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蛉同张有仪长达数年的不对付,从见面的第一刻起,就注定了。首发免费看书搜:看书群 kanshuqun.com
这人分明是个瞎子,眼神儿却灵光得很,像是暴雪封山时仍能靠挖掘树根顽强活下去的狐狸。
帷帐飘动之间,两道锐利的目光短暂交汇。
下一秒,白刃凛然出鞘。
林入画窝在美人怀中餍餍地打哈欠,被刀光剑影晃得眯起眼睛,“小玉姐,这算什么?针尖对麦芒,土匪遇流氓?”
肖夫人闻言炸了毛,连忙去捂干巴巴的小女孩儿的嘴:“别说了!净添乱——”
肖蛉几乎冷笑出声。
认识这些年,他竟不知肖夫人的名姓。细细想来,似乎连肖游都不知道……不过那人也无所谓。
可他有所谓。
非常有所谓。
都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凭什么后来者居上?
这问题肖蛉含在心里,咬碎了牙都不可能问出。怨气越积越深,躲避凌厉剑招的空隙里,瞥了一眼肖夫人,纤细的脖颈白得刺眼,他几乎是立刻感到牙痒。
心中那缕埋在深灰里几近熄灭的火,被这突如其来的风一吹,竟有了燎原之势。
许多年后,他才迟钝地明白,这种灼热难忍的感情,叫做嫉妒。
与他过招的张有仪入门不过三月,剑招就己经成型,堪称天纵奇才。
不过,与满手鲜血的娴熟杀者比起来,那点儿三脚猫功夫,支撑不了几回合。
“铮——”
张有仪生生解下后背刺来的短剑,还未来得及晃神,便被迎面抽来的长鞭甩出窗外,撞碎窗楹,惊落一地金黄的桂花。
一时间,花香弥漫。
“过分了,肖蛉!”肖夫人怒目圆睁,又怕他手里隐隐冒电的鞭子,又气又怯地望着他,“许久不见,送上这样一份大礼,我可无福消受!”
林入画像只灵巧的猫跳上窗沿,“我去看看婉婉。小玉姐,回见!”
随即遁于漆黑的夜色中。
肖蛉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用白绢擦拭长鞭上的血痕。待到清理完毕,才笑眯眯地抬头看向肖夫人,半调侃半不满地道出一句:
“嗯,的确许久不见……小玉姐。”
“……”
肖夫人不语,只是一味地搓鸡皮疙瘩。
“金阁日日都有侍从清扫的。”她无奈地指了指满墙剑气的残影,“你只顾着和有仪缠斗,倒是打爽了,叫我怎么和肖游解释?”
肖蛉歪了歪脑袋:“就说,我刚出完任务,杀性未褪?这样,就只需受鞭刑。”
肖夫人扶额:“那怎么解释,你忽然出现在这儿?”
方才她搂着两个孩子其乐融融地趴在玉榻上读话本,正读到兴头上呢,肖蛉像鬼一样无声无息地飘进来,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角落默默听着。
首到林入画说屋里暗,看得眼睛疼,张有仪才起身去点烛火,正巧和板着一张脸的肖蛉对了个正着。
孩子吓得魂都快飘走了,这人偏偏森森笑着,熟稔地递出一支用了一半的火折子。
于是,不出意外地,大动干戈。
“复命。”
肖蛉信步走来,在她警惕的目光中缓缓蹲下,把半边面颊搁在了她微凉的掌心。
“……肖游的灵缇在夜狩时逮着了不值一提的小妖,都会急匆匆跑回来邀功。我干了票大的,自然也得回来向你邀功。是他叫我千方百计讨好你的。”
她没忍住,轻轻拍了一下他的面颊:“你就这么丝滑地接受了小狗的身份?”
像是不解气一般,她拧着他的耳朵,用力一拉:
“是小狗,怎么不敢去咬肖游?咬死他算了!就知道欺负我。这下好了,我的夜读会泡汤了,又得上工了。你信不信要不了一个时辰,肖游就得来找我兴师问罪了?”
她管陪睡叫上工。
肖蛉听着,觉得荒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还笑?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抽了有仪一鞭子,他惹你什么了?你这样对他。那可是个谦逊有礼、温柔细致的好孩子……”
肖蛉不笑了。
盯着她晃来晃去的手,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干嘛,还想咬我?”她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威胁地晃了晃掌心缠着的锁链,“我可不怕你,小心又被电得爬不起来,关进幽水牢里闭门思过。”
她越说越恼,伸手一阵胡乱搓揉。首到把肖蛉柔顺光亮如锦缎的头发折腾成乱蓬蓬的鸟窝,方才尽兴罢手。
“对了,你说‘干了票大的’……干什么去了?”
左侧面颊的热度被冷冰冰的掌心压下去了,肖蛉不着痕迹地挪了挪,又把右面搁了上去。
“听父亲的指示,把合欢宗在雍州的分宗给屠了。”语气格外开朗。
肖夫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拉着他的衣领把他的脑袋拎起来,用力晃了晃:
“真的假的?!”
“真的。”肖蛉任由她搓圆搓扁,“当天在的人,全杀完了。血沿着台阶流下山门,把桃花溪都染红了,怪好看的。”
“……”
她不高兴了。
“合欢宗的门徒,连魔道中人都避之不及。一群毫无信用的乌合之众罢了,连猛鬼众这样秋后蚱蜢似的的喽啰都不愿与之勾结。 他们的老宗主年逾古稀,老糊涂了,得罪了凌云宗的长老,被清算是迟早的事。”
“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坏吧……”
肖蛉盯着她,缓声问道:“你还认识合欢宗的人?”
“嗯。”她点头,“我的救命恩人,从前就是合欢宗的。只是后来离开了。”
这样血腥的屠戮,任谁都知道,绝不可能每个被牵连的人都有确凿的罪。
但刀剑无眼,师出有名。
正道人士一顶巨大的黑帽扣下来,饶是你方才在山下还救助了老弱病残,也逃不过单方面的审判。
肖蛉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从自己成为屠戮幸存者的时候开始,就深刻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只是时过境迁,他早己不是瑟瑟发抖、哑声哭泣的弃子,而是一把鲜血淋漓、寒光乍现的铡刀。
“师尊说,你是从天而降的神女……我知道,这只是半真半假的托词。”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求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门外陡然传来一阵平缓庄重的脚步声。
——是谁?
肖蛉还在疑惑,肖夫人却飞快行动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他塞进了衣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