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忽盈深厥逢雪莲 湘灵为远尤卿怜
回到“仙临客栈”。路天承将水吟送至房前正要离去,谁知她一阵眩晕,竟扶着门框软软倒下。
“水吟!”见她忽然昏倒,路天承大惊失色,忙回身扶起了她。只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双眸紧闭,竟已昏迷不醒。
“水吟!水吟!”路天承连喊几声,她都毫无反应。他擡起头,深锁双眉,焦虑万般,想到了燕皓南的话:“水吟,你今天又沾了酒气,虽然到现在还无异常,但迟早会发作。”
“临安客栈”里,燕皓南也心中一直挂念,甚是不安:不行,我得去看看。站起身来,道:“师妹,我出去一下。”
“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雨晴一怔。忽然想到:难道又去找北宫玉冰?忙正色道:“师兄!你不要忘了和爹的师徒之情。”
燕皓南明白她的语意,淡淡一笑,道:“师父于我不仅有传艺之德,更有养育之恩。我自是铭记在心。”转身出房,消失在门外。
路天承已将水吟放在了床上,为她盖好了被子。
“路大侠,‘湘波绿’来了!”小二急冲冲地端了一套茶具进来。
路天承上前倒了一杯茶,道:“多谢你了,小二哥!快去休息吧!”
“小的先出去了。”小二将茶具放在桌上。“路大侠,有事招呼小的一声!”说完便出去了,却忘了拉上门。
路天承长叹一声,扶她喝下了茶。
片刻已过,水吟却依然苍白如故,昏迷不醒。他心中焦虑,拉起她手一把脉,脸上陡然变色,惊得非同小可!她竟然脉象混乱,且时断时续,呼吸也是时促时缓,大有生命垂危之势!
路天承只感到全身如置冰窖,手足微颤。他缓缓松开她手,强作镇定,也知当下这种情形必须找燕皓南来救治。转念又想:可是万一我这一去,水吟她支持不住……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脸色惨白,几乎停止了思维,几番犹豫,终于下定决心:先替她续命再说!连忙扶起她身子,左手扶住她,右手抵住她背上“灵台穴”,准备运起内力。
“天承!使不得!”突然,燕皓南出现在门口,急喊道。
路天承一震,一见是他,顿时犹如滔滔洪水中找到了一根救命的木头,急道:“皓南,怎么办?!”
“别急!”燕皓南快步上前,见水吟苍白得无一丝血色,心中隐隐作痛,一股怜惜之情直涌上来,忙伸手把住她腕脉。
路天承焦虑地道:“她一回来就突然昏倒,我刚才已经给她喝过‘湘波绿’了。”
燕皓南却被她的脉象惊得陡地失色,擡起头。“她被灌了烈酒?!”他并不知水吟曾被覃天掠灌酒之事。
路天承心中一震,点头道:“两天前,我四师兄把她……带走,让她喝了半坛烈酒。”
“是被强灌下去的!”燕皓南站起身来,焦虑不安,紧锁双眉。“越烈的酒,酒性发作越慢,越强。水吟天生不能沾酒气,连闻一闻都会头晕,更何况是被强灌那么多烈性酒?!”
路天承更是惊惶。“那可怎么办?”
“‘湘波绿’已经不起作用了。只有先用药稳住病情。”燕皓南走到桌前,提手开了一张药方,递给路天承。
路天承也粗通医理,接过一看,不由一楞。“皓南,这药……似乎与病情不符……”
“水吟得的是奇病,自当用奇药。”燕皓南面含忧色,答道。
路天承心知燕皓南医术高明,应该不会有错。便道:“好!我这就去取!”转身出房。
燕皓南低头凝视着水吟,只见她柔发如云,披散在枕上,脸颊苍白,唯那点朱砂仍胭红依然。此番昏迷,丝毫不减平日之清美绝俗,更增楚楚之致。他心中涌起一股怜惜的柔情,不由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
不一会儿,路天承就将药端了来,燕皓南忙扶她喝下。
路天承心中忧虑,问道:“皓南,有效吗?”
燕皓南伸手把脉,稍稍放心,道:“她的脉象已经正常了,虽然还很虚弱,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路天承心中梢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可是,这只能解一时之危。”燕皓南沈吟道,“真正能救她的,只有一种药……”
仲夏时节,天明甚早。清晨,天刚有三分亮。“临安客栈”里。
“师兄!师兄!”雨晴敲门,里面不应。她微一迟疑,一把推开门,只见床内整洁,床帷高揽。她不由一怔,心中思索:难道他又一夜都没有回来?
