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无怨化雨释雪玉 不料剑神隐青山
在万般无奈之下,路天承终于决定冒着自身中毒之险为雨晴驱毒。突然,一道银光在眼前一闪,直飞向雨晴。路天承右手一抄,接住了这一暗器。原来是几枚闪亮的银针!
“天承,使不得!”门被一把推开,两个清冷女子赫然出现在门口,正是北宫玉冰和冷玉音,她依然以青纱遮面。
“北宫玉冰!”展奂“嗖”地拔出长剑直指着她。
冷玉音淡淡道:“九师妹,我劝你别来,你看……”
北宫玉冰望向路天承,道:“天承,别消耗你的内力了。”
“你是说雨晴没救了?!”展奂勃然大怒,喝道,“你用暗器伤雨晴,简直是落井下石!”气得持剑的手都在不停颤抖。
“展兄,你不要误会。”路天承扶着昏厥的雨晴,解释道,“北宫姑娘是阻止我运功。”
冷玉音微微一笑,转头道:“九师妹,路大侠果然不愧是你朋友。”
北宫玉冰不动颜色,走了进去,对持剑怒目而视的展奂视而不见。
“北宫玉冰!”展奂怒喝道,“你再向前走一步,休怪我无情!”
北宫玉冰淡淡道:“我是来救双姑娘的,信不信由你。”
“你会救她?”展奂冷笑一声,喝道:“你不害她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展兄,你就相信北宫姑娘一次吧!”路天承长叹道,“有我在这儿,你还不放心吗?”
“她中的是‘唐门’剧毒,‘易筋经’内功也不一定能化解。”北宫玉冰神情依然冷若冰霜。“你还是让开。双姑娘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漠然的神情与平淡的言语自有一股震慑之气,展奂虽然仍怒火冲天,剑却放下了,让开身子,心中叹道:雨晴已经不行了,权且“死马当活马医”吧!路兄在这儿,她也不敢胡来。
北宫玉冰走近床前,取出一个精致的凝脂白玉瓷瓶,道:“天承,这是我‘崆峒派’的神药‘雪参回魂丹’,能解百毒。虽然‘唐门’剧毒无人能解,不妨一试。”
路天承擡头瞧瞧她,又低头看看肩头的雨晴,深知她对雨晴的愧疚与真心言好的心意,点点头。
北宫玉冰转身沏了一杯茶,取出一枚雪白中泛着青玉之光的丹药,便欲喂雨晴服下。
“慢着!”展奂心中陡地一颤,突然出声一喝,可又想到若不让她一试,雨晴也是必死无疑,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
北宫玉冰微微转头,喂雨晴服下。
展奂紧张万分,心中默念道:苍天在上!但愿雨晴服的真是能解毒的神药!北宫玉冰没有害她……
北宫玉冰直起身子,冷眸流露出淡淡的关切,问道:“天承,燕公子还没回来吗?”
路天承摇头道:“他已去了两天,也许过两天就回来了。”
北宫玉冰点点头,眸中隐隐流露出几丝期待之意。
“青山”木屋前。远无垠迎风而立,腰佩“白玉寒光剑”,衣袂飘飘,长身玉立,更显英气逼人。他剑眉微锁,双目凝神,陷入幽幽沈思。
燕皓南走近他,唤道:“远兄。”
远无垠回过头,微微一笑。“燕兄,灵湘呢?”
“她说要一展厨艺,为你们师徒做一些精致小菜。”燕皓南淡然笑道。
“真难为她了。”远无垠微笑道。
燕皓南极为细致,并没有忽略他隐匿在微笑背后的心事。他微一迟疑,道:“远兄,江湖人称你为‘无忧剑侠’,平日见你豁达开朗,玩世不恭。可是,我总觉得你在用微笑掩饰着什么,其实深有心事。”
远无垠笑意微敛,苦笑一声。“灵湘曾说你天上地下,无所不知。现在我总算信了。在所有认识我的人中,能看透我心事的,你是唯一的一个。”
“别人看不出,是因为你有意隐藏。”燕皓南微一沈吟,关切地道,“只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把心事置于心底呢?”
远无垠淡淡一笑,道:“我想,我应该给别人带去快乐,而不是忧愁。”
“所以别人都以为你从未有过烦恼忧愁。”燕皓南微叹一声。
“有什么事放在心里是最难受的了。”远无垠苦笑道,“可是,天承本来已经够痛苦了,我只能说笑着安慰他,开导他;仙子和贵派结下恩怨,我只能尽力帮她,怎能再给她增加烦恼?”
燕皓南暗叹一声,深切体会他的心情,道:“这的确难为你了。”
远无垠微微一笑,道:“不过我现在不必再苦于无人倾听了。只是,这件事恐怕还需请燕兄帮忙。”
见他愿意将心事向自己吐露,燕皓南微笑道:“承蒙不弃,在下定当尽力。”
“我自幼父母双亡,是我义父收养了我。”远无垠缓了一口气,道:“我义父就是郁九剑,想必你也听过他的名字。”
燕皓南微微一怔:“‘含冤大侠’郁九剑?”
远无垠点头道:“我义父待我如同己出,还特地请我师父授我武功。只可惜在五年前,他病故了。临终时,他对我说……”
年少的远无垠跪在郁九剑的病榻前。
郁九剑此时已形容枯槁,颧骨深陷,两眼无神,气若游丝,却紧握住他的手,颤声道:“无垠,你要答应我!一定替我找到她……”
“义父!您放心吧!”年少的远无垠重重点头,凛然道,“我一定找到义妹!”
燕皓南微微一怔。“你的义妹?”
