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姐弟
和路艺不欢而散后，我独自去了位于解放路的人民医院，那里是刑明高劫持案发生的地方，也是目前，我心中后备箱女尸案的头号嫌疑人，崔芳婷的所在。
亮明身份，跟随护士来到崔芳婷的病房。这里略显拥挤的一屋三床和张起岩的高级单人间有着鲜明对比。
经过另外两个病床，来到被帘子隔着的最里面的病床，我看到了哪怕戴着氧气面罩都能看出面部非常肿胀，呼吸声极度沉重的崔芳婷。
她的状况看上去比失忆的张起岩糟糕很多倍。
“家属呢？怎么又没人了？”
护士检查了一下连接崔芳婷的我并认不出来的机器的各项指数，不满地说了一句。
“她这术后要重点看护的，不能离人。”
在护士的眼神扫射中，一个黄毛轻佻地跑过来。
“来了来了，活人也不能被尿憋死啊。”
护士瞪了黄毛一眼，然后介绍我的身份。
“这位是中山分局刑警队的警察，你配合一下。”
黄毛上下打量我。
“配合，哪能不配合。”
护士好像不想和黄毛再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黄毛则一屁股坐在崔芳婷的病床上，和崔芳婷挂着点滴的手就隔那么几厘米。
我的眉毛立刻就皱了起来。
“放心，她没感觉。”
黄毛说着，还往床里面坐了坐。有他照看崔芳婷，还真是崔芳婷的“福气”。
“你是崔芳婷的什么人？”
“看不出来吗？大恩人呗。”
黄毛咧嘴一笑。
“严肃点。”
我把气势提上来，黄毛老实了一点。
“我算她弟吧，但没啥亲戚关系，就是玩的时候认识了。她出了这事儿，别说一起玩的都躲得远远的，就她那老爹老娘，恨不得把她塞回去，说不是他们生的。”
“我这人呢，没别的特点，就是仗义。她叫过我一声弟，就冲这，我就来照顾照顾她呗。她也确实惨，医生说不知道啥时候醒。我觉得吧，其实不醒也行，要真醒了，咋对得起她撞死的人呦。”
黄毛说话的表情很丰富，也是个标准的话痨。
“你站起来再说。”
实在忍受不了他的屁股挨针头那么近，我抬手让他起来。
“警察小哥，我看着呢，伤不着她，行行行，我起来。”
黄毛的屁股终于从病床上挪开了。
我看向病床上每一口呼吸似乎都拼尽全力的崔芳婷，内心是无比纠结的。因为她身上散发着让我清晰可闻的恶臭。
可她在车祸案，已经造成了一人死亡，所以这股恶臭是很正常的。我也不能根据恶臭的浓度，武断地判定她杀人的数量。
“她平时都和什么人往来，你清楚吗？”
我试图了解崔芳婷这个人。
“我这种人呗，用你们的话说，叫社会闲散人等，或者社会不稳定因素？”
“你就这么看你自己的？”
“嗨，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点的。”
黄毛懒散地倚靠在墙边，标准的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可越和他聊，却越觉得他并非表面上那么嬉皮笑脸。毕竟，非亲非故的能来医院照顾病号，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我决定收回对他的偏见，换个路线。
“我叫朱宇，你呢？”
“大家都叫我黄毛，我大名叫唐北方。不过，就还是叫我黄毛呗，顺耳，好记。”
我点点头，算答应他。
“我不知道你对崔芳婷的案子了解多少，但她在出车祸前，被下过迷药，所以在交通案中的责任认定，是有空间的。等她醒了，得请一位律师。”
“被下过药？”
黄毛很惊讶，立刻绷直了身体。从他的这一表现，也能看出来，他还是关心崔芳婷的。
“谁干的？”
黄毛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架势。
“你冷静点，这里是医院。”
“我没法冷静。”
“干嘛呢！想打架出去打，这里是医院。”
旁边病床的家属发出抗议。
“你还要照顾崔芳婷，冷静点。”
我极力控制住暴躁的黄毛。
“妈的，怎么竟欺负老实人。”
没了暴力的黄毛，反倒露出难得的脆弱。
我轻轻拍拍他。
“和我再多说说崔芳婷吧，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我用真诚卸下了黄毛的伪装。
在他的讲述里，可以看到两个穷苦孩子一路互相扶持，在泥沼中尽量淌出一条活路的故事。
黄毛比崔芳婷小2岁，今年才17岁，还未成年，可生活早已经让他无比成熟。
他和崔芳婷也确实不是好孩子，都因为偷窃进过少管所，两人也是在那里面认识的。
促成两人发展友谊的，是出来后的一次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他和崔芳婷在第一次偷东西的真心话问答里，都说了自己偷的第一样东西，是小卖部的桶装康师傅红烧牛肉面。
这份让人听起来很伤感的巧合，却让两人笑出眼泪，此后便以姐弟相称。
可哪怕有了姐姐或弟弟，他们的生活也没有丝毫改善，因为他们生活的都一样艰难。
因为崔芳婷已经成年了，又是女性，所以在赚钱方面，比黄毛路子多，可受的委屈也多。
黄毛说，崔芳婷哪怕再苦，都不会流眼泪，她是他见过，最坚强的人。
可在医院里，他看着吸氧的崔芳婷脸上，流了好几次泪。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心如刀绞。
和黄毛推心置腹的长谈，让我对崔芳婷有了很多了解，也知道，她不可能在8分钟之内将一具陈年女尸塞到一辆跑车的后备箱里。
这本来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可后备箱女尸，既和崔芳婷无关，又不是张起岩杀的，那会是谁呢？
如果说，来医院的时候，我是带着一脑子疑问来的，那走的时候，这些疑问只多不少。
在和黄毛告别的时候，我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他。这是今天，我第二次把电话给别人了。
“你们如果需要经济上或者任何方面的帮助，可以联系我。”
“朱哥，我有钱，能救姐姐。”
可能是看出我的疑惑，黄毛继续说道。
“都是我修车赚的辛苦钱，干净的。”
黄毛笑了，虽然一头黄毛干枯又毛躁，但这个笑容，我觉得很干净。
走出医院，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可以说，自打考了警院以后，我基本没求过我爸什么事。
但这次，我想让他给黄毛安排个工作。
“就来咱家参圈呗。”
我爸答应的毫不犹豫。
“爸，嘱咐一句，他未成年。”
“明白。”
有了我爸的承诺，我是放心的，也觉得还保有善良的黄毛，值得一次机会。
“小宇，最近工作是不是挺忙啊，你妈念叨你呢，上次她包的饺子，你也没吃几个。但你也知道你妈，没事就爱念叨，你好好工作，我们好着呢。”
挂了和老爸的电话，我的心里敞亮了不少，可我不知道，在我独自侦查崔芳婷的时候，路艺和其他同事们针对张起岩，有了突破性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