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上山
大家吃完饭后就一哄而散，小吴端着一大碗水回房去牛饮，胡大头一看大事不妙，人都走光了，赶紧也逃窜回房，生怕迟走一步会让他洗碗，可见这厮好吃懒做的习性由来已久。搜索本文首发: 热小说网 raxsw.com
回到房中，却看见小吴正坐在房间里除了床之外仅有的一个家具，一张粗木桌子旁的椅子上，桌子上摆着胡大头吃饭的那个粗瓷白碗，里面的水还是满满的，一口也没喝。而小吴正圆睁了双眼，一动不动，表情极其凝重地盯着桌子上的碗，瞧他那认真尽，好像恨不得一头栽进去。胡大头看得奇怪，一个破碗有什么好看的啊，值得这么深情地凝望。
他慢慢地走近了桌子，刚想探头去看看那碗里有什么东西，却突然发现，整张桌子都在微微地颤动。胡大头吓了一跳，以为这碗还会跳舞呢，怪不得小吴看得一丝不苟的，等看仔细了，才知道，居然是小吴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他放在桌子上的双手带动了桌子的颤动。整个人也是失魂落魄的，胡大头走近他时他居然没有知觉，看得胡大头暗暗摇头。
等到胡大头走到他身边时，小吴才像是猛然惊醒一样，迅速地把桌子上的碗端起来，把水从窗口泼了出去，转过头，把碗放到了桌上，脸上堆出一个笑容来，对胡大头说：“你怎么走路悄无声息的啊，吓了我一大跳？”
胡大头和他同床共枕了近半年，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个绝招，脸上的表情像是随身携带的，可以随时更换，刚刚还满脸的凝重，好像心上悬了一块大石头似的，转眼间就若无其事的谈笑风生。胡大头在他旁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说：“我怎么悄无声息了，说得我像是党国特务似的，不就是这么走进来的吗？难道还得先敲锣打鼓放个鞭炮通知你啊？你这是怎么了啊？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啊，刚才对着碗也能走神。”
小吴向他嫣然一笑，坦然自若地说：“哪有啊，小小年纪的，你知道什么对劲不对劲的。嗯，实话告诉你吧，突然间有点想家了。”
胡大头嘲笑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都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想家。”
小吴也不生气，笑着道：“你还小，等到自己也离家的时候就知道其中的滋味了。”
胡大头老气横秋地展示他的抱负道：“那可不一定，男儿志在四方，谁像你这样婆婆妈妈的。要把革命的火种撒遍天下，不离开家的雏鸟永远不能接受暴风骤雨的洗礼。”
小吴嘿嘿笑着道：“没看出来我们胡大头还心怀天下啊。不错，要让革命的火种在中国的每一个角落落地生根。”
胡大头点头叹道：“是啊，要不怎么是呢，说的话就是让人醍醐灌顶，幡然悔悟，诶，”他建议道，“要不咱们喊一句口号吧，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我怎么觉得人家世界人民不愿意跟咱们团结的居多啊，什么苏修美帝的，不是全都憋足了劲跟咱们对着干吗？”
“哎，也就是在我们之间可以说话随便点，出去了可别胡说八道啊，”小吴警告他，“小心让人把你当反革命抓起来。”
在那个年代，祸从口出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虽然当时已经是文革的末期了，各种政治运动的潮流都已经慢慢退去，但是以前的前车之鉴还是让人心有余悸，也就是胡大头他们村所在的地方比较僻静，人又都普遍淳朴，互相揪小辫子的事基本没发生过，所以人和人之间说话也比较大胆，有什么说什么。
胡大头知道小吴是好意，也不在意，嬉皮笑脸地回答道：“没事，他不跟咱们团结，咱们自己跟自己团结，苏修美帝算什么。”
小吴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踌躇两下，对他说道：“哎，胡大头，跟你商量件事行不行？”
胡大头看他说得郑重其事的，问道：“什么事啊？”
小吴不好意思地道：“是这样的，我今天下午下给家里写一封信，但是我这人吧，旁边如果有人呆着的话，就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所以，你能不能出去逛一逛，等我写完信再回来啊？”