而此时“仙临客栈”内。水吟缓缓睁开双眸,只见燕皓南正坐在床头,一手支着头睡着了,但另一只手却轻轻拉住自己的手。她心中涌过一丝异样的欣喜与温情,不自禁地去握紧他的手。
燕皓南登时惊醒,疲倦的面容顿露喜色。“水吟,你终于醒了!”
水吟浅浅一笑,声音有些微弱。“燕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她不问自己的病是否治好,却关心我怎么来了。想到这儿,燕皓南心中涌起一股柔情,淡淡一笑。“昨天我看你气色不对,放心不下,就过来了。谁知你竟病得这么重。”
“只要不死就好。”水吟浅浅一笑,就欲起身。
“你现在还很虚弱。别动!”燕皓南忙扶她靠在床头。
“难道我就一直这样躺着?”水吟虽脸色苍白,眸子依然清澈明亮。
“放心吧!”燕皓南柔声道,“天承已去采‘荒山雪莲’了。只要服下‘荒山雪莲’,你就没事了。”
“‘荒山雪莲’?”水吟眸中一亮,欣然道,“我在《血剑苍痕》中看过,‘江南神丐’就是用‘荒山雪莲’治好了‘常宁公主’的失忆症。”
“我知道。你记得真清楚。”燕皓南点点头,想到她这次昏厥的危险,若自己晚来一步她就可能不治,不禁万分后怕,锁眉道:“水吟,你怎么会被人强灌烈酒?”
水吟脸色一黯,笑意全失,道:“燕大哥,这事不该瞒你。可我发过誓,不再提起那个逼我喝酒之人。你待会儿问路大哥吧!”
燕皓南见她神情凄楚,心中已软,握紧她冰凉的手,柔声道:“定是你受了委屈,我不问也知道。”
听见他这么知心贴己的话,水吟已盈盈含泪,心中又是凄苦又是甜蜜,低声道:“燕大哥,多谢你能理解我。”
燕皓南心中又涌动一阵怜惜,柔声道:“水吟,别多想了,再睡一会儿吧!”扶她躺下。
水吟点点头,闭上双眸。
燕皓南深深地凝视着她,见她仍毫无血色,一阵担心:不知天承能不能顺利找到“荒山雪莲”。
郊外。路天承催马疾驰,已离杭州越来越远,快到苏州了……
“临安客栈”里,雨晴为燕皓南的一夜不归大为焦虑。
灵湘劝道:“师姐,三师兄也许去找路大哥和楚姐姐了!我们也去吧!”手摸辫坠,面含笑意。“我也可以去看看远哥哥是不是回来了!”
雨晴听得心中很不是滋味,竟有一股莫名的愤怒,道:“你就知道远大哥!难道你不想二师兄了吗?”
“我当然也想啦!”灵湘清纯无邪,混不知觉她的深意。“不知道二师哥什么时候能来!”
而此时的“括苍山”山腰上。展奂一身青衫,肩上背个包袱。风义江送他至此。
风义江依然是一脸正气,道:“二师弟,小师妹都走了三个多月了,我才让你下山,你不会怪我吧?”
“大师兄你这么体谅我,我怎么敢怪你?”展奂笑道。
“见到三师弟和雨晴,告诉他们暂时别轻举妄动。”风义江嘱咐道,“我随后就到。”
“知道了。”展奂应道,“大师兄,你放心吧!”
杭州“仙临客栈”。水吟仍在昏睡。燕皓南依然守在床前。雨晴和灵湘立在一旁。
雨晴忧虑地问道:“师兄,水吟怎么会这样?”
“她天生不能沾酒,却被人强灌了半坛烈酒。”燕皓南虽在回答她,可目光关切,一直未离开水吟。
雨晴只感到心中一阵酸意,但见水吟已显憔悴,不由为她担心,又想到她们在“软香楼”的一阵胡闹,道:“她昨天去‘软香楼’也沾了酒气……那她什么时候能好?”
“只要天承采来了‘荒山雪莲’,再吃半个月的补品,就会痊愈。”燕皓南握着水吟的手依然没有放开。
“三师兄!”灵湘茫然问道:“‘荒山雪莲’是什么东西?楚姐姐吃了能好吗?”
燕皓南点点头,并不说话,眼光柔和,始终凝视着水吟。
雨晴心中醋意更浓,又不能发作,只得转身出去。
路天承已骑马过了苏州城,继续北上,向“扬州”驰去……
三天过去了,相安无事。
燕皓南一直照顾着水吟,为她端药送茶,无微不至。她稍有了精神,就陪她谈话,吟诗作赋,或吹笛给她听。她最喜欢听的,也是那一曲《血剑苍痕》。两人朝夕相对,感情增进,更为知心,其乐融融。
雨晴和灵湘仍回“临安客栈”去住,只是日间常过来探望。雨晴较少过来陪他俩说话,大都在后院里独自练“点苍双剑”。灵湘倒是常进来说笑,但大多时候是到远无垠的房间坐坐,摆弄一下他特地买的棋子……
杭州城西郊一百里。“青山”果然葱郁。苍山隐和远无垠从木屋里走了出来。
苍山隐伸了个懒腰,笑道:“今天可真凉快!”