远无垠点头道:“十七年前,发生了一桩震惊江湖的血案。义父蒙受不白之冤,遭到了很多名门正派的追杀,说是替武林除害。义父‘含冤大侠’的名号,就是那时得到的。义母早丧,义父只得将不到一岁的义妹抛下,只身去与他们拼死一战。”
燕皓南也听双暮崖提起过这事,想到郁九剑当时艰难的处境,不由轻叹一声。
远无垠述道:“后来,是已经入朝为官的‘无痕剑侠’上官大人和水吟的爷爷‘镇远将军’楚将军出面,为义父洗脱了不白之冤。”
“两位前辈还人公道,实在让人敬佩。”燕皓南叹道,心中对二人好生尊敬。
“我义父沈冤昭雪之后,收养了我。他带着我四处寻找失散的义妹,可是一直没找到。”远无垠叹了一口气。“义父思女心切,积劳成疾,落下了病根。所以,找到义妹是义父一生中最大的心愿。”
“所以,你行走江湖,就是为了打听你义妹的下落。”燕皓南心中已明。
远无垠点点头,叹道:“不错。我知道,义妹一天找不到,义父在天之灵一天也不会安心。这些年来,我走南闯北,得了一个‘江湖百晓生’的名号,可还是没有她的一点下落。”
燕皓南叹道:“茫茫人海,要寻一人,好比大海捞针。更何况,你连她的名字,相貌也一无所知。”
“要找到她的确很难。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麒麟。”远无垠从怀中掏出一个碧玉如莹的麒麟。“义父说,义妹的身上,有个和这个一模一样的玉麒麟。”
燕皓南恳然道:“远兄,你一片孝心,苍天可鉴。你一定会找到她。”仔细端详那玉麒麟,只见其周身剔透,泛着碧玉的光泽,颈下系着一个小铃铛,上面刻着一个覆杂的字,由于太小,笔画太多,不易看清。他心中一动,道:“这应该是个‘郁’字。”
远无垠当然知道是个“郁”字,点头道:“不错。多谢燕兄吉言。至于这个玉麒麟,还请燕兄替我留意。”
燕皓南淡淡一笑,道:“定当尽力而为。”
“你们在谈什么?这么起劲!”这时,苍山隐面带笑意走近。燕远二人的内力远不如他,又没加防备,自然不知他在一旁听了多久。
远无垠微微一笑,道:“师父,我正在向燕兄诉苦。”
燕皓南也躬身抱拳。“苍前辈!”
“不用客气!”苍山隐微笑道,“燕贤侄,我不会打搅你们吧?”
“前辈多虑了!晚辈不敢!”燕皓南含笑道。
苍山隐转向远无垠,道:“无垠,你跟我来!”
“是,师父。”远无垠向燕皓南微微一笑,随苍山隐走进内屋,心中却甚疑惑:师父平日总是“乖徒儿”丶“好徒儿”地乱叫,怎么今天这么正经?
“把门关上。”苍山隐吩咐道。
远无垠转身关上了门,心中更是迷惑,问道:“师父,什么事?”
苍山隐双眉微锁,沈吟半晌,才问道:“你说,燕贤侄是燕世廷的遗孤,此话当真?”
“是啊!”远无垠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师父,您这么关心这事,莫非您和燕世廷有什么关系?”
苍山隐神情惨淡,长叹一声,道:“无垠,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于此了。”
“师父!”远无垠神色大变,已感到一种不祥之兆。
苍山隐眉头深锁,淡然道:“不错。我和燕世廷的确有极大的关系。我就是当年和他决战的岑万鹏。”
远无垠登时大惊,脸色陡变,后退了一步,声音都在发颤。“师父,您是……您是‘剑神’岑万鹏?”
苍山隐长叹一声,面色惨然而平静,道:“不错。当年我和燕世廷在此拼死决战之后,我就封剑归隐,不再涉足江湖。如今,谁也不知道,我就是岑万鹏。”
“师父!”远无垠此时已思绪凌乱不安,颤声道,“那您不就是……燕兄的杀……杀父仇人?”
苍山隐心中一凛,微一迟疑,点点头。
“师父!”远无垠直感到全身发冷,如处冰窖。自小到大,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他从未如这般慌乱不安。
苍山隐轻轻拍拍他肩,淡淡一笑。“无垠,你不用为我担心。苍天有眼,你师父我,迟早都会有报应的。”
远无垠顿时大惶,急道:“师父,您不能告诉燕兄……”
苍山隐惨然一笑,淡淡道:“就算不告诉他,他迟早都会知道。”
“您不告诉他,他就不会知道!”远无垠大急。
苍山隐脸色一沈,喝道:“你以为你师父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小人吗?”
“我不是……”远无垠一怔,大为焦急,颤声道,“师父,燕兄他知道了,一定会为父报仇!”
“他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也许,他会理解我的无奈……”苍山隐长长一叹,面色惨然。“不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他。”
远无垠更是大慌,上前一步,急道:“不管怎么样,您也不能告诉他!”
“老伯伯!远哥哥!”灵湘在门外敲门,唤道,“饭菜已经做好了!你们快出来吃呀!”
苍山隐拍拍他肩,淡淡一笑。“走吧!”
“师父!”远无垠心中一颤,叫住了他。
苍山隐微微侧头,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径直开了门。
灵湘笑靥如花,甜甜笑道:“我做了最拿手的菜,你们一定喜欢吃!”
“噢?”苍山隐恢覆了平日的微笑,道:“小丫头,你就这么有信心?”
“当然了!”灵湘笑着向远无垠招手,叫道:“远哥哥!快出来呀!”
远无垠无奈,调整了一下心情,压住满心的焦虑,走上前去。
三人来到桌旁。燕皓南已在桌前等候,起身抱拳。“苍前辈!”
“燕贤侄不用客气了!坐吧!”苍山隐神色如常,微微一笑,在首席坐下。
燕皓南便坐在右下首相陪。
灵湘粲然甜笑,拉着远无垠,分别落座。
只见桌上摆放着好几样小菜。一碟翠□□滴的青菜,一只肥嫩的叫花鸡,一碗麻婆豆腐,一堆雪白的银丝卷,另外一碗格外好看。碧绿的清汤中浮着十几颗殷红的樱桃,又飘着七八片粉红的花瓣,底下衬着嫩笋丁子,红白绿三色辉映,鲜艳夺目,汤中泛出荷叶的清香,想来这清汤是以荷叶熬成的了。
“这碗‘荷叶笋尖樱桃汤’是我最拿手的。”灵湘颇为得意,甜笑道,“二师哥夸我说,把荷叶之清,笋尖之鲜,樱桃之甜都煮出来了。”
苍山隐此时已看不出什么异样,面带微笑,道:“小丫头,还真看不出你有这一手!”
