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郝明华是郝启山的孩子。
而郝启山是徐橙的老师。
那个帮了她,又救了她,在班里给予她诸多照顾的老师。
周二上课,徐橙走到班级门前停了下来,她不敢进去,教室里的座位犹如洪水猛兽,只是靠近就不断的哆嗦害怕。
铃声打响,几个最后进来的同学奇怪地看了她几眼,不明白她到门口了怎么不进去。
郝明华是班主任的孩子,这事所有人都知道,他学习好,喜欢画画,听说郝老师给他找了专门的家教老师学画画,他的梦想就是考上中央美院。
不知什么原因今天郝明华来晚了,以往都是最早到班里晨读的人竟然打了上课铃才踏进走廊。
郝明华走到徐橙面前,指了指她身后的门口问“你怎么不进去?是有什么事吗?”
这是徐橙第一次听到郝明华和她说话,她以往羡慕的老师的孩子,竟然主动来和她说话。
其实班里的人都不喜欢她,她好几次都在厕所里听到别人毫无顾忌的嘲讽。
县里的学校是旱厕,没有城里那样冲水的洗手间,每个位置旁边只有一堵近米高的墙挡着,站起来能清清楚楚看到每一张脸,听到所有人说的每一句话。
徐橙走到哪都是孤零零一个人,她性子闷,人也无趣,长相普通不起眼,别人谈论起化妆品都要拿她贬低做对比。
在厕所听到自己的坏话,对徐橙来说已经不是新鲜事了,她不敢回嘴,也不敢回视对方,没有人给她撑腰,她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上学的时候徐橙最讨厌课间活动,更讨厌厕所那个让她窒息的环境,她所有的难堪在这里都一览无馀。
郝明华手指在她眼前动了动,徐橙回过神来。
对方又指了下门口“你再不进去老师就要来了”
“啊,好”徐橙觉得自己舌头有点打结“谢,谢谢”
“不用”少年笑了笑率先进门,徐橙低着头跟在后面。
果然,没几分钟就听到英语老师皮鞋特有的声音回响在走廊,徐橙忍不住转眼去看郝明华,对方正好也望着她,见她转头朝她露出一抹温润的微笑。
徐橙心想,他果然是老师的孩子,和老师一样温柔,一样是个好人。
注意力集中在门口时徐橙就忘了自己身上的异样,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因为屁股疼弹跳起来,正好和英语老师撞了和正着。
英语老师向来严厉,对于扰乱课堂秩序的人他是极其讨厌,不管是什么理由都得受一顿罚。
见徐橙又是叫又是站起来的,英语老师当即沈下脸,书本往讲台上一仍,眉头皱出深深的“川”字,“说吧,你有什么不满,是不想上我这堂课?”
徐橙想说不是,可害怕的情绪攥紧了她的喉咙,仿佛□□草堵住了一样,紧巴巴说不出话。
她紧张的脸颊通红额头冒出虚汗,英语老师更不高兴了,徐橙平时就不主动回答问题,哪怕成绩过得去,也不是他得意的学生,正要开骂,郝明华手举的高高的示意他有话说。
见是他举手,英语老师好歹收敛了部分怒气。
“怎么了?”
“老师,我昨晚去了趟姥姥家……”刚开口,英语老师的“川”字就更深了,底下的人大气不敢喘,更不敢去看惹恼老师的郝明华。
少年有几分这个年纪的人没有的气定神闲,他说“姥姥家离学校远,我自行车骑得快,就把徐橙给撞倒了,我猜她可能是碰到了刚才摔青了的地方才疼的站起来”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英语老师脸色好上不少,但还是冷着,“徐橙,是这样吗?”
