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三郎的娘子吧?”
粗实的男人操着一口囿州本地的口音,一步一步靠近端着稀米汤的李韫玉,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
“你相公之前可欠了我不少银子啊,现在他死了,这债应当由你来偿还吧!”
他身上可没有奴印,并不是因为被抓捕而出现在这里的。搜索: 拉小书网 laxsw.com 本文免费阅读
大抵是特殊时期人手紧缺,陆家负责管事分差的人从囿州城内招募来的。
李韫玉望天,有些无语。
大哥,到底有谁敢把钱借给我前夫那个残忍暴戾又阴晴不定的疯子啊?
猛鬼众里有这么勇的人么?
还是说,你是把钱借给了我那老实巴交还爱做散财童子周济穷人的马夫相公?
可他己经被前夫杀啦,没机会还你钱了……
“我不认得你。”
李韫玉在心中叹了口气,故作惊恐地睁大眼睛,又往后退了些,声音温吞道:
“……无论如何,请你先放我走吧,我的孩子还等着喝——”
没必要在这里起冲突。
细细想来,前前夫也真够惨的。
又要务农,又要做马夫,忙得团团转,施舍善心救了不知道多少落入泥潭的苦命人,以至于自己过得拮据又紧巴。
可到头来,老天也没额外开恩,给他一个善终,反倒被极恶之人随意处置,鸠占鹊巢了。
所以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是糊弄善良的傻瓜的托词罢了。
世道如此,使出浑身解数保着自己顺遂地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可我认得你!你这样貌美如花,不就是等着被男人采撷么?还有,你手里这米汤,还是我婆娘擅自主张施舍给你的。用的是我赚的米,还没单独算账呢!我己经像往常一般教训了她,还没来得及教训你。”
男人继续添油加醋,伸出长满黑毛的肥硕手臂,就要去握李韫玉莹白的手腕。
“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若不是有我这样的男儿供着,哪能吃饱穿暖?”
……啧。
李韫玉低着头,眸光渐渐冷下去。
原来好心施舍她的那位夫人之所以浑身遍布盖不住的淤青,嘴角也血迹斑斑,不是因为辛苦的劳作里的磕碰,而是因为时常被家中丈夫殴打。
她开始思索如果用手下握住的这把柴刀宰了这头满嘴喷粪的肥猪,自己还有没有在衣冠楚楚的大人们眼前狡辩的机会。
“那我不要了。”李韫玉慢条斯理地说,只为压住满腔的怒气,她抬手,将米汤塞回男人怀中,“你拿回去吧。”
忍吧,还能咋地。
之后找个机会把他做掉……
不知道哪个字触动了男人敏感的神经,他勃然大怒,一把掀翻了陶碗。
清脆一声响,碎片崩了满地,稀米汤烫化了雪堆,快快地往黑泥土里钻,腾发出几缕稀薄的热气,便没了痕迹。
他捏住李韫玉的手腕便要去解她的腰带,黑黢黢的手像是积食而肥的毒蛇一般往她裙摆里钻。
对方不从,他便攥紧了拳头想往下砸,用暴力让不识时务的蠢女屈服。
谁知手腕倏忽一热,紧接着热血便跟泉水似的喷洒出来,溅了二人一脸。
“啊——!!!”
男人捂着截断的手在硬邦邦的雪地上痛苦地翻滚,像是即将被施以屠宰的猪发出的尖锐哀鸣。
李韫玉睁圆了眼睛。
自己还没动手呢,他怎么先出血了?
高大的阴影被日光推搡着投下来,面容冷峻的少年手握长剑,蹙着眉甩去上头沾染的血渍,嫌恶道:
“有娘生没娘养的畜生。”
……哇哦。
这又是哪位空降的神仙?
李韫玉的目光落在他墨色衣摆的金纹莲花上,顿时心知肚明:
哦,是天道司的长官。
来头不小呀。
“混账,混账!你怎么敢砍我的手,你可知我是——”
“咔嚓。”
男人气急败坏的叫喊止于如冰般的锋刃急停。
他的头颅被整个切下,蹴鞠似的飞出去老远,重重砸在柴火堆上,留下一条黑红色的斑驳痕迹。
好吧,她收回之前的话。
天道在惩罚人上还是很灵的。
这屠户的报应不就来了么?
“姑娘,你没事吧?”
天道司少年长官神色里堆积的冰雪消融了。虽然还未到春色满湖的地步,但多少透露出些温暖的意味来。
他朝李韫玉伸出手,将她从冰冷的角落拉起来,略带歉意地望向她面颊上沾染上的血迹:
“……抱歉,我没控制好力道。”
啊,这是力道的问题吗。
李韫玉眨了眨眼睛,这个时候还是装柔弱可怜成全对方英雄救美的壮举比较好。
于是未多言语,只是颤抖着靠近了些,腿一软,便顺势搭上对方的手臂,摇了摇头,轻声说:
“多谢道长相救。只是,这无端杀生的罪责,会不会……”
“无事。”
少年长官解下狐裘大衣,披在她被血染红的素衣上,扶着她往营地本部走。
“本就是他先挑事,妄图对你不轨。我只是拔刀相助,陆氏的人最善辨明善恶,想必……不会做出不合时宜的判断。”
呃,她怎么从这话里听出了些威胁的意味呢?
陆氏再怎么有势力,在统管全境修士的天道司面前,也只是地头蛇是吧?
李韫玉不知为何有点想笑,但现在或许更应该哭。
于是两滴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她消瘦的面颊往下滑。
她侧过头,佯装不想让少年长官瞧见,脖颈在寒冬腊月的冬风里瑟缩着,像是被折断翅膀可怜见儿的笼鸟。
少年长官隔着狐裘护在她手臂旁的手更用力了些,枷锁似的铐着她。
她慢吞吞地往前走,扮演着惊恐到腿软的落难者。
对方也耐着性子一步步跟着,两人一大一小的脚印叠在一起,把松软的雪踩成严实的冰。
一别数年,吴明镜还是在见到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大姐姐。
她几乎没怎么变,还是同过去差不多,像从画卷里走出的仙子,清丽优雅,不食人间烟火。
只是模样憔悴了些,腰身愈发瘦了,发尾微微泛着黄,似乎过得并不好。
“……谢谢您。”
他正出神,温和的声音春风似的冒上来,从他焦躁的心上拂过。
霎时间,一切郁结己久的情绪统统消散了。
“如果不是您来了,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不记得自己了。
不过,没关系。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换作是他自己,时隔数年,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认出之前偶然搭救过的快病死的小孩。
……除了自己,她也没少救别人吧。
毕竟捣药的手法那么熟练。
可无论如何,她之于自己,总是最特别的,独一无二的。
此刻的吴明镜己经彻底忘了自己最初是怀抱着冷眼看热闹的心态,不情不愿地来替挚友收拾烂摊子的了。
全然沉浸在与故人相逢的喜悦中,连脚步都变得轻盈起来。
时间还很长呢。
“不用谢。”他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勾起来,“这是你应得的,姐姐。”
此时正狗狗祟祟缩在他怀里取暖的李韫玉:?
你在说什么啊……听起来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