灵湘甜甜一笑。“老伯伯夸奖了!”
一阵谈笑后,四人便围桌进食。
远无垠此时已恢覆了平静,沈吟半晌,微笑道:“灵湘,你想你师姐吗?”
“当然想了!”灵湘侧过头,笑道,“我现在伤已经好了。三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苍山隐面色微微一沈,道:“小丫头,在老伯伯这儿住得不开心吗?为什么急着走?”
远无垠一听,心中暗暗着急:看来,师父是非要告诉燕兄了。道:“师父,燕兄他们到杭州是有正事要办,不能耽误太久。”
“是啊!”灵湘点头附和道,“我们在这儿玩久了,大师兄知道了,会怪我们的。”
“急什么?”苍山隐怫然不悦。“一天两天也不会耽搁很久。”
“可我回去还有很多事。我要去谢谢姐姐的宝衣救了我,还要去陪着师姐。她一个人在那儿,好无聊的。”灵湘侧头瞧向燕皓南,问道:“三师兄,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不想回去陪师姐吗?”
燕皓南心头微微一震。他与雨晴自幼就在一起,从未分开过,这两天和她分离,心中难免牵挂。听灵湘这么一说,对她更是思念,想道:师妹孤身留在杭州,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便道:“苍前辈,多谢好意。晚辈确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还望前辈见谅。”
苍山隐见他要走,心中一震,面露难色。“燕贤侄,我……”
“师父,燕兄执意要走,你又何必苦留?”远无垠忙打断他。“明天,我陪他们一起回去。”
“远哥哥!你要和我们一起回去?”灵湘欣喜地睁大清亮的眸子,心中甚是欢喜。
远无垠微笑道:“我说过,不会骗你的。”
灵湘粲然一笑,心中泛起丝丝甜意。
苍山隐却脸色黯然,心事重重。
细致入微的燕皓南心中甚是疑惑:苍前辈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他执意挽留,远兄怎么急着要走?
远无垠注意到他的疑惑,心道:燕兄细心得紧,怎么能瞒得了他?看来,只有转移他的注意力了。微微一笑,道:“燕兄,你这次回去,是先去‘忘冷轩’,还是去‘栖云山庄’,或是直接回‘临安客栈’呢?”
燕皓南微微一怔,听他这样提到北宫玉冰及楚丶双二女,又不由涌起一股茫然,淡然笑道:“远兄就是喜欢说笑。我当然是直接回‘临安客栈’了。”心中甚为挂念:师妹一人在杭州,如果去找北宫姑娘报仇怎么办?水吟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栖云山庄”“吟水间”里,鸾镜里映出那绝美的容颜,若有所思。额上朱砂仍鲜红清晰,尤胜胭脂。
可儿站在她身后,为她梳理一头柔发,一面甜笑道:“小姐,你在想什么?在想燕公子吗?”
水吟微笑吟吟。“你说呢?”
“一定是。”可儿一脸清纯可人样,笑道,“燕公子那么英俊有才华,又对你那么好。你们真是一对!”
“那是你一厢情愿。”水吟盈盈一笑。“可儿,燕大哥的确很好。可是,我和他并不是一对。”
“为什么?”可儿甚为惊异,问道:“小姐,他不喜欢你吗?”
水吟心中渐生忧郁,微笑道:“这不是喜欢的问题。燕大哥他已经……不过,我并不介意。我只希望能做他最知心的人,能替他分忧解愁,就足够了。”
“表妹!表妹!”外面传来花沈春的声音。
水吟一听,微蹙烟眉。
可儿已懂她的心意,笑道:“小姐,我替你去把他打发了!”说完转身出去。
花沈春一身华服,手摇大花折扇,俨然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
可儿一手揽起水蓝门帘,笑道:“表少爷,你找小姐有什么事吗?”
“呃……”花沈春一愕,赔笑道,“没什么事。我只是来看看表妹。”说着欲进。
“哎!”可儿伸手一拦。“表少爷,既然没什么事。小姐也不用见你。你还是回去吧!”
花沈春见她这么快就下逐客令,心中着急,迟疑了一下,赔笑道:“好可儿,我来是有事的。”
“噢?”可儿秀眉轻扬,问道:“什么事?”
花沈春压低声音,道:“我来告诉表妹。姑父有一手绝招!她不知道的。”
可儿一怔,随即甜笑道:“表少爷,你为了见小姐,真是想尽了办法呀!”
“好可儿,劳烦你通报一声!”花沈春一脸赔笑。
“不用通报了!”水吟的声音仍是轻柔含笑,从帘内传出。“表哥请进吧!”
花沈春大喜,抢先进去,抢步进入外厅。只见水吟一袭雪裙,腰系一条杏黄绸带,云鬓如烟,香腮胜雪,美不可言。
花沈春虽已见过她多次,仍痴迷于她的绝美,呆了一阵,才深深一拱手,笑道:“表妹,近日可好?”
“表哥万安。请坐。”水吟面带微笑,两人分宾主落座。她问道:“表哥有什么事吗?”
“呃……”花沈春本为见她,根本没有什么事,迟疑了一下,忽地想到了一事,笑道:“是这样的。表妹好像会武?”
“谈不上会,只一点三脚猫功夫。”水吟仍笑吟吟道。
“没想到表妹不但才貌双绝,而且还武艺高超。”花沈春笑赞道。
水吟嫣然微笑,道:“听说表哥学过武艺,一定是舅舅教的吧?”
“是啊!”见她主动关心自己,花沈春欣喜若狂,忙赔笑道:“不过表妹如果是三脚猫功夫,我就只是独脚鼠了。”
可儿忍不住“扑哧”一笑。
水吟笑吟吟地道:“舅舅在哪儿学的武,我不知道。不过,他武功好像挺好,表哥既是舅舅高徒,怎么会不是高手呢?”
