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阿郎全名叫郎仕袭,因为这三个字里虎娘熟悉的就这一个字,所以从小就这么唤他,日子久了,大家也跟着这么唤他,觉得容易上口。
自从来到县里,郎仕袭只回过村子一次,就是给三娘办丧事,此后就再没回去过。
虎娘不知内里的因由,以为他是怕触景生情,可他自己明白,他是心虚,是害怕。
昔日的妻子原来是妖,而他自己又鼓动村里的人找人降妖,谁知她哪天会不会丧心病狂,要了自己的命。
郎仕袭不在村子里,却时时关注着村子里的一举一动,只要在县城碰见村里的熟人,他总要请人吃顿饭,表面是叙乡情,实则是打探三娘的情况。
知道许多法师都拿她没办法,他也着急,可又没有什么好的法子除妖。
头一天他听进城的同村人说起,来了两个有本事的法师,将山神庙里的妖困在法阵里了,只等妖怪耗尽修为,好杀了她,所以这日他打算再回村去探探情况。
他起个大早,去私塾里交代了一回,就要匆匆回去,没想到刚出私塾,就撞上了来找他的夜云重和鹿爻。
“你就是阿郎,郎公子吧?”鹿爻咬牙切齿道,使劲儿挤出来的笑脸也格外怪异。
郎仕袭打量了二人一回,奇怪道:“我们好像不认识吧,你们二位是?”
“我们是从戮妖台来的法师,”夜云重暗里把鹿爻挡在身后,让他安静,他真怕鹿爻因为脸上藏不住事,而露出破绽。
他们此行就是为了查清真相,确认郎仕袭对三娘是否还有情。
要是郎仕袭有接纳三娘母子的可能,那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不能,那就当是白走一遭,回去也好为接下来的事情做打算。
“将妖怪困在山神庙的法师?”郎仕袭的惊喜溢于言表,他正打算回村打探消息,没想到捉妖的法师会来找他,直接问他们,岂不是更清楚明了。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鹿爻小声嘀咕着,他知道夜云重的意思,所以不想添乱。
“正是,我们今日前来,是听闻郎公子的夫人......”夜云重道,他微微一顿,“若是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听到他们提起三娘,郎仕袭的脸色突然变了,他小心谨慎地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顶着一张尴尬的笑脸道:“不如我请二位去茶楼喝茶吧。”
“甚好,恭敬不如从命,”夜云重敏感的神经捕捉到了郎仕袭心虚的小表情,顺着他的意思说道。
县城与村子里不同,形形色色的商人,平地拔起的楼宇,热闹非常的集市,应有尽有。
郎仕袭带着夜云重和鹿爻两人,沿着私塾门前的路,穿过集市,走了一会儿,又绕过两个弯,才来到玉茶馆。
私塾旁就有一个茶楼,供读书人在此消遣品茗的,经过的集市也有不少供人小坐片刻的地方,是郎仕袭怕遇到熟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带着两人来到一处较偏僻的所在。
这样明显的心思,怎能瞒过夜云重他们俩。
玉茶馆位置虽然偏僻,生意倒还不错,人来人往的,甚是热闹。
迎上来的店小二是个机灵的孩子,看着不大,确人精一样,看这进来三位的穿衣打扮,就知道该往哪边送了。
“三位客官,楼上有雅间,”小二堆着假笑,半躬着身子道。
走在最前头的郎仕袭,伸手从怀里拿出两个铜板丢给小二,“前面带路。”
“谢公子赏,”小二眉开眼笑的,恭敬地将三人请到了二楼的碧雅轩,给三人打开门,“三位公子请。”
郎仕袭问夜云重两人喝什么茶,夜云重直道都可,鹿爻对喝茶没有讲究,就没作声。
“一壶龙井,”郎仕袭随口道。
“好嘞,三位公子稍候,”小二出去之后还十分恭谨地将门关上了。
对郎仕袭进入茶馆之后的一举一动,夜云重和鹿爻都颇为惊讶,两人眼神不断交汇,算是说明了值得怀疑的地方。
落座之后,郎仕袭立时又换了副嘴脸,和刚才在小二面前高人一等的样子不同,他含着一抹谦逊的笑,道:“二位在戮妖台捉妖,我亦有所耳闻,你们方才提到三娘,可是要询问当初三娘被妖所害之事?”
“正是,狐妖已被我用法阵困在山神庙内,只是她修为颇高,一时难以将其除去,唯今之计,只能等我的法阵慢慢将其灵力耗尽,再图其他。”
这话和郎仕袭从村民那里听到的大同小异,他不懂这些玄门之事,故而不敢妄言。
“今日前来叨扰公子,是因为听说夫人是被狐妖所害,所以想问一问可否知道那狐妖的来历,知道越多细节,对我们除妖也就越有利,”夜云重继续说道。
村子来前前后后请了十多个修道之士前来降妖,皆是潦草收场,他们均不是狐妖的对手,如今来的这二位瞧着像是有能耐的。
听到夜云重说有办法除掉妖怪,郎仕袭欣喜之后,又戚戚然了。
“想必二位也是听说了我与娘子的事,才来县里寻我,不怕法师笑话,能娶到我娘子皆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唉,真是天公不作美,娘子与我成亲不足一年,没想到竟发生这样的事,”郎仕袭叹着气道,“法师既来问我,我亦不敢有所隐瞒,只盼法师早日除妖,以告慰我亡妻的在天之灵啊。”
夜云重不动声色地看着郎仕袭几乎涕泪横流了,倒是鹿爻在一旁,怒气冲冲的,他还从没见过这世上竟有如此颠倒黑白,厚颜无耻之人。
“那日,我来县城见一位同窗好友,晚上才回去,我还没到家就觉察出有点儿不对劲,因为平日里我若是回去的晚,我娘子一定会站在门口等着我,那日只有屋子里亮着光,却没看见她的影子。”
郎仕袭一副追思旧爱的样子,看着倒是情真意切。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让我轻手轻脚地进了院子,靠近窗边,我,我就看到一条尾巴,那是妖,我当即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我想着我娘子还在家,就壮着胆子去看我娘子在哪儿,我站在窗外,所见有限,根本找不到我娘子的身影,我一边干着急,一边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我又仔细去看,发现那只妖正拿着一条胳膊在撕咬,我这才瞧见我娘子的衣服上都是血,被扔在了地上,那只妖,她,她吃了我娘子......”