“师父,您就在这儿好好享受吧!”远无垠微微一笑。“弟子已经来了好几天了,既然劝不动师父,也只得走了。”
“嗯!所谓‘桃李春风一壶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苍山隐的语气中透出关爱。“好徒儿,你师父我倒是在这儿享福了,你可是凶险重重,自己要多加小心才是呀!”
远无垠心中不禁感动,微笑道:“弟子明白。多谢师父提醒!”
“你记住就好!”苍山隐微微一笑。
远无垠笑道:“弟子拜别师父!”作势欲跪。
“好了好了!去吧去吧!”苍山隐摆了摆手。
杭州城内。“仙临客栈”水吟的房间里。
水吟的精神已好了几许,燕皓南便陪她谈词论诗。她浅笑道:“燕大哥,你可还记得‘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的《木兰花》?”
燕皓南知道“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是指北宋词人宋祁,微微一怔。“《木兰花》?”
水吟嫣然道:“就是他的《玉楼春》呀!《木兰花》和《玉楼春》的词牌不是一模一样吗?”原来宋词中这两种词牌原为相同,燕皓南本也知道,不过宋祁的这首一向都称为《玉楼春》,从不称为《木兰花》,是以他一时之间没有想到此节。
他便含笑道:“当然记得。他不正是因此而得名的吗?”
水吟盈盈一笑,吟道:“‘东城渐觉风光好,觳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燕皓南微笑接道,“‘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他俩第一次见面时曾合吟过苏轼的《江城子》,此时又合吟这首《玉楼春》,不禁忆起初见时的旖旎风光,相视一笑,心中均是涌起丝丝温馨甜蜜的柔情。
燕皓南含笑道:“这上阕将春天绚丽的景色描绘得很是生动,尤其是这个‘闹’字,真是可圈可点,更将春色渲染得生机勃勃。可下阕,很多人都认为与上阕不大相称,用了一些陈词滥调,充斥着追欢逐乐的庸俗情趣。”
“你也这么认为吗?”水吟清澈的眸子注视着他。
燕皓南知道她极是叛逆,常爱另立新意,与他人不同,微笑道:“你有什么看法?”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这几句,说得很对呀!难道人们就为了那么一点点金钱功名就可以放弃快乐的生活吗?”水吟苍白的脸颊也显出热切之色,嫣然道,“所以,我认为这下阕比起上阕毫不逊色。”
燕皓南在心底也深有同感,微叹道:“水吟,你说得很对。可是世人却悟不透这个道理,还整天为了金钱名利而勾心斗角。”
“燕大哥,我知道你不会。你没有野心。“水吟幽幽凝望着他,柔声道:“可你在江湖上待久了,还是很凶险。我希望你能远离武林纷争,能够幸福快乐,一生无忧……”
凝视着她关切幽然的目光,听着她真情流露的话语,燕皓南心底一股温柔的热流不住涌动,情难自禁,轻轻握住她尚且冰凉的手,温言道:“水吟,你放心。等找到我师父的死因,除掉‘黑衣蒙面人’,我决不会再留在江湖。我只想能……”
他微一停顿,面对自己最为贴心的知己,他就忍不住说出欲与她终生相守的话。可就在这时,北宫玉冰清冷的面容又浮现在脑海里。北宫姑娘?他微微一怔之后又深有犹豫。对于水吟和北宫玉冰,他似乎一向都不分轩轾,见到北宫玉冰时便心中只有她,同样,见到水吟时也只想到水吟。可若一旦向水吟表明心迹,那北宫玉冰就从此无望了。他心底一阵茫然,不由停住了。
水吟十分清楚他的心情,只嫣然一笑,道:“你只想能怎样?”
见她盈盈笑靥,燕皓南心中又不禁怦然而动。北宫玉冰目前是他们“点苍派”的仇敌,又生性清高冷漠,两人虽互有好感,却又感到彼此之间始终存在着难以逾越的距离。而水吟却不同,爽快亲切,又是他一生中唯一的红颜知己,与她在一起只有快乐,从无压力,他对她的感情也极是深厚。若能与她相知厮守,也是他一生中莫大的幸福。
一番迷茫迟疑之后,燕皓南心里开始渐渐明朗,深切地凝视着她,柔声道:“水吟,你是我唯一的知己。我从不想什么建功立业,我……我……我只想和你……”
“砰”地一声,门被一把推开,路天承大步进屋,大声道:“皓南,我采到‘荒山雪莲’了!”