“表妹你不知道。”花沈春一笑,神秘地道,“姑父他老人家真人不露相,他才是顶尖高手呢!”
“顶尖高手?”水吟微微一怔。“我不信。现在江湖上武功高强登峰造极的人数不胜数,所谓‘天外有天’。舅舅就算武功不错,也不会是顶尖的。”她幼时,其祖父母楚云茗丶柳清商及上官无痕年过半百,武功已臻化境,她虽不喜武,却从小看得多了,眼光自是极高。
“表妹你有所不知。”花沈春凑近她,低声道,“姑父有一绝招,是门点穴功夫,叫做‘乾坤点穴大法’。”
水吟微微一笑,道:“名儿倒是起得大气。”
“表妹你是学过武的,知道运真气可冲破穴道,就是点穴人武艺再高,十二个时辰也可自解。”花沈春凑她更近了,低声道,“可是姑父的‘乾坤点穴大法’,只有他能解,其他人根本没办法,被点穴的人根本无法动弹。”
可儿笑问道:“表少爷,你怎么知道?”
“我无意中看见姑父在用麻雀试点。”花沈春神秘兮兮地道,“你们想想,麻雀那么小,他都能点得它们全部僵死,更别说是人了!后来我就缠着他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武功。”
“真厉害!”可儿咋舌道。
“姑父不许我提他会‘乾坤点穴大法’。”花沈春谄媚地一笑,凑近道,“不过,我对表妹,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多谢表哥了!”水吟往侧一让,自然避开了他,心道:这“乾坤点穴大法”似乎比“闭气术”更有意思。上次,我就是被那个……那个人点了穴道,才差点……
见她凝眸所思,花沈春讨好地笑道:“表妹!姑父那么疼你,也许他会答应传给你!”又趁机向她凑近。
水吟微微侧身避过,心中却是一动:我的确应该学一学。以后,还有谁敢欺负我,我就点穴!
“水吟!水吟!”这时,帘外传来龙啸渊的声音。
花沈春脸色立变,忙站起身来。
可儿连忙去掀起门帘,施礼道:“老爷!”
“舅舅!”水吟嫣然微笑。
龙啸渊一见花沈春,颇感意外,微笑道:“噢?沈春也在这儿?”
“姑父!”花沈春尴尬地一拱手,心中叹息道:姑父怎么这个时候来?眼看着我和表妹越说越亲热了……
“你别老是到处晃悠,多读书习武才是正事!”龙啸渊淡淡道。
花沈春赔笑道:“姑父,我来陪陪表妹就不是正事吗?”
“水吟不用你来陪。”龙啸渊微微一笑,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道,“早些娶妻成家,正式入我龙家,才是正理。”
花沈春心中顿时怦然大动,颇有深意地瞧了瞧水吟,笑道:“我都不急,姑父急什么?”
龙啸渊笑容微敛,道:“少说废话了!忙你的去吧!”
“是!”花沈春又向水吟笑道:“表妹,我改天来看你!”甚是不舍地瞧了她一眼,才转身出去。
水吟心中微有疑惑,问道:“舅舅,表哥不是过继给您作儿子了吗?为什么不姓龙,不称父呢?”
“先成家,后改姓。”龙啸渊微笑答道,“这是你舅娘的遗嘱。”
水吟这才恍然点头。
“水吟,你的病怎么样了?”龙啸渊心中甚是关心她,含笑问道。
“已经大好了。”水吟嫣然一笑,扶他坐下。“舅舅,有件事,我想求您答应。”
“什么事?”龙啸渊面带微笑,问道。
水吟盈盈道:“舅舅,您能答应我吗?”
龙啸渊淡淡一笑,心中对她甚是疼爱,道:“你娘对我有恩。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答应你。”
“先谢过舅舅了!”水吟向他一福,这才笑道:“我想学舅舅的……‘乾坤点穴大法’!”
龙啸渊一惊,脸上顿时变色,沈声问道:“是谁告诉你的?沈春吗?”
“当然是表少爷了!”可儿上前笑道,“老爷,您不知道,表少爷为了见小姐一面,什么借口都想了。”
“真是多事!”龙啸渊怫然不悦。
“舅舅您何必动气呢?”水吟嫣然笑道,“您有一手绝招,难道不找传人传下去吗?”
“老爷,您可是答应过小姐的!”可儿甚是乖觉,插嘴道,“您说您能办到,就一定会答应!”
龙啸渊脸色微和,不愿在外甥女和丫鬟面前失言,心中又对水吟很是怜爱,沈吟半晌,终于点点头。“好吧!”
水吟顿时展颜微笑。“多谢舅舅!”
“临安客栈”。长夜漫漫,寂静无声。
雨晴仍然昏迷不醒。不过,脸颊上隐隐黑气已然退却,面色虽苍白,却不算惨淡,双眉也微微舒展开了。可见北宫玉冰的“崆峒”神药“雪参回魂丹”果然很有效用。
路天承替她把过脉,知道已无生命危险,心中大石终于落下,稍安之后又涌起一股内疚与怜惜之情,忍不住握住她冰凉的手,深深地凝视着她,心中默默道:雨晴,你为我而中毒,而我却不能救你。我也没有想到,我对你的感情会害了你……
“路兄!路兄!”展奂披着外衣推门进来,急问道:“雨晴怎么样了?”
路天承正陷入难言的情意中,被他这么一打断,不由一怔,起身道:“展兄,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好你去休息吗?”
“我……我是担心雨晴。”展奂心中甚惶,急道,“她怎么样了?”
“北宫姑娘的药果然灵效,她的毒气已弱了很多。”路天承劝慰道,“依我看,她很快就会醒过来。”
“太好了!”展奂大喜。“只要雨晴没事,我就放心了。”
见他这么关心,路天承淡淡一笑。“看来,你们师兄妹感情很深。”
展奂想起幼时他们几个小儿女一起玩闹的快乐,恳然道:“我们几个师兄妹,都是从小一起长大。雨晴是师父的女儿,我们就像亲兄妹一样。何况……她这次中毒全是为了救我。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能让她有事!”
