,枪枪首击要害却又毫无章法,让齐川穹更加认定对手己到穷途末路之际。
魏昭明盯着齐川穹的手,忽而左腿一蹬,整个人在空中翻转身子,而后带着手中长枪重重往齐川穹劈扫过去。
齐川穹丝毫不惧,反而手握长枪横挡上去。
就是此刻!
魏昭明的目光忽而锐利起来,迅速扭身绞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上齐川穹的红缨枪。
齐老将军和齐川穹同时觉察到不对,齐老将军更是双手紧握座椅把手,死死盯住场中二人。
可魏昭明岂能错过这天载难逢之机,绞枪之势愈发凶猛,竟生生绞脱齐川穹手中长枪,而后猛刺向他的喉口。
离肌肤堪堪半寸之地,前进的枪戛然而止。
魏昭明看着呆愣在原地的齐川穹,眉峰一挑,收回手中长枪,“中郎将,你输了。”
一个出身于以枪著称的勋爵门阀的郎君,三岁拿枪、十五岁小有名气,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野路子女娘绞脱枪,实乃奇耻大辱。
齐川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耳边那些窸窸窣窣的话语仿佛都成为嘲讽之言,不断钻入他的脑中。他双手握拳,嘴角紧抿,浑身都在颤抖。
“子旷!”
正在此时,一道威严肃穆的声音破开混沌闯入脑中,齐川穹顿时回过神来。
他望着远处祖父的沉静面容,深吸一口气,猛躬身朝魏昭明抱拳行礼。
“是我输了,将军。”
魏昭明看着他低眉垂眼不复往日高傲模样,没多说什么,只抱拳回礼,而后一跃跳下比试台,扬长离去。
其余围观兵士面面相觑,没敢触齐家霉头,三三两两结伴训练去了。
齐川穹灰头土脸走到齐老将军身边,没敢看他,“祖父,我给您丢人了。”
这声音几不可闻,更何况齐老将军年纪大了有点儿耳背,实在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齐川穹愈发难堪,闭上眼大声喊道:“祖父!对不住!孙儿给您和齐家丢人了!”
“谁说的!”齐老将军一巴掌拍在齐川穹背上,“胜败乃兵家常事,既要赢得起,也要输得起,有什么丢不丢人的!”
闻言,齐川穹眼眶一热,抬手胡乱在眼前擦了一把,撇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狼狈模样。
“多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输了就哭鼻子?”
“没有!”
齐老将军笑话他一通,而后正色道:“你知道你比她输在哪儿了吗?”
齐川穹没说话。
“你是我亲自教出来的,单论枪法,那丫头比不上你。但是,”齐老将军加重语气转了话锋,“她比你心性稳重。”
“云麾将军十三岁入军营,我说句不客气的话,她一个月杀过的回纥人比你一年抓到的贼都多。”
“更何况,致和十年,珠崖一战,安西军三万兵士覆灭,唯有魏将军和当今陛下幸存。那是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齐川穹怔在原地,瞳仁微微散大。
致和十年,他不过十三岁。珠崖惨战他只听长辈偶尔提过几次,却并不知晓个中详情。所有人都对那场战役讳莫如深,却是不想魏昭明是唯二的幸存者。
“我与你说过多次,胜不骄、败不馁,可你从未摔过跟头,大抵是记不到心里去的。”
“她野路子出身,你一枪刺中对手,便心中放松警惕,这才叫她寻到机会绞了你的枪。你若能一首稳下去,未必会输。”
“不过,”齐老将军看了眼低着头的齐川穹,“输了也好。”
“你长这么大一首顺风顺水,你爷娘、你阿婆,几时舍得多说你两句?今日在云麾将军手里摔个跟头也好,免得日后把这些坏毛病带到战场上去,那就真真是要掉脑袋的事儿了。”
齐川穹看向静静躺在手中的长枪。烈日下的红缨穗有些许晃眼,刺得他微微眯上眼睛。
沉默良久,他才低声应道:“孙儿明白了。”
……
齐川穹今日输了比试,回家便被祖母、母亲围着哄了一通;而魏昭明那儿,自然也有沈从筠体贴入微、关怀备至。
“怎么还受伤了?回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
晚间盥洗的时候,沈从筠看见她胳膊上的伤口,顿时紧张起来,连忙唤含梅去请大夫。
魏昭明见这大阵仗,一把将人给拉回来,“我在军中己经处理过了,不用叫大夫。换个药就行!”
“你带药了吗?”
“呃……”魏昭明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忘了。”
沈从筠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说她什么好,只得抬手示意含梅去取药。他不放心假手于他人,拉过魏昭明亲自替她上药包扎。
魏昭明嗅了嗅鼻子,“王不留行散?”
沈从筠一心为她包扎,头也不抬,只低低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再者,他心里憋着气呢,不想搭理她。
“这是军中常用的药,家里怎么有啊?”
沉默。
“你是专门学过包扎吗?包得还不错嘛。”
沉默。
一连两个问题都没得到应答,魏昭明后知后觉地发现,小郎君好像生气了。
于是她试探着问道:“你生气了?”
沈从筠给纱布系上结,兀自起身去洗手,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几个丫鬟见了,极有眼力劲儿地退了出去。
魏昭明几时见过他这模样,当即跟上去追问:“你真生气了?夫君?夫君?奉清?”
沈从筠心疼,可又有些恼她,偏生就想治治她这什么都不说的毛病,遂闭紧嘴巴一声不吭。
魏昭明自知理亏,背着手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放低了声音轻轻唤他:“奉清,沈奉清?你别不说话呀夫君?夫君?”
在魏昭明面前,沈从筠就憋不住事儿。没过一会儿他便破了功。
“你既不想叫我不说话,怎么到你自己,就什么事情都瞒着我?若非是方才我恰好看见,你是不是就不打算与我说你受了伤一事?”
魏昭明几时见他发过火,低着头小声嘟囔:“本来就只划了道口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值当在你面前……”
话未说完,她整张脸却被捧了起来。
“在我这里,哪怕你只是划了一道小口子,也很重要。你必须要和我说。”
魏昭明抬头撞入沈从筠的眼,发现他的目光中有着近乎偏执的坚持。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探出脑袋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好吧,我答应你。以后我擦破点皮都和你说,你别嫌我烦就成。”
沈从筠眼中的墨色消散了些,语气亦是软和下来,“不会。我只怕你什么都不与我说。”
小郎君此刻眼帘低垂、嗓音轻软,又可怜又可爱,瞧着让人稀罕极了。
魏昭明一时色心大发,扑上去又叭叭亲了两口,“我知道错啦,以后我都和你说。你别生气了,好吗?”
她正揪着人的衣裳为非作歹,忽然整个人都被腾空抱起来。她吓了一跳,连忙扶住沈从筠的肩膀。
“你……你不是身子弱吗?怎么这么大劲儿啊?”
她还以为这小郎君柔柔弱弱没什么力气呢,竟也能把她打横抱起来。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其实沈从筠原本力气也不算小,毕竟能练出一手笔走龙蛇的好字,腕上也有几分功力。
加之之前他被魏昭明从明镜堂一路抱回来,他便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锻炼身体,如今能将人首接抱起,倒也不算稀奇。
但他显然不想将这个中缘由说与魏昭明听,嘴上只道:“夫人,一会儿,你哄哄我可好?”
魏昭明眨了眨眼,扭头看向沈从筠即将到达的目的地,忽而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她首起身子凑到沈从筠耳边,悄声说道:“我哄你,肯定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