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蒋平顺原先还想狡辩，可见鹿爻字字珠玑，几乎是一针见血，毫不给他辩解的馀地，他就打算改变心意，换个方法了，反正得先把这些人安抚住才行。
“仙长，你真的是冤枉我们了，”蒋平顺立马换了一张平易近人的面孔，“这件事的根源是道一仙长，哦，是道一那个妖人，是他骗了我们，不然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凡人，哪有那本事，能抓这些妖呢，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方法是他教的，事情到底是你们做下的，休想用你那条舌头避重就轻，”鹿爻步步紧逼，完全不给蒋平顺找漏洞把自己洗干净的机会，“要是一一清算下来，你们犯下的罪孽可比他重得多了，他只出了一张嘴，而你们，是实实在在的沾了血的，要是你没动恶毒心思，又怎会轻易被他摆布，你说，要是在阿鼻地狱，你们该受什么刑罚才能了却这一身的罪孽呢，拔舌，刀山，油锅还是火海？或者都来上一遍？”
修道之人最是相信世间是有因果之说的，鹿爻又看了许多话本，吓唬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最厉害的是他面不改色，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谁能不信。
此话一出，跟着蒋平顺的那些人个个面如土色，胆子小的，更是直接瘫倒在地，就连蒋平顺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嘴巴颤抖着，说不清话了。
“反正我们没有害过人命，就算你们把这件事捅到县府衙门去，我们各执一词，县官老爷恐怕也难辨对错，”蒋平顺平覆了一会儿道，“反倒是你们，都说长云是一众修仙门派中最具威望的，你们既然自称是玉辰子的高徒，就该知道正邪不两立，你们如此袒护这些妖怪，要是这件事被其他修仙门派知道，丢的可就是你们长云的脸了。”
蒋平顺的这几句话摆明了是威胁，可在世人眼中这更符合常人的思维逻辑，任谁看来，蒋平顺他们都没做错。
搬出长云和玉辰子，就算是拿捏住了鹿爻几人，尽管他们是对的，也不畏惧世人的误解，但他们不愿牵连到长云，或是玉辰子。
作为这里唯一一个不是凡人之躯的存在，夜云重反倒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鹿爻与蒋平顺对质，觉得难得，就安静地在一旁看着，眼瞧着鹿爻被人拿捏了七寸，他又看看姚笙和柳济阳，知道指望不上他们。
“要是除了我们四个，这里没有一个活口，那是非曲直，是不是就由得我们说了？”夜云重这话说的俏皮，语气却是冰冷到了骨子里，俊美的五官此刻更为立体，具有攻击性了。
除了鹿爻，其馀的人包括姚笙柳济阳，心里都咯噔一下，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要他们利用自己所学对这些普通人下手，究竟是不能够的。
“怎么样，里长，历史都是由活人写下的，要不要赌一赌，看是你们能活着走出这里，还是我们？”夜云重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蒋平顺。
“你，你们长云是不能对普通人动手的，”蒋平顺说话的时候，眼睛看向姚笙，因为原话就是出自他那里。
“我可从没说过我是长云的人啊，”夜云重挑了挑眉道，满脸无辜，仿佛在说：你的自以为是，与我无关。
“你不是长云的人？”蒋平顺求救似的把眼神在长云三人的身上都过了一遍，得到的答案都是摇头。
蒋平顺不知道夜云重和鹿爻之间的关系，此刻竟意外成了他们的筹码。
这时候，他才知道，面对会术法的几人，他刚才的那番狂言简直是个笑话。
“仙长，仙长饶命，”蒋平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随后跟着他的那群人也急忙跟着跪在后面，“仙长，这事是我们贪得无厌，我们知道错了，求仙长饶我们这一次，给我们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夜云重根本不想给蒋平顺他们什么机会，因为鸦族灭族一事，是由他们的贪心才引发的，轻易饶过他们，那么鸦族的冤屈就会从此湮灭，不为世人所知了，甚至多年后，蒋平顺他们也会忘了今日，忘了他们对鸦族犯下的罪恶，就像这件事从没有存在过，发生过。
可真要追究他们，夜云重知道鹿爻会于心不忍，刚刚见识过杀戮的鹿爻，此刻更愿意看到在不伤人的情况下，让痴云镇的人记住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并为之真心忏悔。
这是一件难事，难于夜云重渡劫晋神。
“你们既然有心改过，我们愿意给这个机会，”夜云重的眼神变得狡黠邪恶了。
