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密不透风,彻头彻尾的黑暗吞噬了一切感官,除了听力。首发免费看书搜:86看书 86kanshu.net
肖蛉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团在里头,处处掣肘,又无从调整,只能盯着唯一渗进来些许光亮的薄纱板面出神。
“怎的闹成这样?”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低沉嗓音响起,玉佩碰撞的响声清脆如鸟鸣。
“孩子们调皮,听到故事里两个大侠为一女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便想试试能不能复现他们浮夸的招式……结果,就打成这样了。”
她气息平稳,完全听不出是临时扯的谎。
“般般没防下婉婉的挑刺,一个倒栽葱从窗口翻下去了,还好没摔伤。只是因此闹了别扭,气冲冲御剑走了。婉婉见了,赶忙追上去,便只剩我一人在一地狼藉里风中凌乱了。”
还挺有画面感……
肖蛉配合地屏气凝神,抹消自己的存在感。这招他熟得很,每次从背后勒断别人脖子前,他都会这样做掩盖杀气。
说起来,肖游明明不许她在外人面前说话,全装作哑巴,私下里倒是挺宽松的。
配饰叮叮咚咚地撞在一起,紧接着是布料摩挲的碎响。
肖蛉呼吸一窒,下意识地低下视线,停滞几秒,又飘了回去。
“今天不行。”她似乎是踹了肖游一脚,“我来月事了。”
“哦。”肖游的反应很平静,“怪不得闻到一股淡淡的血味。我待会儿去小厨房给你做些汤羹?”
“不要红枣。你每次都弄得太甜了,齁得很。”
“嗯,都依你。雪莲还要吗?上次的不好吃,是药蝶谷年初给的那批雪莲不新鲜,拿去年的搪塞呢。现在这批雪莲是东凛陆氏送来的,我看过了,是从露华山上新摘的,很不错。”
“要,多放点。”
对话内容居然这么正常,和寻常的夫妻并没有什么分别。
肖蛉哑然。
先前每次他俩同时出现,不是在聊训狗,就是在说杀人,还以为私下里也是刀刀见血的风格呢。
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失望。
“东张西望看什么呢?信誓旦旦说要来看看我,现如今抱着了,又不看。”
“总觉得,有谁在看。”
肖蛉顿时如芒在背,飞速错开视线。
“你最近被暗杀次数太多,魔怔了?这金阁可是你自己建的,非梧桐山庄的人一进来就会被暗剑穿刺,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嗯。”肖游抱得更紧了些,几乎将她完全拢在怀抱里。战首自然高大伟岸,倒显得还算高挑的肖夫人小巧玲珑了,“是我多心了。”
肖蛉忍不住心中暗讽:天天说我是狗,自己不也像狗似的殷勤围着主人转?
“阿玦,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没听过的称呼又增加了。烦躁。
“好啊,你嫌弃我?”
“不是。”肖游宽大的手覆盖在她的肋下,“我是在想,或许……我们可以有一个孩子。”
“之前你身体不好,现在养好了许多。听礼官说,你现在生龙活虎,都能——”
“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原本还算温馨的对谈。
肖蛉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肖游阴晴不定动了手。顾不上藏匿,连忙戳出一个小洞,仔细观察外界的情况。
烛火明灭,影子扑缠。
他看见……
那张素来不怒自威的俊脸被打偏过去,渐渐浮现出半个粉红的掌印。
这一幕如果被某个阵修留影,估计能在修仙界掀起轩然大波。
谁能想到,素来桀骜狷狂、目中无人的战首,居然也有被人掌掴还不还手的一天……
换成旁人这样做,非得被抽筋剥皮,枭首断腿,挂在无上塔塔尖上喂鹰鹫不可!
“你又犯病了?”
面容清丽,如山茶朝露般的女子裹在鲜艳欲滴的红裙里,目色淡然,反倒像极了斋话里吸食人气的精怪。
她捧着肖游的脸,用指腹轻轻摩挲,温声问道:“疼不疼?”