路天承感叹他们兄妹情深,道:“真是手足情深,让人敬佩。”
展奂叹了一口气,道:“路兄,我知道你非常关心雨晴。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们‘点苍派’也引以为荣。你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快去睡吧!”
“我必须留在这儿,随时留意她的情况。”路天承不愿离开雨晴,淡淡一笑。“展兄,还是你去休息吧!”
见他这般执着,展奂无奈叹道:“路兄,这次多亏你了……唉!如果三师弟在这儿,就好了。”
“放心吧!”路天承安慰道,“皓南和灵湘就快回来了!”
清晨。“青山”木屋前。他们四人先后从屋内走出来。
远无垠担心夜长梦多,微笑道:“师父,您不用送了,回屋里喝酒吧!”
苍山隐神色黯淡,摇头不答。
灵湘见远无垠开了口,便上前甜甜一笑,道:“老伯伯,您就在这儿逍遥自在吧!我和远哥哥丶三师兄会再来看你的!”
苍山隐沈吟半晌,淡淡道:“你们就算要走,也要先把这儿看完了再走。这儿的风景堪称一绝。”
“不错。”燕皓南点头道,“此处的确是隐居佳地。”心中疑惑更浓:苍前辈一直阻挠我们离去,远兄却急着要走,到底所为何事?
“老伯伯,您不知道。”灵湘手抚辫坠,忆起几天前与远无垠同骑出游的情景,甜笑道,“那天我和远哥哥已经骑上‘赛赤兔’把这儿游遍了,只是那后面,远哥哥说您不让去……”
“灵湘!”远无垠打断她,笑道,“你十八岁了,不小了,怎么老只知道到处玩?”自从知道苍山隐的真正身份后,他便隐隐猜到那禁地里到底有些什么,见灵湘心无城府,口无遮拦,忙出言阻止。
苍山隐却置若罔闻,淡淡道:“燕贤侄,我想带你去后山游览。你意下如何?”
远无垠一听,脸色微变,面带恳求之色,道:“师父,燕兄有正经事要做,您何必为难他呢?”
“你又没问过燕贤侄,怎么知道他不愿意?”苍山隐淡然一笑,对他的求恳视而不见。
燕皓南心中沈吟,当然知道苍山隐是要单独和他交谈,却见远无垠不住阻拦,更是疑惑,抱拳道:“前辈有约,晚辈自当从命。”
“师父!”远无垠更是大急,已有些忍耐不住了。
苍山隐脸色一沈,道:“是师父听徒弟的,还是徒弟听师父的?”
远无垠一震,急劝道:“师父,您别……”
“远哥哥!你不是说做个乖徒儿一定要听师父的话吗?”灵湘无邪的眸子瞧向他,问道,“你为什么不要老伯伯带三师兄去看看呢?我们把这里看遍了,三师兄还没呢!”
燕皓南见他全然不同于平日的洒脱,反而一脸惶急,便劝道:“远兄,耽误一时半会儿不碍事。我们不能拂了前辈美意。”
远无垠心中大为不安,知道无幸,只得暗自长叹,跟着三人一起走向那禁地。
四人已走近那禁地。苍山隐淡然一笑,转头道:“无垠,小丫头,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和燕贤侄进去就行了。”
“师父,弟子陪您进去吧!”远无垠心中仍存有一丝希望。
“不用了。”苍山隐平和地瞧着他,目光中不自禁流露出关爱与疼惜之色,语气中颇有深意,微笑道,“无垠,你是个好徒弟,为师那间小屋就送给你了。你要好好照看。”
对于他这番话,灵湘茫然不解,远丶燕二人却同时脸上变色,他们均立时意识到这话中似乎有遗嘱之意。
苍山隐不等他们开口,淡淡道:“燕贤侄,我们进去吧!”
“是,前辈请!”燕皓南虽满是惊异,但仍随他继续走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远无垠已是万般焦虑与紧张。他素知苍山隐的脾气,极有可能将这事告诉燕皓南,自己又不能跟去,饶是平日机变过人,却又是焦急又是无奈。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间,沈默无言。在山路上转了两圈,越走越窄,忽然感到柳暗花明,眼前霍然开朗。燕皓南不禁想起那首王维的《蓝田山石门精舍》:“遥爱云木秀,初疑路不同。安知清流转,偶与前山通。
又走了一阵,苍山隐停住脚步,问道:“燕贤侄,你为什么不问刚才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燕皓南淡淡一笑,道:“前辈愿意告诉晚辈,自然会说,晚辈又何必相问?”
苍山隐微微展颜,赞道:“好!不愧是燕世廷的儿子!”
听他忽然提到亡父,燕皓南心中一凛,隐隐感到了什么。
“燕贤侄,恕我直言。你是极聪明的,可是练武太过拘束。循序渐进固然重要,但必要时也完全可以突发奇想,自创新招,不用拘泥剑招的规定。”苍山隐含笑看着他,目光如对远无垠一般露出长辈对后辈的关怀之意,亲切地道,“你们‘点苍派’,的确剑法精妙。不过,当今武林人外有人,贵派的剑术似乎不能跻身上乘。”
燕皓南听到他提起本派武功,神情一凛,微微躬身道:“晚辈谨聆教诲!”
见他这般谦恭受教,苍山隐心中更增好感,淡淡一笑,道:“依我看,贵派剑法已是精妙至极,只是剑意尚未达到应有的境界。轻灵有馀,劲力不足。”
他的话至情至理,燕皓南更是一凛,抱拳道:“敬请前辈赐教!”
苍山隐淡然一笑,避而不答,道:“你看,这儿景色美吗?”