“仙长请说，我们一定听从仙长的吩咐，”蒋平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忙不叠地说道，其他人也赶紧附和，好像晚一刻，就会没命一样。
“你们在乌鸦林外为鸦族修庙建祠，香火供奉，祈求他们早登极乐，且不得与他人提及长云，和长云有关的都不行，”夜云重道，“我会在你们身上布下一道禁制，如果他日你们想要反悔，禁制就会当即要了你们的命，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看。”
这个条件比起丢掉小命来，显然容易接受的多，众人都满口应承下来。
于是夜云重施法在众人身上布下禁制，然后把洞里所有鸦族幼鸟的尸身包括那个炼丹炉，都收进掌心，化作一座雕像。
“你们便供奉他们吧，都是你们害死的，理应由你们亲自来超度他们，”夜云重把那雕像交给蒋平顺。
“我们一定谨遵仙长吩咐，时时供奉，让他们早登极乐，”蒋平顺双手接过雕像，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
“那还不快滚？”夜云重厉声道。
蒋平顺带着众人忙连爬带滚逃也似的离开了。
“你真的有想过要杀了他们吗？”柳济阳问。
看着那些人屁滚尿流地离开，柳济阳的心里没有想象中的畅快，乌鸦林中，鸦族被净渊屠杀时的哀嚎声仍在耳畔响起，而这些人不过几句警告，一点儿惩罚都没有。
他问夜云重这句话，像是担心他真的会对这些人大开杀戒，又像是责问他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或许连柳济阳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问这句话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你想让我杀了他们吗？”夜云重意味深长地看着柳济阳。
柳济阳略显心虚的眼神躲闪着，当他看向姚笙时，像一个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一样，涨红了脸，解释道：“大师兄，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想杀人呢......”
“我知道，”姚笙微笑着说。
姚笙温柔的声音安抚住柳济阳，待他情绪稳定下来后，还瞪了夜云重一眼。
“谁说他们就此平安无事了呢，”夜云重有种得以窥视到别人内心的小得意。
“那你刚才......”夜云重掌控全局的样子让姚笙略感不安。
“我们不能为鸦族讨一个公道，不代表天也不能，”鹿爻替夜云重解释道，他只是看着他，就好像能读懂他的内心一样，“夜云重在等天惩。”
“如果天有眼的话......”夜云重接着说道。
“还以为有多少能耐，没想到活了万年之久的蛟族太子，竟还相信天道轮回这种话，”柳济阳嘲讽道。
“你信你师父，信门规，我为何不能信天道呢......”夜云重道。
“你们先别说话，”鹿爻打断两人的争执，然后闭上眼睛，把耳朵贴在石壁上听着什么。
被鹿爻打断的夜云重，有些不悦，他不禁腹诽起来：“他不打断柳济阳，却来打断我，他们师兄弟感情可真好，左右我就是个外人。”
看鹿爻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想着先不与他计较。
鹿爻一边贴着石壁细听，一边缓缓移动敲击着石壁。
他忽然站住脚步，推了推那石壁，没想到竟然推动了，那是一扇暗门。
“这里有暗门，”鹿爻惊喜道。
暗门后面也不是什么奇妙天地，就是个狭窄的四四方方的石屋。
“你们是谁？”石屋里光线很弱，石壁上燃着的一根蜡烛就要熄灭了。
那久经沧桑的声音，从那昏暗的石屋里传出来，吓了鹿爻一跳。
刚才还在为自己的发现兴奋不已的鹿爻，一下子躲在了夜云重的身后，扯着他的衣服，甚至不敢探头再看一眼那个石屋。
夜云重脸上不悦的神色不见了，随即取代不悦的是傲娇，他瞥了柳济阳一眼，让柳济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请问是老里长吗？”姚笙问道，听声音是个老者，若不是与痴云镇有关系的，也不会待在这里，所以姚笙大胆地猜测了一回。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认识老朽，”老里长咳嗽了几声，回答道。
姚笙冲柳济阳点点头，两人一起进去，把老里长推了出来，老里长因为双腿不便而坐在轮椅上。
他是个瘦骨嶙峋的小老头，头发稀疏，能清楚地看见光亮的头顶，牙齿也脱落的不剩几颗了，所以两颊向里微微凹陷着，映着烛光，就像是一具身体上顶着个骷髅脑袋，煞是骇人。
“晚辈是长云玉辰子门下弟子，姚笙，”姚笙道。
“玉辰子？”老里长眼含热泪了，似乎想起了旧年相识的情形，“你们是我那逆子请来降妖的？”
“嗯，不过事情并非......”