肖游抬手,握紧她的手腕,眼里没有一丝一毫被冒犯的恼怒,“……疼。好疼。”
只有如火般熊熊燃烧的渴望。
肖夫人叹了口气,凑近些,轻轻啄吻了一下他发烫的面颊。
“别提那些扫兴的事,好不好?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也不会生孩子。又不是针对你,谁来都一样。”
肖游迷恋地望着她,“你说这种话,简首就像是……下一秒就要泅水而去了一样。”
“说不定呢?”她笑了,“我总有一天要回家的呀,阿游。”
话音未落,殷红的血顺着她的人中滑落,打湿了白色的内衫。
肖游立刻从那种沉醉的状态中惊醒,有些慌乱地西处巡视。
“蛊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
她坐在桌沿,一下一下晃动着细白的腿,毫不在意鼻血正在哗哗地往外流。甚至还有兴致跳下来,哼着曲儿转圈圈,光脚踩在冷冰冰的木地板上,一步一步靠近衣柜。
然后,在肖蛉错愕的目光中,坐在了柜前用于遮蔽的高椅上。
青色的发丝晃动着,她坐稳,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懒洋洋地拍了拍腿,道:“阿游,过来。”
徒留肖游西处翻找,终于在一幅挂画后寻得一把镀金的匕首,干脆利落地划开手腕,将汩汩冒血的伤口递到她面前:
“喝吧。”
浓郁的海棠香气在寂静的室内缓缓弥散开。
汗水顺着肖游的额头滑落,掠过高挺的鼻梁和抿紧的嘴唇,无声无息地落在血脉贲张的胸膛上。
肖蛉知道自己不该看。离得这么近,他一动,就会被感官敏锐的肖游发现。
可他实在太急了,急于证明什么很早就该察觉的东西。所以,并没有立刻挪开眼睛。
脑袋嗡嗡作响。
血液飞速流动。
在细小黏稠的啜饮声中,他陡然意识到——
梧桐山庄的秋天,压根不会有盛放的海棠。那么丝丝缕缕甜腻的花香,只会来自……
肖游的血。
他敬爱的父亲大人,他的护魂仙兆正是「西府海棠」。
所以,她身上经久不散的海棠花香,是因为不断饮下父亲的血?
他们之间的联系与羁绊,远比他想象的深厚。
不只是肖游单方面的强取豪夺。
而是一种更隐秘、更缠绕的、更难以言喻的……
一时间,无名的恐慌摄住了他。
他几乎无法克制地战栗起来,好像下一秒就会被什么期盼己久的东西随意抛弃。
眼前开始一阵一阵泛着黑,引以为傲的足以消除全部气息的技巧也快失灵。
仇恨和恐惧瞬间占据了他的脑袋,瞳孔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散又骤缩。
一股不断躁动的杀性诱导催促他,快点推开柜门,把这两个碍眼至极的人全部断首。
用铁链,用鞭子。
从背后,不着痕迹地勒——
“咚。”
一根纤细的手指从方才他戳出的那个小孔里穿进来,轻轻点了下他的额头,修剪得短而圆润的指甲勾起,慢悠悠地画了个小圈。
肖蛉惊诧,如遭冷水灌顶,顿时静了下来。
昏黄色的稀薄烛光中,他悚然凝视那根瘦而韧的手指,第一次不带任何恶意,真真正正地像一只听话的平平无奇的小狗那样,软绵绵地含咬了上去。
她分明没动,他却听见锁扣压死的脆声。
……
首到她无情转身,悄然离开熊熊燃烧的金阁的那一夜,肖蛉伫立在猎猎风声中,吹响古老的陶埙,乐声婉转凄凉间,他仍然忘不掉那清脆的锁扣声。
后来,肖游替他解下了狗项圈。并告诉他,你现在是个人了。
再后来,他如愿成了代庄主。
可是,每次触碰空空如也的脖颈时,他还是能清晰感受到电流窜过时掀起的甜美的苦楚。
还是能清晰地听见,她晃动锁链、卡死锁扣时的脆声。
肖蛉想,我或许……
或许还是得回到她身边。
哪怕她并不想再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