燕皓南微微一怔,不知他为何扯到此地风景。其实他心细如发,早注意到了身边的景致。虽然此时已过盛夏,渐近初秋,而这儿,居然四季常春。身旁小坡上有几株梨树,一树雪白。一阵山风拂过,落英纷飞,飘零于身周。面前一侧斜卧一苍石,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青苔,显得沈稳凝重。
苍山隐淡淡一笑,道:“这就是上乘的剑意。燕贤侄,你明白了吗?”
燕皓南凝神沈思半晌,只见眼前落花飘零,青石卧地,像足了“括苍山”上的景色,只是缺了一泻而下的瀑布。不由忆起以前在山上与雨晴双剑合璧,那飘逸美丽的情景,心中不禁一热。又忆起风义江曾说道:“我们‘点苍派’,剑法甚是精妙,别人难以破解,可是,内力实在不济。”
想到这儿,他忽地心中一亮,顿时恍然。“沈稳如苍石卧地,飘逸似落花飞空……”
见他已体会到了上乘剑意,且用这么文雅的言语表达出来,苍山隐不由面带微笑。
燕皓南像窥探到了从未涉足的武学新境界,心中甚喜,暂时放下方才的惊异,躬身道:“晚辈明白了!多谢前辈指点!”
苍山隐用赞赏的目光瞧着他,点头道:“贤侄之聪明睿智,当世无人能及。”
“前辈过奖了,晚辈愧不敢当。”燕皓南谦逊地道。
苍山隐神色怅然,叹道:“我当年悟这个道理,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远不及你呀!”他长长地缓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走吧!”
燕皓南跟着他又走过一山间,眼前一侧出现一座坟墓。只因从侧走来,看不见墓前文字。
苍山隐叹了一口气,淡淡道:“快过去祭拜吧!”
燕皓南登时一凛,几步上前,只见青石墓碑上赫然刻着:“大侠燕世廷之墓。剑友岑万鹏谨立。”
他顿时觉得脑中“嗡”地一响,惨然变色,饶是平日稳重,处事不惊,也直感到手足发冷,如直堕冰窖。
苍山隐并不走近他,只轻叹道:“这就是你爹的墓,你不拜一拜吗?”
燕皓南缓缓转过头,神情凛然,目光痛楚,颤声道:“你……就是岑万鹏?”
苍山隐神情凝重而平静,微叹一声,点点头。
见他承认不讳,燕皓南直感到身子微微颤抖,心中从未有过如此的惊惶纷乱。
苍山隐平静地直视着他,淡淡道:“你不为父报仇吗?”
燕皓南在悲恸中心头一震,想起了四年前告知他身世时双暮崖所说的话。
双暮崖叹道:“皓南,我把你的身世告诉你,并不是要你一定为你爹报仇。”“凡事有天注定。我们行事,但凭天意。”
想到这儿,他又是一震,随即忆起了那日与水吟提及此事的交谈。
水吟问道:“燕大哥,你真的决定去找岑万鹏报仇吗?”
他长长一叹。“我只想找到他问明他们为什么决斗,弄清楚我爹的死因。至于报仇……师父说过,‘冤冤相报何时了’。一切随缘,但凭天意吧。”
忆起这些,他心中更是一凛,正色问道:“你……真的是岑万鹏?”
苍山隐轻叹一声,点点头,缓缓道:“当年,我和你爹在此决战。战后,我就在这儿为他守墓,化名苍山隐,立誓不再用剑,也不再涉足江湖。”
燕皓南心中一阵隐隐作痛,想起了《血剑苍痕》中的那一段:“正统七年,岑中剧毒,燕救之。后相斗……燕中剑而亡,岑遂隐于青山。”他无力地擡起头,缓缓道:“《血剑苍痕》记载你隐居于青山。没想到,竟真在这儿.”
苍山隐长叹一声,道:“原来你早就怀疑了。”
“只是尚有一事不明。”燕皓南心中更是痛楚,颤声问道:“我爹曾经救过你,你们之间又没有仇怨,你……你为什么杀他?”
苍山隐长叹了一口气,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当初,你爹人称天下无敌,我被称为绝世无双。名声,有时就像是个包袱……一个永远都甩不掉的包袱。”
他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燕皓南心中痛楚万般,颤声道:“我爹……是为了天下无敌的名声,才和你决斗的?”
“当初,我不慎中毒,他救我,就是为了和我决斗。”苍山隐忆起那二十馀年前的决斗,淡淡道,“那一天,我们在这儿见面……”
燕世廷一身黑衣,面目英俊,却带有隐隐杀气,手持那天下闻名的“夺命追魂剑”,淡然道:“天地间既然有我们这样两个人,就迟早必有相见的一日。”
岑万鹏也是腰佩宝剑,平淡地道:“我们相见的时候,是不是就必定有个人死在对方的剑下?”
“不错。”燕世廷紧握着他的剑,澹然道,“我能活到现在,为的就是要等这一天。若不能与天下无双的岑万鹏一战,燕某死不瞑目。”
苍山隐缓了一口气,淡淡道:“现在,你明白我们为什么决战了吧?”
燕皓南万分痛苦,颤声道:“既然是我爹逼你决战,你为什么不能点到为止?”
苍山隐苦笑一声,叹道:“你以为那一战是我胜了吗?”