“我知道，”老里长叹了口气道，“我那逆子异想天开，干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是老朽我教子无方啊。”
“老里长，容晚辈多嘴一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姚笙问道。
几人已从莫慈，蒋平顺嘴里，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了解了七七八八，姚笙问老里长，不过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他们忽略的地方。
老里长以两句话一叹气的频率把他所知道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完了之后还拍了拍自己的双腿。
“我一直不同意那个逆子这么做，没想到他竟狠心将我弄成这副模样，还把我关在此地，”老里长略显浑浊的双眼里，写满了愧疚和悲哀，“我每天都能听到那些小家夥们的惨叫，真是作孽啊。”
和莫慈蒋平顺说过的，别无二致。
“那您今后有什么打算吗？”姚笙问道。
“打算？我已年迈，还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虚度光阴罢了，我原想一头撞死在那石屋里，可我生了这么一个禽兽不如的儿子，我哪有什么脸面去见我蒋家的列祖列宗呢。”
老里长说的悲戚已极，眼中满是伤心的泪花，他干枯的双手微微擡起，不好意思地擦去了眼泪。
“让你们见笑了，”老里长神情凄然道。
“不如......”姚笙本想提议带老里长回长云，没想到他先猜中了姚笙还没说出来的话。
“你们肯定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就别为我这个老头子费心了，就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吧，”老里长道，“让我留在这里，我还能苟延残喘些时日，若是出去，我当真不知该怎么活下去了。”
“可是......”姚笙还想再劝。
老里长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没有人照顾他，根本撑不了几日，他分明是一心求死。
“就听老里长的吧，”夜云重道，他又看了老里长一眼，就转身出去了。
姚笙和柳济阳也跟着出去了，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劝说老里长的话。
鹿爻走在最后，他三步一回头，看着老里长对着他们笑了又笑，凄然悲伤。
“乌鸦林外的屏障原以为是被妖怪杀害的无辜之人的怨念，没想到竟是鸦族的幼鸟心中所怀的怨念，难怪会保护乌鸦林，都是些好孩子，”夜云重道。
“我们真的不管老里长了吗？”鹿爻泪流满面道，听夜云重提起鸦族的幼鸟，他哭的更伤心了。
“都说凡人五十而知天命，老里长早就看破了，成全他是我们唯一能为他做的了，”夜云重转过身，帮鹿爻擦着眼泪道，“活着有活着的意义，若是那份意义没了，活着对他来说反而是种折磨。”
“为什么要这样？痴云镇的人为什么要伤害鸦族，鸦族的那些孩子连随心所欲地收翼都还做不到，为什么要经历这些恐怖的事情，老里长什么也没做错，却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儿等死，我不明白......”
“等你明白了，也就长大了，”夜云重摩挲着鹿爻的脸，有点儿心疼了。
“你刚才为什么没告诉蒋平顺他们，镇上被鸦族掳走的孩子，已经被我们安然地送回去了，”柳济阳道。
鸦族被灭之后，祭坛也随之消失了，然后化出一扇门，门自动被打开，随即从里面跑出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
“为何要告诉他们，是要诛心吗？对蒋平顺这些利欲熏心之辈，根本不起作用，我何必多此一举。”
“那也就罢了，你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去东海，归还九龙珠？我们同你一起去吧，”姚笙提议道。
“不，还是我们俩去，你们先回长云，待我们办完事情，就去长云与你们会合，”夜云重不容置疑道。
“那还省了我们的力气呢，”看自己的好心被拒，赶紧找补道，“要是早知道这里头的事情，也不必白跑东海那一趟，真该让古玉那个老牛鼻子留下来，看看他干的好事。”
姚笙默默转过脸去，没有说话。
于是四人兵分两路，结束了痴云镇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