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从头说起
胡大头出生的地方是个小山村,地势比较奇特,处于一个山包的山尖,而正中间却凹陷了下去,好象一个包子,中间的馅被人挖走吃了,只留下了一个空壳。搜索本文首发: 打开它 dakaita.com就是在这样一个倒霉地方,胡大头光荣地出生,倒霉地成长。他爹看着这个光着屁股躺在床上不知疲倦地锻炼口才的小东西,心里充满了的,不是造物主的自豪,而是咬牙切齿的痛恨,因为这个声音响亮脑袋奇大的小东西又要从本来就不够填牙缝的口粮中分走一份。他爹只顾着摇头叹息,全没想过这是自己造的孽。
这小东西居然没饿死,在那样的一个年代,这真是让人十分惊叹他爹的本事。由于严重的营养不良,胡大头的脑袋显得越发地突出显眼。俗话说得好,头大脑足,这本该是一个聪敏的小神童,可惜小神童没什么大志向,一天到晚只会向他爹宣战,喊着两个字:我饿!
他爹对此爱莫能助,通常是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脑袋上作为回答。
等到自然灾害过去时,生活条件已经略有好转,虽然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但是起码不用再整天担心吃不着下顿饭。我们的胡大头同志也审时度势,抓住大好时机,毫不客气地长到了六七岁。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大概在胡大头长到十七八岁左右的时候,村子里开始有知青进驻。这些带着雄心壮志的年轻人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决心要在农村广大的天地中滚一身的泥巴,炼一颗红心,同时要打倒一切与人民为敌的反动势力。虽然事后证明,这些年轻人最后只是打倒了村里各家各户养的鸡鸭鹅,隔三岔五地就会集体公审一只家禽,一致通过决议,将它剥皮去毛或是清炖,或是烧烤。
虽然这批事实上还是顽劣的中学生的少年一度将村子里搞得乌烟瘴气,但是,出于农村人对城市来的知识分子的敬重,和村支书在介绍他们时的郑重其事,使得村里人对这批知青异常的宽容,他们知道,这些少年的家庭背景都是相当的显赫,他们的父母基本上都某个方面的权威性专家,因为响应号召,才把孩子送到了乡下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所以,知青们和村里人的关系还是很融洽的。
因为村里没有专门的住所给知青住,所以他们都是分散了入住到各户老乡家中的。作为祖上八代贫农的胡大头家,也有幸分配到了一位知青。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不太爱说话,搬来的第一天,只是笑眯眯地向胡大头他爹点了点头,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我姓吴,打扰了。”
胡大头他爹生性豪放,看小伙子说话温文尔雅,一副羞答答的有为青年模样,也是好生欢喜,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声如响雷地回答他:“没事,来了就是一家人了,都别拘束啊。”
小吴被他一巴掌险些打进土里,胡大头他爹连忙把他扶住,这才想起人家小胳膊细腿的,不是桩,用不着花这么大力气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吴也不在意。
那时候正在搞公社化,所有的田地都收归国有,社员每天出工赚工分,下乡的知青们在熟悉了大概的环境后,也开始出工下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其他的知青都要每天下地干活,住在胡大头他们家的小吴总是每天无所事事地到处转悠,却照样要算整个劳动力的工分。胡大头他爹看他整天四处闲逛,奇怪之下,怀疑他是来当保长的,不免向村支书打听他的情况。而据支书说,他因为身体不太好,他爹又是在什么方面对国家有特殊贡献的,所以公社里特别批准他在农村插队,不用干什么活,主要是改善一下身体状况。城市的空气对他的身体不太好。
胡大头他爹相信他身体不好,因为自己亲手验证过,一巴掌差点没把他打到土里去,这时候再听得小吴他爹对国家有特殊贡献,觉得自己有义务替祖国人民感谢他,从此对小吴也是格外关照,所以基本上小吴在胡家过的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看得胡大头这厮郁闷不已,常常怀疑自己家是不是还没解放,不然怎么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小子到自己家里来当少爷。
