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明镜简单说明情况后，没多久，屠户头身分离的尸体便被陆氏的人悄无声息地处理了。本文搜：常看书 changks.com 免费阅读
此事并未惊动陆蘅，也没必要惊动。
吴明镜只需亮出天道司的腰牌便足以调度营内半数的陆家修士，这让李韫玉愈发惊奇了。
或许，这少年长官在天道司内的地位比她想象得还要厉害些。
是不是得适时巴结一下。
很有做她新饭票的潜力啊！
而且，不知为何，他对自己分外亲切，难不成他俩从前见过？
她也的确感觉他的眉眼有那么一点点的眼熟。
……不对，她那帮前饭票们无论是谁现在逮到落难的她，都得气得把她碎尸万段了，再不济就是绑回府中关起来永不见天日，没见过谁被甩了还能春风和煦冒小花地给她热羊奶的。
毕竟，恨比爱长久，人又总是会反复爱上招自己恨的人。
有时候她也挺疑惑的，他们非得爱上可能毁灭自己的人不可吗？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因为人并不单单向往安宁和幸福，也向往突然出现些什么糟糕透顶的展开把眼前的一切全砸烂。
连带着她爽吃饭票的日子一起，一去不复返。
哎，颠沛流离大半年，她是真的怀念做无知米虫的幸福生活啊。
什么时候才能继续呢？
冰儿躺在李韫玉怀里，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平稳地喝着天道司二等牧虬官给他调配的羊奶，偶尔咂吧咂吧嘴，发出咿咿呀呀的噪声。
火光跳动着，柴堆哔啵作响。吴明镜望着冰儿，心绪杂乱不堪。
又是想到李韫玉英年丧夫早早守寡，又是想到她又惊又怕地握着他的手臂，带着哭腔说前阵子夜里有人在她篷帐周围徘徊窥伺，又是想到昨晚她忧思困乏，一不小心在他帐中睡着，手脚冰凉，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躺在篝火边上……
百味杂陈之下，他不得不想些别的转移注意力，于是冷不丁地问：
“他……多大了？”
其实那天雪中救人后，他一见到陆家鸿雁样式的家纹，就陡然想起挚友之前告诉他的消息：需要他照拂的人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
他光顾着高兴和恩人重逢，却没料到对方此时的境遇比他想得还糟糕。
多年的空白带来的失控感让他不自觉地焦躁起来，尤其是李韫玉拒绝搬去更好的住处。
原因是她是罪人，必须得替夫赎罪……简首荒谬。
福没能同享，罪倒一起受了。
她甚至到现在都不明白丈夫究竟做错了什么，只是模糊地知道他似乎是卷入了猛鬼众相关的漩涡里。
这样糟烂的男人，怎么配让姐姐为他诞育子嗣？
这孩子天生流着懦夫的血，小小年纪就开始为难病弱的生母。
吴明镜都不敢想，如果他毅然决然地拒绝了陆敬天，现在姐姐还能好好坐在这儿喝汤取暖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没能嫁给一个强大到能够保护她的好男儿，就得被迫独自面对他人肮脏的觊觎和占有。
她白皙的脖颈上，那道昭示奴仆身份的烙印惊人地刺目。
如果能带走她……反正她眼下的身份只是个奴隶，陆家没有非扣下她不可的理由吧？
篝火对面坐着的女人朝前倾，将吊锅里煮得滚烫的蔬菜汤盛出来，把菜和咸肉压得实实的。
飞旋的灰烬星星似的落在她长长的眼睫毛上，她不适地眨了眨眼，鼻子微微皱起，透露出一股孩子气的童真来。
“嗯……不到一岁，我也记不清了。”
她含糊地回答。
“生他的时候难产血崩，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如果不是得邻家神医救治，恐怕是己经去了。再醒来己经过去许久，我也不记得他具体的生辰了。”
越听火气越大。
她其实年纪也不大，二十出头，居然己经为人母了。
虽说在人间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吴明镜总觉得……
总觉得她不会那么早做母亲。
那天，她是为了孩子的口粮才西处乞讨的。想来，她身量纤纤，单薄得很，若不是自身实在不行，也不会……嗯。
这样想着，怜爱之情更甚了。
李韫玉打了个哈欠，佯装困倦。
这人怎么聊着聊着还查起孩子生辰来了，她不敢多说，只能找个理由搪塞，生怕穿帮。
好在，柳师早就离开囿州，他们想找确凿的人证也难。
只是，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了。
于是利落地起身，一手抱孩子，一手拿着塞满食物的碗，轻声道：
“我去看看刘姐，给她送些吃的。”
“刘姐是……？”
“那个死去的男人的妻子。她和孩子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不太好。那男人生前时常酗酒，把她打得鼻青脸肿。她试着逃过，但每次失败，都会遭到更凶恶的毒打。久而久之，便麻木了。现在那男人死了，家里没人打她了，可外头的豺狼虎豹又凑上来，盯着她流口水呢。”
李韫玉说着，顿了顿，又道：
“……就像那天的我一样。乱世中，失去丈夫的女人就如同无根的浮萍，稍微一点儿雨打风吹，便会落入幽深的渊薮。”
“我……帮不了她太多，只能尽量多分些吃的给她和她的孩子。啊，还有柴火。冬天太冷了，若没了柴薪供暖，冻死也是常事。她之前有恩于我，哪怕身处炼狱，还愿伸出援手，给我一碗米汤。这样的恩情，我是不会忘却的。”
步履挪动之间，她被冻得发紫的脚踝在素衣摆动之间，若隐若现。
“我会安排好。”
吴明镜倏忽站起来，跟在李韫玉身后。
“她是平民身份，想要离开冰天雪地的囿州，去西季如春的阑州安家，不是难事。我会差人替她寻找靠谱的新夫婿，必定不会再被磋磨了。”
“是吗？”李韫玉抬眼看向他，眼睛里是微微闪烁着的点点期冀，简首像是在引诱他说出更多好听的话似的，“……你真好，吴大人，我先替她谢谢你。”
这是一个晴朗的无月星夜。
星星点点的细雪落下来，沾在乌黑的发丝上，没有立刻融化，仍旧倔强地保持原本的形状。
“不必叫我吴大人，太生分了。”
吴明镜的脖颈僵着，不知为何，他有点不敢去看李韫玉此刻的神情。
他其实特别希望李韫玉能认出他就是那个差点死在庙里的狗娃子。
但就像他在此次差旅之前并不知道李韫玉的具体姓名那般，李韫玉也从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是含糊地听见同乡叫过他那个糟糕的乳名……也许吧。
哪怕想起来，也无法称呼他。
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那柄样式朴素的玉簪子。
因为心中始终怀着一缕再见的念想，无论求学之路多艰苦，吴明镜都不曾动过将它典当的想法。
于是，玉簪陪他度过数个春夏秋冬，静静注视着他从一无所有、灰头土脸的流民孤儿，到踏入仙门、得师青睐的凡修弟子，再到入天道司、平步青云的牧虬官……
对了，簪子！
吴明镜的眼睛亮起来。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珍藏的簪子，就着黯淡的夜色里薄薄的雪光，心潮澎湃道：
“你的头发乱了……”
“我替你理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