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站在夜云重他们住的那个小院子里,就可以看到莫慈说的那座山丘。
上次夜云重注意到这个山丘,是因为异常的天象。
地形,地貌,与日月星辰皆是相互呼应的,一方发生变化,那另一方也就不会一成不变。
夜云重看到天上星辰有异,于是就注意到了那座山丘,然而凡间灵脉仙府众多,夜云重只道是巧合,所以没有多想,如今听莫慈提及,才知当时是自己忽略了。
看到鹿爻因为鸦族被灭,而痛苦不已,夜云重的心里因此而生出个结来。
那山丘从外面看平平无奇,杂草丛生,树干也是纵横交错,没有规律可循,一点儿也不像藏着什么秘密的样子。
“我们会不会是找错地方了?”柳济阳上下左右看了又看,失望道。
“没错,是这儿,”夜云重擡头看看天。
对着这座山丘的星云暗淡无光,有几颗甚至殷红如血。
“你在看什么?”柳济阳凑上来顺着夜云重的视线往上看,什么也没发现,他又悄悄地靠近姚笙低声问道。
“天象,蛟族一脉在天象与阵法上的理解,是别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姚笙道,“我们肉眼凡胎的,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装神弄鬼,”柳济阳先是惊讶,再是口是心非,一点儿也不想在夜云重面前输了气势。
“夜云重,”鹿爻用眼睛瞟了瞟两位师兄,趁他们在说话,低声对夜云重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东海,把你的内丹精元换回来,现在九龙珠已经用不到了,可你的内丹精元离开你的身体多一时一刻,你就多一时一刻的危险。”
夜云重看鹿爻小心谨慎的样子,忍不住唇角扬起。
优美的弧度,映在皎洁的月光下,看呆了不懂□□的鹿爻。
“倒也不急在这一时,我们先解决这里的问题,再去东海,”夜云重没注意到鹿爻正望着他的那双装满星辰的眼睛。
“这里被施了障眼法,所以看不出什么异常,”夜云重说,随后施法破了迷障,这才显出山丘的原貌。
外观一般无二,只是在几人面前,开出一个洞口来,从洞口向里看,黑黢黢的,阴森可怖,还有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
“你跟着我,”夜云重把鹿爻拉在自己身后,率先进了山洞。
姚笙和柳济阳跟在后面。
这座山丘本就不大,所以从洞口进来,不消片刻就进到了最里面。
里面也就是山丘腹部,是片空地,四周山壁上尽是火把,把整片空地照的灯火通明,不时还传出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还有尖细的惨叫声,像是孩子的叫声,只是声音很弱,若不是倾耳细听,是听不到的。
四人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隐蔽的地方,查看了一番。
里面差不多十几个男人,他们都是痴云镇的人,鹿爻一行刚到痴云镇时,就是他们拿着刀叉棍棒围上来的。
此刻他们已然换了一副面孔,没了初见时的畏缩和被妖怪长期侵扰的身心俱疲。
他们依旧拿着刀叉棍棒,可他们对准的不是具有威胁的妖,而是在那些衣不蔽体的孩子身上砍,刺,打,戳,那些孩子便是鸦族刚化形的幼鸟了。
这些孩子只用一块破布遮挡,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或青或紫,有的地方皮开肉绽,就连背上的黑色翅膀,都是鲜血淋漓的。
鸦族遇到危险时,翅膀会自然展开出来保护自身,可这些孩子修为还浅,又是刚化人形,翅膀展开之后就再没办法收回来了。
因为伤势太重,那有力展开的翅膀此刻正耷拉在身后,鲜血顺着羽翼流到地上。
夜云重他们在洞口闻到的恶臭,就是满地的血和掉落下来的黑羽,混在一起时间久了所散发出来的。
痴云镇的人为首的依然是他们的里长蒋平顺,在看到一人用棍棒殴打着一个孩子身后的羽翼时,他一拳挥过去,那人就整个倒在了地上,满嘴的鲜血流个不停,还吐出两颗被打断的牙。
“我跟你们说过,这些幼鸟的羽翼十分柔软,又乌黑发亮,正是给那些富太太们做披风的好材料,千万不能用棍棒打,不然损失的可是我们自己,白花花的银子不想要啦,”蒋平顺趾高气扬的样子,活像个山大王,“用匕首用叉子啊,能让他们老实服帖,还不会伤到羽翼。”
那日跟随蒋平顺到鹿爻他们院子去的,那个形容猥琐的人,此刻依旧跟在蒋平顺的屁股后头,俯首帖耳。
“还是里长的头脑好用,咱们先前抓这些幼鸟,是为着幼鸟精元好炼化,等到了百日之期,炼化出仙丹献给皇帝,好给里长弄个国师当一当,里长竟发现这些幼鸟的羽翼还能做披风,咱们对里长可佩服的那叫一个五体投地啊,”那人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龇着满口大黄牙,白天见着是厌恶,晚上瞧着就让人心里发毛了。
“要不,我能做你们里长吗?伢子,”蒋平顺的眼里是欲望,嘴里是权势,动手时就是心狠手辣。
空地中央燃着一只炉鼎,里面就是他们说的用鸦族幼鸟炼化的仙丹了。
“里长英明,”伢子除了拍马逢迎,别无所长,“那道一仙长是我们痴云镇的福星啊,要不是他,我们也不能知道这么个妙法儿,别说炼出仙丹了,就是这些小妖,我们也抓不到哇。”
“是这么个理儿,”蒋平顺走到炼丹炉旁,眯着眼睛往里看了几眼,“仙长已经走了月馀,临走前也没说去哪儿,神神秘秘的,跟我们怕是不能一条心。”
“里长,你要他和我们一条心作甚,反正炼出仙丹,他对我们也就没用了不是,”伢子看着傻,脑子还算灵活,“我倒觉得,他不回来才好,不然入宫进献仙丹这样的美差,他难道就不想?”
