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或许连龙王都没想到哪咤会自己跳出来,看到他还楞怔了一下。
“这娃娃能有这样的胆识,将来绝非池中之物啊,”龙王在心里暗道。
“孽障,谁让你来的,你也不看看这是哪儿,岂是由得你胡闹的地方,还不给我回去,”李靖也被突然出现的哪咤惊了一回,他低声呵斥道。
“龙王既拿我当作筹码来换陈塘关百姓的一条活路,我自是应当在此,”哪咤扬声道,似是故意说给龙王听的,然后又压低声音对李靖说:“你先前还想要拿住我这个妖怪,现在也不必在此假慈悲。”
“你,”李靖气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话。
“你们父子休要在我面前演戏,我老龙不吃这一套,”龙王哼着气道,“李靖,我要你交出哪咤,你也不必不舍,更不必不甘,恐怕你还不知道哪咤究竟闯下了何等祸事吧。”
说着,龙王在空中幻出几个村庄被淹的景象来,凶猛的洪水,遍地的哀鸣,死亡的丧音,充斥着双耳。
李靖用微颤着的手指向那个景象,质问哪咤道:“那都是你做下的?”
哪咤一楞,眼睛瞬间变得黯淡无光了,他嘴角抽搐,身子轻摇,拳头紧握。
“是我,你要如何?”哪咤上前一步道,他一瞬间没了刚才的活力,声音都像是久旱的花草,耷拉着脑袋,一点儿也提不起精神气来。
“李靖,你儿子哪咤闯下这样的祸事,你身为陈塘关总兵,百姓的父母官,难道不想秉公执法,大义灭亲?陈塘关千千万万的百姓可都看着你呢,”龙王道。
他本想让李靖交出哪咤,由他发落,可看到这父子俩站在一处,他突然不想这么做了。
就算杀了哪咤,也换不回龙三了,索性做一次绝的,让他们父子自相残杀,不管谁杀了谁,彼此都不好过,杀人诛心便是如此了。
龙王好像为自己想到的这个恶毒主意很是满足,他半眯着眼,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边拈着自己的胡须,一边等待着李靖的答覆。
李靖回头看看城楼下的百姓,大家翘首以盼,都在等着他开口。
“孽障,你当真死不悔改么?”李靖声音里含着五分不舍,五分决绝。
“不悔,亦不改,”哪咤昂着头道。
李靖从腰间拔出他的那把剑,架在哪咤的脖子上,“那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孽障,你怎能没有丝毫的悔过之心,想我李靖此生俯仰无愧于天地,如何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啊,冤孽啊,你就是我此生的冤孽啊......”
“夜云重,李大人不知内情,会冤死哪咤的,等他日他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恐怕就后悔莫及了,”鹿爻抓着夜云重的胳膊着急道。
“你想要我出去把这件事说清楚?”夜云重道。
“我知道你会很为难,可是......”鹿爻看着夜云重的眼睛,有些不忍心了。
“没事,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拼尽全力为你去做,”夜云重扯出一抹笑道。
“李大人难道仅凭龙王的一面之词就给哪咤定了罪吗?”夜云重从后面走出来道。
李靖看看夜云重,虽然在他家住了数日,可他们都没怎么打过照面,就算看见,也只是客套地打个招呼,彼此不甚相熟。
不过有一点李靖还是知道的,在这四个人里,只有夜云重的来历不凡。
今日一见,更是如此,从人后走出来的夜云重,明显有着他人无法比拟的高贵气质,那是王者之气,若不是一心在哪咤身上,李靖不会发现不了,躲在人后的他。
“公子,你这话是何意啊?”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牵涉了那么多条无辜百姓的命,大人就这样草草结案,会不会太过草率了些,”夜云重彬彬有礼道,一字一句都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夜云重?本王还未找你算账,你倒出来碍我的眼,”龙王双手叉腰怒道。
“龙王息怒,今日之事乃我亲眼所见,我若不说出实情,心里到底难安,要是碍了龙王的眼,坏了您的好事,我这便给你赔礼了,”说着,夜云重当真虚虚给他施了一礼。
“你......”龙王气恼地说不出话了。
“公子所说亲眼所见之事究竟是何事,还望告知一二,”李靖第一次在夜云重面前略显谦恭道。
哪咤往前一步拦住夜云重,“你不要多管闲事。”
“你若求死,我不拦你,可我若不站出来说出我所见之事,有人会气我,恼我,你以为我愿意淌这趟浑水吗?”夜云重俯下身子,在哪咤的耳边轻语。