徐橙不知道为什么郝明华会给她解围,她的屁股其实是被徐老五打的,巴掌宽的木板,打了二十几下,因为青紫了才会坐不了凳子。
容不得多想,她快速点了点头,和老师低声道歉。
听了她的道歉,英语老师脸色虽不好看,但这事总算过去了。
事后徐橙想和郝明华道谢,可每每看到人她就开始踌躇不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走到近前又泄了气。
偶然的一天,徐橙放学回家,有几个外校学生拦下她让她骗虞辛夷出来,徐橙认识她们,经常来她们学校打架斗殴或者和人收保护费,让她骗虞辛夷出来,那一定是为了后者。
虞辛夷向来是车接车送,从不会单独回家,偶尔的几次也是和家里两个哥哥一块回家,那群人应该观察了很长时间,所以才让徐橙用骗的方式把人带出来。
“她们都说你老实,你去骗肯定相信你,把她带到第三个巷子里,她要是不来,你就完了!!!”带头那个手指戳着徐橙的肩膀,尖尖的指甲戳的徐橙生疼。
徐橙脚跟向后退了几步,转头就想跑,她不想去骗虞辛夷,承受不起得罪虞辛夷的后果,也不想老师对她失望。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做这样的事是不对的。
没跑几步徐橙就被拽紧了头发,那人拽着她头发擡脚踹向了她的后背,徐橙头皮上的巨痛令她大呼一声,跟上来的几个人马上就把她包围在一个圈内。
心砰砰地狂跳,她害怕的流眼泪,比起这些人,她反而更怕回家晚了,再不回家干活,又要挨打。
本来以为必定是要被她们教训,没想到路过这里的郝老师和一起回家的郝明华撞见了这一幕,人群跑散,徐橙被班主任一路送回家。
那天之后,徐橙总是会在放学偶遇郝明华,然后两个人一同走一段路,不知道是不是徐橙的错觉,她觉得郝明华在等她,在帮她。
身处苦难之中的徐橙好像遇到了自己的一道光亮,她开始期待每天的黎明到来,这样的话就可以见到唯一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也开始期待每天放学,她们两个可以在路上聊一聊今天的课程和作业。
她好像体会到了顾凝的那种快乐,那种被人护着的快乐。徐橙从不敢幻想自己会遇到虞辛夷那样发光发亮的朋友,却没想到机缘巧合能够和郝明华做朋友。
徐橙不知道喜欢的本意是什么,她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但她对每天都充满了希望。
徐橙曾自卑过,如果她也能学画画,她一定能够很努力很努力,到时候她和郝明华就会拥有更多的共同需要,她们可以去同一个大学,还可以继续做朋友。
——而这些美梦在高三那年被统统打碎。
徐父喝了酒,开始醉醺醺细数那些不得意,那些和他对着干的事和人,总之家里剩下的人出气声都是小了又小。
就在这时,郝明华敲响了徐家大门,门是徐橙开的,只开了一个小缝,露出徐橙小小的消瘦的半个脸颊,郝明华拿了习题集给她。
“我爸给你买了一份,记得多看一看,市里很多人刷这个”
徐橙看着郝明华手里的东西怔住,嘴唇蠕动想说声谢谢,里面又传来徐父的喊骂声。徐橙抽了郝明华手里的塑料袋想要关门回去,她知道她爸很恨郝老师,觉得郝老师是他的克星。
门没关严实,郝明华听到了清晰的把掌声,徐橙刚进去,挨打的是谁仿佛一目了然,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内心谴责和退缩不断交织,直到徐橙哭着求饶的声音传出来。
郝明华那时脑子一片空白,就想着不能让女孩子被打,所以他推开了那扇门,冲了进去。
再后来,一片混乱,哭喊声,求饶声,全都压过了郝明华讲道理的声音,听到他姓郝,徐父打红了眼,也不管这个郝和那个郝有没有关系,拿起什么打什么。
先是胳膊,再是头顶,眼前陷入黑暗前是一片血红。
——
徐橙哭的额头汗湿鼻尖通红,没吹干的头发加上断了电的空调,头发粘哒哒贴在脸和脖子上。
“如果不是我,他可以实现美好的梦想,他可以去他想去的美院,说不定,他现在还是一个有名的画家,我知道他很爱画画,那是他毕生向往的东西”
她们住的那个简陋破旧的房子里,藏着谁都不能碰触的一个木箱子,徐橙知道,那里装着的,是郝明华的缺憾,是他一生的缺憾。
再回到那个夏天,徐橙一定不会开门,也不会再接近郝明华,她这样肮脏的小老鼠不应该把高傲的白猫拉下神坛。
那个夏天,比她以往度过的每一天都要黑暗,她不敢去面对郝启山悲痛的眼神,更害怕听到从郝启山嘴里说出后悔帮她,救她的话。
她就像个灾星一样,没给她的恩人带来福报,反而带去了地狱般的灾难。
清晨的木屋内,一道呼吸声渐渐加重。
幽静,不甚明亮的屋子里满是散落在地的衣服和被揉乱了的被子,斜斜摆放着的沙发让整间屋子好似真的经过了暴风雨洗礼一般。
虞辛夷紧皱着眉头想睁开眼,却仿佛经历了鬼压床,无论她怎么努力都不能清醒,呼吸也渐渐变得困难。
半昏沈中她好像用力掐了下自己的手指才猛然惊醒。一睁眼就看到一个人头压在胸口上。
舒了口气,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喘不上气了。
她撑着上身想要坐起来,擡手时才惊觉自己的胳膊不受控制使不上力,料想是被压麻了。
缓了一会,她擡头仔细看身上的人,屋子里很热,虞辛夷却在看向徐橙的一瞬间凉意渗到了骨头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