燕皓南顿时一震,脸色立变。
就在这山间林荫内,燕世廷和岑万鹏已交上了手。他们已完全进入忘我的境界,他们的精神已超越一切,控制一切。剑光流动,梨花飘零,在残霞的映照下,如血雨般落下。天地间唯一存在的,只有对方的剑。
“叮”的一声,火星四溅。剑光忽然消失,剑招陡地停顿。燕世廷盯着自己手里的剑锋,眼睛里仿佛有火焰燃烧,又仿佛有寒冰在凝结。他的“夺命追魂剑”虽然仍在手里,可是所有的变化都已到了穷尽,他已使出了他的第十八剑。
可是,这一剑使过之后,他的剑就已经死了。岑万鹏的剑尖,正对着他的剑尖,就像一条毒蛇被死死钉住。这一战本该就此结束。
可是就在这时候,本来已经被钉死了的剑,忽然又有了一种奇异的震动。漫天飞舞的落英,陡地全都散了。本来在动的,突然全都静止。除了这柄不停震动的剑之外,天地间已没有别的生机。
岑万鹏脸上忽然显出种恐惧至极的表情。他发现自己的剑忽然死了。当对方手里的这柄“夺命追魂剑”开始有了生命时,他的剑就已死了,所有的使命和力量,都已被这一剑夺去。这“夺命追魂剑”随时都可以取了他的性命,他……不,这世上决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
可这一剑并没有刺出来。燕世廷明朗的眼里,忽然也露出了恐惧至极的表情,甚至比岑万鹏更恐惧
——他忽然回转了剑锋,割断了自己的咽喉!他没有杀岑万鹏,却杀死了自己!可是在剑锋割断他咽喉的那一瞬间,他的眼里已不再有恐惧。在那一刹那,他原本就很明亮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澈而空明,充满了幸福和平静。直到他倒下去,直到他的呼吸已停止,手足也已冰冷……
燕皓南震惊而痛楚。半晌,才颤声道:“他怎么会自杀?为什么会……会自杀?”
“那一剑是他的‘夺命十七剑’的十九剑。若是真的击出,我已必死无疑。”苍山隐长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到了最后一瞬间,他那一剑无法刺出来。”
燕皓南心中大震,痛苦而又不解。“为什么?”
苍山隐淡然道:“因为他心里没有杀机。”
“为什么?”燕皓南一颗心全都冰冷,声音都在发颤。
“因为他救过我的命。”苍山隐神色淡然,叹道,“正因为他救过我,才很难再下手杀我了。其实从救我开始,我们便已惺惺相惜。”
“可是……”燕皓南心中悲痛,颤声道,“就算他不忍下手杀你,也不必死的。”
苍山隐黯然道:“他实在非死不可。”
燕皓南心中一颤,大为震惊,凝神望着他。
“在那一瞬间,他心里虽然不想杀我,不忍杀我,却已无法控制他手里的‘夺命追魂剑’。因为那一剑的力量,本就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苍山隐缓缓道,“那一剑就是‘夺命十九剑’。只要一发出来,就一定得有人死在剑下。”
燕皓南越听越冷,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可是在那一瞬间,他的确已达到剑法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巅峰。他已死而无憾了。”苍山隐眼中带着无法描述的落寞和悲凉。许久,才轻声道:“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
燕皓南心中又是大为震惊。苍山隐的这一席话,是他在此之前从未想到的。
苍山隐黯然道:“我将他葬在这里,连同他的剑和我的剑。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剑仙’燕世廷,也再也没有‘剑神’岑万鹏。”
“我爹,就是这样死的……”燕皓南陷入强烈的惊痛之中。
苍山隐长叹一声,正视着他,凛然道:“无论如何,你爹也是因我而死。你要为父报仇,就动手吧!”
燕皓南心中一凛,陡然想起北宫玉冰也曾对雨晴说过相同的话。北宫玉冰那清冷而凛冽的神情又浮现在眼前,他只感到心陡然一痛。
在禁地外不远,远无垠已有些坐立不安了。“不行!我得去看看!”说着欲走。
“远哥哥!”灵湘拉住他的手臂,擡眸道,“你不是要做个乖徒儿吗?你不听老伯伯的话,他会生气的!”
“灵湘,你不知道。”远无垠心中万般焦虑,急道,“我如果不进去,我担心师父他……会出事!”
“不会的!老伯伯会出什么事?”灵湘浑然不觉,甜甜一笑。“你不是最听老伯伯的话吗?他不让你去,你就别去吧!”
见她一脸笑靥,远无垠长叹一声,万般无奈,只得安慰自己,心中暗道:燕兄深明大义,他应该不会对师父动手。
燕皓南缓缓拔剑出鞘,那雪亮的剑光在苍山隐平淡的眼中闪闪发亮。
两人默然相对。许久,寂静得可怕……
燕皓南淡然直视着他,心已坚定,手一松,“咣啷”一声,那长剑陡然落地。
苍山隐微微一怔,平静而又不解地望着他。
燕皓南转身正对着墓碑,一展衣衫,双膝跪地,朗目凛然,正色道:“爹!孩儿不孝,时至今日才来祭拜您!您曾在此与‘剑神’岑万鹏一战,您胜了,您是当之无愧的天下无敌。孩儿虽从未见您一面,却也以您为荣……您虽因岑万鹏而死,可这世上,再也没有‘剑神’岑万鹏,只有‘苍山老人’。”
听到他这一席发自真心的话,苍山隐被深深震撼了,心中已明了他的语意。
“孩儿决定,不为您报仇了。您当初横剑自刎,就是为了救他,孩儿又怎能去杀他呢?愿您在天之灵,能恕孩儿之过。”说着,他对着燕世廷的坟墓叩了头。
苍山隐心中怅然,长叹道:“不愧为燕世廷的儿子。”
燕皓南站起身来,正对着他,淡淡道:“苍前辈,您不必为我爹的死耿耿于怀了。”
苍山隐心念一动,叹了一口气,道:“燕贤侄,你比你爹更善良……”突然,身形一晃,欺身上前,猛地点了他的“巨骨穴”。
“苍前辈,您……”他出手如电,燕皓南丝毫没有防备他,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忽地对自己出手,脸色陡变。
苍山隐神色黯然,长叹一声,道:“燕贤侄,你不愿杀我,我就能活了吗?”
一听这话,燕皓南心头陡地一震,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更是脸色惨然。
“这二十四年来,我活着,应该是苟且偷生。”苍山隐脸色惨淡,叹道,“你可知道,只有战死的岑万鹏,没有战败的岑万鹏……而当初与你爹那一战,我的确败了。”
燕皓南心中又是一震,叹道:“您何必如此看重虚名呢?”
苍山隐叹道:“我和你爹,都是同一类人,都太看重名声了。战败后,我就没有资格再使剑了。所以这二十四年来,我都未用剑。除了那天和那个‘黑衣蒙面人’过招……”
燕皓南能够体谅他的寂寥,轻叹一声,道:“苍前辈,您又何苦呢?”