然后他又对李靖道:“我所见到的是哪咤无意撞破龙三与他人的阴谋,便是城中家禽离奇死亡一事,龙三对哪咤穷追不舍,在海边打斗不休,洪水是由二人斗法所致,只是哪咤想要罢斗,以阻水祸,可龙三纠缠不休,挡他去路,于是有了刚才你们所见之景象,哪咤确实有错,却还不致被你们如此逼问,受你们谴责,罪魁祸首是死在哪咤手下的龙三,若非如此,淹的又何止是几个村庄,就连整个陈塘关都会受到波及,所以哪咤不仅无错,还有功于陈塘关,你们应该感激他,而不是非议他,质疑他。”
“你说龙王所言只是一面之词,那你所说又何尝不是,龙三太子已死,那就是死无对证,现在黑白是非都由得你们说了......”城楼下的百姓叫嚷着。
李靖眼中刚刚恢覆的一点儿生气,又消失了。
“我知道你和哪咤有些交情,但你不必为了救他,编下这弥天大谎,”李靖道,“就算你说的是真,可若是哪咤没有与龙三缠斗,也不会引发水祸,所以哪咤之责,非是你几句话便可以揭过的。”
“我就说不要你多管闲事了,”哪咤冷声道,“他要杀就杀,反正他的剑已经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是生是死皆由他说了算,你快走开。”
“还是以前的臭脾气,”夜云重瞟着哪咤道。
这件事看似是因龙三之死,引出来的祸端,可夜云重心里明白,现在是他们父子俩之间的恩怨了,关乎家事,夜云重作为外人自是不好过问,于是退后几步到鹿爻身边。
姚笙和柳济阳是刚到的,正在询问鹿爻城楼上所发生的事。
龙王眼底盛满了阴毒,李靖的迂腐又让他觉得痛快,“李靖,哪咤是你的儿子,生死自是由你说了算,不管事情真假究竟如何,水祸一事,哪咤难逃干系,众人都在等着你的裁夺,你可不能让大家失望,现在我老龙还有一句话给你,今日你若不能秉公断理,那我便将水祸一事上禀天庭,让天帝来定哪咤之罪,届时,天雷之刑,地火之罚,断断是免不了的。”
“天雷之刑,地火之罚......”李靖喃喃道,瞥着哪咤的眼神中,又生出些心疼和不舍。
“大人,老朽早已说过,三公子实是灾星,”沈老爷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说道,“我们陈塘关安定的这些年,没有妖祸,更无天灾,三公子降世几日便搅的陈塘关鸡犬不宁,若您今日再不狠下心来做个决断,届时大家人人自危,这陈塘关也就完了啊......”
“沈老爷子说得对啊,李大人......”
“还请李大人早做决断,哪咤断不可留......”
“您可要为那些枉死之人讨个公道啊......”
百姓们的声音此起彼伏,海浪一般不断地席卷着李靖。
“夜云重,你刚才说了那么多,这些人为什么一句都没听进去,还是把水祸一事归咎在哪咤身上?”鹿爻不解道。
“我曾和你说过,人啊只信自己想相信的,至于真相如何,他们并不是真的关心,”夜云重解释道,“从李夫人怀胎三年六个月开始,大家就对这一胎议论纷纷,如今哪咤降世的时候,是个肉球不说,还瞬间成了五六岁的模样,这件事是奇闻,但是一传十十传百,逐渐就变了模样,坊间早就有传言说哪咤是妖怪,他们就把传言当作事实,看到哪咤就心生害怕,现在有个能除去他们心中害怕的东西的机会,难道还不牢牢的把握住吗?”
“可是,也有传言说哪咤是神仙降世啊,他们怎么不说?”
“因为只有哪咤是妖怪,人人厌恶,人人喊打,他们心里才会痛快,如果哪咤是神仙,他们反而不会有痛快的感觉了,是不是很神奇?这就是人心和人性,越是害怕的,他们反而越期待能成为真的,这样他们就可以团结起来,一起反抗,单是这种‘振奋人心’的感觉,就足以让他们疯狂了,”夜云重懒懒的眼皮耷拉着道,“现在他们看哪咤的眼神,就是在看妖怪的眼神,厌恶,嫌弃,憎恨,可你看,他们喊的多卖力啊。”
鹿爻看着底下的人,嘴巴一张一合,怨恨的脸上隐藏着难以察觉的笑意,这让他不寒而栗。
或许,这些人自己都不知道,在他们表面是为自己寻求安全,公正的时候,实则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点儿自私的想法时,他们的样子有多么的丑陋不堪。
“那也不能任由他们就这样冤枉哪咤吧?”柳济阳不忿道。
“你以为哪咤会在乎底下这些人有没有冤枉他吗?”夜云重一挑眉,不屑地看了一眼底下的人。
“什么意思?”柳济阳问道。
“哪咤在乎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姚笙看着哪咤道。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哪咤,而哪咤只是在看着李靖。
“他在乎的是李大人信不信他,”姚笙娓娓道来的声音具有极强的穿透力,让几人都不自觉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