虽然对小吴过的日子比较眼红,但是胡大头和他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因为胡大头家就两间房子,所以小吴是和胡大头一起住的,两人同床共枕久了,虽然没擦出一点什么爱的火花之类的东西,还是难免会产生一点感情。而小吴好像又是他们这一群一起来插队的知青的核心人物,虽然他自己并不怎么喜欢说话,但是每天下完工之后,其他的知青都会来找他,几个人就聚在胡大头的房间里吹牛谈天。在那个娱乐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这几乎是仅有的一个惠而不费的消遣方式,因而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欢迎,我估计胡大头之所以现在会满嘴跑火车,就是在那个时候向知青同志们学习,锻炼了嘴皮子,从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知青们平日谈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一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而让胡大头感兴趣的,是他们在每一天的会谈结束后,都会由一个人负责出一个谜语,让大家回去冥思苦想,借以打发时间,等到第二天的时候由出谜的人公布答案。胡大头这厮虽然头大如畚箕,可惜里面装的东西和畚箕差不多,往往在第一天晚上听了谜语后,兴奋得一整个晚上睡不着,孜孜不倦地想,等到第二天起来后就会一脸的沮丧,再等到晚上谜底揭晓后无比的惊叹。虽然从来都没有猜对过一个谜,但是抱着“重在参与”这样的为自己的智力开脱的的借口,他还是乐此不疲。
有一天,正是吃午饭的时间,那时候粮食还是比较紧张,所以村里大多数人吃的还是稀饭。胡大头他爹先给小吴盛了一碗,然后再给胡大头盛。因为饭是刚做出来的,太烫了,胡大头一个没察觉,在接过碗的时候失手将手里的碗打破了,胡大头一声惨叫,手上马上就起了水泡。
那个时候的农村,对碗筷之类的东西是非常看重的,因为几年甚至十几年下来也不会置新的,破一个就是少一个,所以家里如果有孩子不小心将碗打破了,家里的大人往往会用一种比较让人记忆深刻的方法来提醒他下次要小心,具体的方法就是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然后痛心疾首地惋惜那个碗,而这一巴掌甩下去,不但旁观的人觉得理所当然,就是挨了巴掌的也觉得自己罪有应得,天经地义。
所以就在胡大头把碗摔破的时候,小吴就作好了准备替他求情,谁知道还没开口,胡大头他爹就赶了过来,抓起胡大头的小手,放到了嘴边,小吴吓了一跳,以为这个地方的教育孩子的方式比较新颖,提倡的是动口不动手,没想到胡大头他爹抓住了他的手之后,就一直怜爱地放在嘴边吹个不停。
小吴松了一口气,觉得这家人真是父慈子孝,正想笑着说几句话打圆场,这时候胡大头他爹已经笑着说道:“家里别的没有,碗倒是多的是。”说着过去拉开橱柜,重新拿出一个颜色发暗的白瓷粗碗。小吴从他背后瞥见橱柜里整整齐齐地叠着足有十几二十个一样的碗。
胡大头接过他爹递给他的新碗,又重新装了一碗饭,呼呼呼地喝开了。这时候他爹又探过头来,仔细地看了看他手上的烫伤。小吴就坐在胡大头旁边,正好能看见胡大头他爹伸过来的脖子。胡大头发现,他在不经意地瞥了他爹的脖子一眼之后,马上就死死地盯着那一截脖子不放,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原先一直带着的微笑就在刹那之间僵硬在了脸上,脸上虽然还有表情,这表情却像是生硬地雕刻在脸上似的,丝毫不能感觉到一丝的生气,说不出的诡异,而诡异之中还搀杂了几许惊慌恐怖。
胡大头被他脸上的表情吓坏了,正想出声问他出了什么事,怎么见了他爹的一截脖子像是看见阶级敌人下的战书似的。还没开口,他爹已经表示完了父爱,把头又缩了回去。就在他爹把头缩回去的瞬间,胡大头发现,小吴脸上原先像是被冻住的表情仿佛一下子到了春天一样,又解冻了,脸上恢复了微笑。
胡大头狐疑地看了小吴一眼,小吴察觉到了胡大头异样的眼光,却丝毫不在意地向他笑了一笑,就低头吃饭,没再说什么话。胡大头那时候还是一个半大懵懂的少年,小心灵淳朴得很,不像现在这样一肚子坏水,做贼心虚,疑神疑鬼,看见一只乌龟就怀疑是大盖帽派来监视他的。他看见小吴在瞬间就恢复了常态,也就没放在心上,以为是自己多心了,低头把饭喝完后,就准备起身离开。这时候,小吴突然拿过他刚吃完了饭的碗,笑着对桌子上的人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吃完饭之后就一个尽地觉得口渴,我倒点水喝吧。”他过去倒了点水洗了一下碗,然后倒了满满的一碗水,端在手上,对胡大头他们点点头说:“我先回房了。”
胡大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感觉到他今天好像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自然,行为极端反常,你说谁刚喝完稀饭之后会口渴啊,而且倒了这么一大碗水,就是水牛喝下去也得一口气别不过来啊。而最奇怪的是,为什么他倒水的时候,不用自己刚吃过的碗,而要拿胡大头的呢?难道是觉得这大头鬼满嘴芬芳,想沾点香气?或者干脆就是个逐臭之夫,要知道,那个时候的农村,根本就没人刷牙。
虽然对小吴的怪异行为有点诧异,不过大家还是没怎么去深想,况且本来他们自己也不怎么讲究这些,在吃喝方面,那时候的农村人有一条金科玉律,正所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