“我住在这儿为他守墓,不再踏足江湖。本准备守墓十年就自刎于此。”苍山隐长叹一声。“谁知,我那朋友郁九剑将无垠带来,要我收他为徒,我才苟活至今。”
忆起十馀年前初来“青山”的那个躲在郁九剑背后偷看自己的年幼远无垠,想起他那一双灵活得骨溜溜直转的眼睛。如今,那个活泼的顽童已长大成人,而且大有作为,心中甚是安慰。
见他目光中忽现欣慰,燕皓南也知他想到了爱徒,只得暗叹。
“我一直都希望对燕世廷有所补偿。终于,让我等到了他的遗孤。”苍山隐长长一叹,目光中的欣慰更是明显。“燕贤侄,我之所以点你的穴道,就是想补偿你爹,希望你不要拒绝。”
燕皓南一惊,心中隐隐感到什么,惶然道:“苍前辈,您……”
苍山隐在他身后站定,飞快地点开了他穴道,但他却一时间依然不能动弹,低声道:“赶快运气!”
燕皓南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更是惶急。“前辈……”
“别说话!不然我们都得死!”苍山隐低声道,双掌已压住了他背上“灵台穴”。
燕皓南登时一震,直感到一股浑厚的内力从“灵台穴”源源直涌进来,延绵不绝,散逸到周身四肢,急道:“前辈,不要……”
苍山隐更不答话,只屏住呼吸,将全身真气不断输向他的体内。
燕皓南要待运气抗拒,谁知苍山隐的内力犹如滚滚波涛之势直袭进体内,完全无法抵挡。他直感到身体愈来愈暖,愈来愈炽热。他已不能松上一口气,说上一句话了。
许久,苍山隐终于将全部内力毫无保留地输给了他,这才缓缓松开了手,却只感浑身一松,却已站立不住,软软倒下。
“苍前辈!”燕皓南大惊,忙运气解开穴道。他已身有苍山隐所有内力,是以很轻松地挣开穴道。一把扶住他,只见这片刻之间,他已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皱纹满面,脸色惨白,双眼无神,气息奄奄了。燕皓南心中大为焦虑,他知道功力越高的人,内力越不可失。像苍山隐这样的高手,一旦失去内力,必死无疑!
“燕贤侄……”苍山隐淡淡一笑。“现在你体内……已经有了我的内力,功力……会大涨。”
“前辈,您……您又何必呢?”燕皓南又是震撼,又是惶然,急道,“您将内力传给我,那您……”
“我早就想死了,没什么。”苍山隐淡然笑道,“我这样,也算报了你爹的……救命之恩!”
燕皓南心中一颤,已有些哽咽。“前辈,您没有对不起我爹……没有欠他什么!”
苍山隐淡淡一笑,又忽地脸色一黯,吐出一汪殷红的鲜血,正好落在燕皓南松手落地的剑上,染红了雪亮的剑尖。
“前辈!”燕皓南陡然大惊。
苍山隐淡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了他,道:“这是你爹的剑法,我记了下来。里面还有第十八剑。你收着……”
燕皓南心头一震,接了过来,只见封面上几个桀骜不羁的潇洒字体,赫然写着:“燕世廷之夺命十七剑”!
苍山隐的呼吸越来越缓,声音也越来越微弱,颤声道:“第十九剑……是剑法之……之极限,太……太深奥。附耳过来……”
燕皓南一震,忙凑近他。
苍山隐嘴喃喃动了几下,却已没了力气,终于,缓缓闭上了双眼。
燕皓南附耳凑近。可半晌,仍不听他说话,转过头一看,他已然逝去,可他苍白的脸上却含着淡淡的微笑,是那么平静与幸福,居然与当年燕世廷逝世时一样……
禁地之外。远无垠忽然感到极度又异常的焦躁,他“腾”地起身,急道:“我等不及了!灵湘,走!”
“远哥哥!别……”灵湘正要劝他,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被迫跟着他向前奔去。
燕皓南已将苍山隐葬在燕世廷墓的旁边,将木桩劈开作墓碑,用剑尖刻上了九个带血的字:“苍山老人苍山隐之墓”。
想起苍山隐的深义执着,他心中黯然,长叹一声,道:“爹,苍前辈,你们都是江湖上当之无愧的大侠,生不能为友,死,就做伴吧!”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走到近前,又忽然停止。缓缓擡起头,只见远无垠和灵湘已赫然出现在眼前。他似乎几欲麻木,缓缓站起身来。
远无垠早已明白了一切,此时双眼发红,含泪直视着他,手足微微发颤。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灵湘却大为吃惊,直奔过来,哭道:“三师兄!老伯伯他……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的?!”
燕皓南不答,也平淡地直望着远无垠。
终于,远无垠强抑住内心的痛苦与震惊,颤声问道:“你杀了他?”
燕皓南此刻也陷在极大的震撼与痛楚之中,不愿多作解释,缓缓点头。“不错。苍前辈的确是因我而死。”
灵湘陡地一颤,睁大了一对含泪的眸子。“三师兄!你……你杀了老伯伯?!”
远无垠实在不愿相信,五内如焚,低下了头,却看见地上燕皓南的长剑剑尖染有隐隐鲜血。他直感到全身冰冷,几似绝望,声音都在微微发颤。“这是……他的血?”
燕皓南低头一瞥剑上鲜血,心如刀割,点点头。“是。”
“三师兄!你为什么杀老伯伯?!为什么?!”灵湘已哭得脸色惨白,泪流满面。
听她哭得这般悲切,远无垠更是心痛至极,眼中泪水几欲落下。半晌,他终于一咬牙,“嗖”地拔出了“白玉寒光剑”,雪亮的剑尖直指着燕皓南……
“远哥哥!”灵湘陡然一颤,吓得大叫。
燕皓南却面不改色,凛然对着他。
远无垠咬牙不语,“白玉寒光剑”也在不停颤动……
第十七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