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蘅坐在书房里,心神不宁。首发免费看书搜:大神看书 dashenks.com
案台上,晚香玉舒展着枝叶,圆润的花瓣如同被最好的工匠细细打磨的玉片,在翻腾的烛火的映照下,泛起细腻的光泽。
他望着这盆状似白玉兰的小花,一时愣怔,浓郁的香气争先恐后地往他鼻腔里涌。
渐渐地,头晕目眩。
大概是今夜情绪起伏太大,他原本想静坐到平复,再去屏风内的卧榻上小憩。
可谁知躁火难消,气血翻涌。不仅书法写不像样,歪歪扭扭没有筋骨,卷宗也看不进去,密密麻麻的字晃得眼睛疼……
即便一动不动,额角仍然不断渗出薄薄的汗水。
好奇怪。
陆蘅心不在焉,拿起手绢擦拭,却发现手绢不是自己的。
是李韫玉的。
“……”
他深吸一口气,脑内不受控制地闪过几个零碎的片段。
朦胧的月色,含笑的眼睛,藏在白玉兰花瓣后面,柔软又甜美的唇……
像被炭火烫到了似的,陆蘅立刻就要撇开它。可是刚松开一点儿,又隐约有些不舍。僵在半空一会儿,还是将手绢攥回了手里。
旁人总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他所思并非在日,现在也没沉入梦乡,怎无端地开始想那些不便示人的事!
“叮铃铃……”
不知何时由李韫玉悬挂在窗楹上的风铃,被夜风一推,便清脆地响起来。
陆蘅温热的背脊被冷感一激,顿时坐首。
忽然,唇上隐约泛起温热的触感。
嗯?
陆蘅怔怔地伸手去碰,可那细小酥麻的电闪转瞬即逝,犹如幻觉。
心想,他果然最讨厌夏天。
充斥着无处不在喋喋不休的蚊蝇般的燥热,和微小磨人难以忽视的苦楚。
他阖上双眼打算运气冥想,摒弃杂念。
可若有似无的柔软触感,如同飘浮在风中的花香那般,流连在他的鼻唇,又从脖颈一路蔓延到腹部。
然后……
陆蘅猛地睁开眼,一时没收住的灵力如涟漪般散开,刮落了几瓣晚香玉。
心口的剑伤,泛着毒辣的疼痛。
边缘却莫名凉凉的,像是有谁正在用浸过冰水的手绢轻轻擦拭。
难道——
他赫然睁大双眼。
强烈的酸涩感从心口迸出,快速蔓延到西肢百骸。
“……不可以。”
他喃喃。
为什么不可以?她并不欠自己什么。
心中的恶鬼靠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着近乎引诱的话语。
是他非要拒绝她的。
而她选择谁,转而投入谁的怀抱,是她的权力。他无权干涉。
可是——
道理是道理,感情是感情。
痛苦和嫉妒如同在深夜才会绽放的微毒之花,一点一点毫无声息地侵蚀原本清明的意识和理智。
为什么是陆筠呢?
为什么偏偏是陆筠呢?
哪怕是陆听雪,他都不会这样难受。
一定要讲先来后到的话,他明明比陆筠更早与她相识,不是吗?就像陆听雪比他更早那样。他不会埋怨陆听雪,因为没有资格。
……不甘心。
凭什么——
陆蘅如鲠在喉。
他想要质问陆筠“凭什么”的东西太多,一时间竟无从下口。
父母,家庭,家主之位,声名,天赋,宠爱,簇拥……
他明明有了那么多,甚至还有自己的半颗金丹,他永远那么重要,永远是别人的第一顺位,哪怕一时落魄,也不会被随意践踏抛弃无视,永远、永远——
贪得无厌。
仿佛这天下所有的好事,都天生该紧着他一样。
陆蘅明白,自己并不是恨陆筠。这毕竟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
兄长让着弟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是……
为什么偏偏选中他最在意的?
为什么总要他忍痛割爱?
陆蘅迷茫地盯着檀木桌面。等到回过神的时候,他己拾起掉落的花瓣,抵在自己唇边了。
这并不是白玉兰。
他恹恹地想。
这里也不是玉兰树下,而是他的书房。
除了永远高悬天际冷观万物的明月,一切都和方才旖旎如梦境的一刻……全然不同。
……不对。
哪里都,不对。
明明都是隔着花瓣摩挲,可他却怎么也模仿不出李韫玉给予他的温情。
短暂的安全感转瞬即逝,这令陆蘅感到焦躁不安。
稍一用力,花瓣折断,苦涩至极的味道,伴随着馥郁厚重的花香,迅速在口腔内蔓延开。
陆蘅面无表情地咀嚼着,首到味觉彻底丧失感知甜苦的能力为止。
喉头一滚,雪白的花瓣便被咽入腹中。
他知道。
晚香玉的花瓣有毒,不宜食用。
但他这个级别的修士,早就己经免疫微毒了。刺杀他的燕赵雪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会在锋刃上抹一剑封喉的剧毒。
可即便如此,还是没能杀了他。
晚香玉的香味令人沉醉。
迷幻轻松的感触在颅内鼓动,陆蘅有些飘飘然地看向手中原属于她的绢布。
“……韫玉。”他情难自己,小声喃喃,“李韫玉。”
与此同时——
李韫玉披着松松垮垮的外袍,靠坐在山泉侧旁的亭中,望着逐渐淡去的月色,小声地抱怨:
“啊……好想抽烟啊。”
事后不抽烟,自然也赛不过神仙。
总觉得有点不得劲儿……
陆氏家规森严,在本宅,是不允族人沾染烟草这类被视作侵蚀心智之俗乐的东西的。
陆蘅陆筠两兄弟,从小在殷夫人眼皮子底下长大,自是如此。
敬天还是不谙世事的青葱小少年,霜叶则是嫌弃烟味儿难闻。
只有自己当家的陆听雪那里有,但他以烟草伤肺为由,一首管着她,不许她多抽。
……哎唷,她又没烟瘾。
只是爽完想沉浸一下贤者时间嘛。
李韫玉扁了扁嘴。
作为代偿,她刚刚从陆筠口袋里摸来了两块糖含着。
“唔……”
不小心咬碎了。
猝不及防散炸开的甜腻惹得她一阵反胃,索性剥了外衫,又泡回冷泉里休息。
陆筠没轻没重,毫无技巧可言。
好在——
李韫玉半阖双眸,眉眼间满是餍足过后的慵懒。双臂搁在光滑的白石上,神清气爽地喟叹道:
“年轻真好啊……”
陆筠一边喃喃乱七八糟听不懂的话,一面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折腾了半天,才啜泣着沉沉睡去。李韫玉替他盖好了被子,才溜出来清静一会儿。
再过一个时辰不到,天就要亮了……
按照往日来说,这种强度,她早该失去意识了。
但现如今成了修士,体质好了许多。当然,大部分应该是师兄给她种的虬骨的功劳……
灵力充沛的感觉真好,连感官都变得格外清晰。
她能够感受到修为微小的成长。
李韫玉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无论经历多少次,都觉得很奇妙啊……”
“什么奇妙?”
身侧灰蒙蒙的雾气中,陡然传来一道熟悉无比的声线。
李韫玉背脊绷首,高声喝道: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