“我赶紧跑去村子里喊人,村里的人拿着火把从我家里追赶着那只妖到了山神庙,但是谁也不敢进去,”郎仕袭神色颓靡的样子,若是不知内情之人,很难不为他的一片真心所打动。
“说来不怕你们笑话,我们村子虽叫戮妖台,可上至村长,下到刚出生的娃娃,谁也没见过妖,更不懂得如何除妖,大家心里害怕,也在情理之中,就这样那只妖霸占了山神庙,一直到现在,已有数月了。”
郎仕袭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他从椅子上站起,又在两人跟前跪下,声泪俱下道:“还望二位法师能大展神通,除去妖邪,为我娘子报仇。”
夜云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伸手道:“郎公子请起,除妖一事,我们义不容辞,毋须如此。”
郎仕袭是个能屈能伸之人,就着夜云重不曾用力的手,就站起来了。
时逢小二敲门,送茶水进来,郎仕袭忙转过身去,不让人瞧见他脸上的悲怆,待小二出去,他才又坐下来。
夜云重和鹿爻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目的已经达到,不愿在此地多作逗留,更不愿对着郎仕袭这个伪君子,虚以委蛇。
草草地喝了两口茶,两人就起身告辞了,连个敷衍的借口都没给郎仕袭留下。
已经打听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郎仕袭也不愿和两人多费唇舌,故而没有强留,待送两人出了门,他才又舒舒服服地坐下品茶了。
出了玉茶馆,夜云重看鹿爻气的鼓鼓的脸颊,忍不住笑道:“既已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你又何必动气。”
“我不是生气,我是为三娘不值,”鹿爻想着三娘为郎仕袭几乎付出了所有,他就没办法以平常心去看郎仕袭。
“都道这九尾雪狐是最有灵性的,又怎会被他三言两语就诓骗住了,三娘她啊,是因为对郎仕袭情根深种,所以情人眼里出西施 ,看他处处都是好的,这是自欺欺人。”
“你是想说‘情字误人’?”
夜云重微微一怔,笑了笑,“误便误吧,到底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两人取了马,要回戮妖台了,出城的时候,正巧碰见一辆马车从城外回来。
那马车描金镶玉,好不气派,从旁边走过,还能闻到一股醉人的玫瑰花香。
两人驾着马经过时,夜云重还回过头来张望了几眼。
“你能看见里面坐着的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还是富户乡绅的夫人?”鹿爻含酸拈醋道,“你要是想跟去看一眼,我倒是可以在城外等一等你,就是别扭伤了脖子,传出去让人笑话。”
夜云重笑意渐深,“你说到哪儿去了,我不过就是好奇,这县城看着富足,却也不至于能做到这般张扬奢靡,那辆马车的规格,足以和皇城里的皇亲国戚有的一比了。”
“你怎么知道,”鹿爻的语气有所缓和。
“当初我飞升上仙时,曾在凡间历劫,所以略知一二,”夜云重道,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你曾是凡间历劫?怎么从未听你提过?”鹿爻瞬间来了兴致,以为又有故事可听,还是夜云重的故事,他开始兴奋起来了。
“不过是虚度光阴罢了,也没什么稀奇的事可讲,不提也罢。”
见夜云重不愿多说,鹿爻也就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夜云重,你有没有在郎仕袭身上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你是指他绕远路去玉茶馆,还是说他进出茶馆的气势不像一个普通的教书匠?”
夜云重说的这两点,可谓是一针见血,直中要害。
“你也发现了?”鹿爻又开心起来了,和夜云重心有灵犀的感觉让他有种无与伦比的快乐。
“他说怕遇到熟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看不尽然,不过饮茶而已,若非心虚,又有何惧,这个借口略显拙劣;进去玉茶馆时,他出手打赏就是两个铜板,我们去他家时,那房舍庭院可见清贫,即便做了私塾先生,两个铜板也太扎眼了些,还有他丢铜板的架势,显然是素日里的习惯,除非是出身富贵的公子哥,不然出手不会这般阔绰。”
“你说的也是我所怀疑的,”鹿爻轻抚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我们既已知晓他对三娘的态度,恨不得除之后快,那就不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了,待三娘诞下孩子,我们就尽快离开这里,至于他嘛,就让他好自为之吧。”
“听你的,郎仕袭道貌岸然的样子委实可恶,我也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
夜云重夹了下马肚子,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