胡大头对他嗤之以鼻，气愤地质问道：“你不是旁边有人呆着就写不出字来吧，我看你是怕胡哥偷看你写信，把你那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小资产阶级情调看在眼里，放心吧，不用偷看我也能想像你写信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丑态。”
小吴奇怪地问道：“哎，我说胡大头，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学得这般油嘴滑舌啊？”
胡大头反击道：“还不是被你们这群知青带坏的。”
小吴哈哈大笑，说道：“那你……”
胡大头朝他挥挥手，道：“放心吧，我才不爱看你写的那破信呢？我出去了啊，对了，你给我几个谜语吧，我在外面找个地方呆着，好打发时间。”
小吴看着他，说了声：“好。”然后突然朝他神秘地一笑，眼睛也眯了起来，又转过头去看放在桌子上的那个白瓷粗碗，半天才缓缓地开口道：“天没有地有，你没有他有，猜一个字。”
胡大头也没注意他的神情的变化，只是嘴里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天没有地有，你没有他有，那不是多了去了吗，行，你让我好好想想。再说一个吧，你觉得凭胡哥的聪明才智，一个谜语能让我打发一个下午吗？”
小吴看着他大言不惭地夸海口，嘿嘿一笑，也不反驳他，把身子靠倒在椅背上，闲闲地伸了个懒腰，吐出两个字，道：“再见！”
胡大头一征，骂道：“你就这么急着写信向你爹撒娇啊？”
小吴笑眯眯地说：“再见，打一个字。”
胡大头又征住了，摸了摸他的大脑袋，疑惑地说：“有没有这个谜语啊，你可别唬我啊，行，我好好想想，走了啊。”
胡大头告别了小吴，离开家，一路闲逛，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因为他家就在山脚下，所以顺脚就往后山方向走去，在后山找了个草垛，往上一躺，就开始冥思苦想那两个字谜，可惜这大头鬼脑袋虽然大，里面装的倒有一半是糨糊，想得脑壳生疼，还是毫无头绪，于是干脆想闭上眼睡一觉，指望着说不定做个春秋大梦之后脑袋就会豁然开朗。刚想完，还没把眼睛闭上，就看见半空中有一只鹰迅疾无比地从半天上俯冲下来，向一个方向抓去，扑了个空后盘旋而起。
胡大头一骨碌从草垛上蹦起来，撒开腿就往鹰俯冲的那个方向跑去。在农村或是草原上生活过的人都知道，鹰眼是最毒的，能在半天上看见草缝里的兔子或是其他之类的小动物，鹰俯冲的方向一定有这样的小动物。那只鹰扑了个空，附近一定还有小兔子。胡大头已经有近一个月没见荤了，虽然赤手空拳的，也难免想天鹅肉吃，全没想过自己自己就算真的发现兔子了又能拿它怎么样，除非你真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鹰俯冲的方向是在半山上。胡大头他们村四面环山，但都是一些小山包，海拔只有一百米左右。胡大头那时正是少年，本来就身手敏捷，加上被那只从鹰嘴里死里逃生的兔子引诱，跑起来像是屁股着火了，一溜烟地就往山上去了。
这边胡大头唾沫横飞地描述自己的飒爽英姿，我听得不由暗暗替那只命运多舛的兔子着急，刚从鹰嘴里逃过一劫，又被这大头鬼惦记上，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着，被这大头鬼惦记上了，这才叫做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呢。
霍然听得胡大头芝麻绿豆地说了一大堆，好像没一句是切入主题的，哈欠连天地提醒他：“我说胡大头，你就别光顾着回忆你的光辉岁月了，还是直截了当地说说你是怎么当上手艺人，上了这条贼船的吧，我怎么听你说了半天，还是一行白鹭上青天，两只黄鹂鸣翠柳啊。”
“什么意思啊？”胡大头有点摸不着头脑，疑惑地说，“我怎么听着有点像拐着弯地骂胡哥啊？你他娘的给我说明白了，你个倒霉孩子是不是在骂胡哥？”
霍然躺在床上，一本正经地小声说道：“哪呢，我怎么敢骂我们胡哥啊。我的意思是，听你说了半天，什么也没听出来。一行白鹭上青天，那是离题万里；两只黄鹂鸣翠柳，那是不知所云。”
我听了哈哈大笑，胡大头转过弯来，“呸”一声，悻悻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我说你们这俩破孩子，欺负胡哥书读得少是吧。还听不听了？”
我看他满脸的悻然，连忙开口道：“听，听，你接着讲吧。说到你被兔子勾引上山那儿了，接着往下说吧，不过可得开门见山点，别再绕来绕去了啊。”
胡大头“哼哼”两声，道：“他娘的，讲故事，当然是要从头说起了。这叫铺叙，知道不？你们两个破孩子别再横插一腿了啊，让胡哥把故事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