“平日里没瞧出来,你还能想到这一层上来,”蒋平顺狡诈的表情跃然于脸上,“我是想他要是回来,我就下药毒死他,他知道咱们的秘密,肯定是不能留的,他不回来,算是捡回一条命了,那是他赚了。”
“高,里长真是高,”伢子对蒋平顺竖起大拇指,一滴冷汗从他耳朵后面滑了下去。
“此招确实是高,不过你们的美梦恐怕要落空了,”夜云重扬声道,和姚笙他们三人一起走进来。
一条条毒计,一颗颗铁石心肠,谁也没想到是出自一群看似质朴,实则恶贯满盈的人身上。
鹿爻,姚笙和柳济阳三人都是怒火攻心,浑身发颤的,唯有夜云重没事人一样,也许这也是他不轻易对什么抱有希望的好处。
对夜云重来说,人心易变,凡事又跟随人的心意变化而变化,与可以预测的天气相比,这些都更覆杂的多,所以不愿在这些事上费心。
“你们这些禽兽,”柳济阳拿着他的月华剑,直指蒋平顺。
看着那些奄奄一息的鸦族幼鸟,但凡是有人性的,都不可能无动于衷,何况是一开始就把矛头指向身为妖的他们的柳济阳。
他的愤怒既是对蒋平顺他们,也是对自己。
“你先冷静,济阳,你知道我们长云的门规,我们的剑只能对准妖,不能伤人,”姚笙按下柳济阳的手道。
姚笙的怒火不亚于柳济阳,可他身为长云的大弟子,又不能任由自己的性子胡来。
他打退几个手持棍棒的人,蹲下身来去看那些幼鸟的情况,然后冲着夜云重他们摇摇头。
蒋平顺被突然出现的几人吓的脑子一片空白,半晌才回神,他没想到这几人能找到这里来。
“仙长,几位仙长,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蒋平顺堆着笑脸道,听见姚笙说他们不能伤人,提着的心又放回到肚子里了。
“我问你,乌鸦林的事是不是那个叫道一的人指使你们做的?”夜云重冷声道,比起姚笙和柳济阳来,他就稳重的多了。
鸦族已然全族被灭,这几个幼鸟也保不住了,刚才听了半日,也大概知道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夜云重无意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和口舌,眼下查出有关那个道一的更多信息才是重点。
蒋平顺听到夜云重说起道一,知道他们来了有些时间了,恐怕该听与不该听的都听了去,他也不做狡辩了。
“道一仙长是两个多月前突然来到我们痴云镇的,此人仙风道骨的模样,一看就是个得道之士,”蒋平顺如实说道,“为求痴云镇百年福运,我们就让他帮我们看看痴云镇的风水,算一算未来的流年运势,起初他说天机不可泄漏,后来架不住我们苦苦哀求,他这才说了我们痴云镇即将面临血光之灾的事,为了自保,我们又让他教我们破灾之法,于是有了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些。”
“我们只是为了自保而已,这些可都是妖啊,我们此举也算得上是积德行善了,众位仙长不会因此而怪罪我们吧?”
听见蒋平顺把他们做下的恶行美化至此,几人几乎都目瞪口呆了。
“胡说八道,”鹿爻看着被殴打致死的幼鸟,一地凌乱的黑羽,还有那仍在烧着的炼丹炉,想到他们先是拔了幼鸟的黑羽,后把他们投进炼丹炉内的情形,鹿爻的心就像是被架在火架上烤一样。
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他去看那些幼鸟的伤势,那白嫩的皮肤在他的手下,那么柔,那么软,从温暖变得冰冷,就这样生命一个接一个的在他身边流逝。
蒋平顺的诡辩刺耳已极,他抹去脸上的泪水,怒目圆睁地看着蒋平顺。
“不要给你们的卑鄙无耻找冠冕堂皇的借口,国师,金钱,你们想要的不就是这些吗?”鹿爻义正言辞道,这是莫慈在他面前消散后,他憋在心里没有发泄出来的怒火,“他们是妖,可他们也是鲜活的生命,和你们一样,不对,他们在乌鸦林居住近万年之久,却从没有伤过人,反而是你们,利欲熏心,为了权势和那些黄白之物,将他们赶尽杀绝,你们比他们更像妖。”
第一次看到鹿爻这样无所畏惧,昂首挺胸地说话,还是这样一番震撼人心的话,姚笙和柳济阳都楞住了。
到了痴云镇后,鹿爻常常语出惊人,也许他自己还不知道,不过作为旁观者的几人都不断在心底里刷新着对鹿爻的认知。
他就是块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