此时,燕楚二人正值情意缱绻之时,就要真情表白,却被他忽然打断。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慌乱失措,水吟本心底欣喜,已是脸颊微红,此时更是红晕泛起,垂下眼帘。
路天承从未见过她有此羞涩之色,不由一怔,又望见燕皓南神情,心中猜出了几分。他一向寡言,更不是多嘴之人,便什么也不提,只淡淡笑道:“水吟,你醒了?”若是换了远无垠,岂有不抓住机会大大戏谑取笑一番之理?
水吟毕竟非普通女子,立时调整了过来,浅浅一笑。“路大哥,辛苦你了。”
燕皓南见此机已去,心中暗暗叹惜,毕竟正事要紧,站起身来,微笑道:“天承,一路辛苦了。”上前接了过来仔细端详。只见这“荒山雪莲”其呈莲花状,雪白无暇,莹莹闪光,美丽中透着纯洁。
路天承见他俩都已无异色,便不提方才之事,淡然笑道:“果然不出你所料。这‘荒山雪莲’五十年一开花,我果然在扬州郊外的山上找到,想必那儿就是‘江南神丐’采莲之处。”
水吟见路天承一路风霜跋涉,远赴扬州峭壁采药,又想起《血剑苍痕》上记载当年“江南神丐”童鹤仙就是因采莲而死,心中好生感激,柔声道:“路大哥,让你为我奔波劳累,真是辛苦你了。”
“水吟,只要你的病能治好,我辛苦一下,又算什么?”路天承淡淡一笑,目光中充满关切。(有关“江南神丐”采“荒山雪莲”致死一事详见上一部《血剑苍痕》。)
雨晴在“仙临客栈”的后院习练“点苍剑法”。灵湘站在一旁观看。
见燕皓南从水吟房里出来,灵湘忙迎上前去,问道:“三师兄!楚姐姐好了吗?”
“还没有全好。”燕皓南一脸欣慰,微笑道,“不过服了‘荒山雪莲’,已经好了很多。”
雨晴收剑过来,难掩这几日压抑在心头的微妙酸意,道:“师兄!既然水吟已经好了,我们也该回去,安心练剑了吧!”
燕皓南心头微微一震,正欲开口。
“远哥哥!”灵湘一声惊喜的呼喊,随即扑了过去。
他俩转头一看,果然是远无垠回来了。他仍然一脸笑意。“灵湘!燕兄,双姑娘,你们都在这儿?”
燕皓南含笑点头。“远兄,尊师是否已到?”
远无垠无奈苦笑,道:“他老人家曾发过重誓,不肯出山相助。看来,一切只能靠我们自己。”
“远哥哥!这几天你到哪儿去了?”灵湘撅起小嘴,眼睛一红,怨道,“怎么出城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又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你……”
“好了!灵湘!”远无垠怜惜地拍拍她的肩,微笑道,“这样吧!如果以后你找不到我了,就到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晚上的破庙去等我,怎么样?”
“真的?”灵湘将信将疑,擡起泪光点点的眸子。“你可不要骗我。”
“我什么人都骗,就是不会骗你这小丫头。”远无垠笑着一刮她的鼻子。
灵湘这才破涕而笑。
雨晴看在眼里,秀眉微蹙,将燕皓南拉到一边,低声道:“师兄,湘儿和远大哥的感情是不是好得过分了?她可是和二师兄有婚约啊。”
燕皓南早看出这点,心中无奈,只得长长一叹。
杭州北郊的“孤山”竹屋旁。皎月当空,竹林静谧,箫声幽远。
北宫玉冰依然如往常一般对月弄箫,可箫声似少了平日之冷漠淡然,多了几许幽幽心事,更显悠扬。这支曲子是“汉乐府”的《有所思》,虽不如《血剑苍痕》之绝妙无双,却更能引人不自禁念起悠然惆怅之事。
竹后,正有一人默然听曲。月光淡淡倾泻在她身上,正是“崆峒”弟子,北宫玉冰的师姐冷玉音。这箫声似乎触动了她隐藏许久的心思,不禁忆起一人,暗道:九师妹的箫声比往日更加精进,竟让我想起了他。为什么我只见过他一面,就这样念念不忘……
箫声渐止。北宫玉冰轻放下手,淡淡道:“师姐请现身。玉冰在此恭候。”
冷玉音暗叹一声,走出了竹林,唤了一声。“九师妹!”
“六师姐!”北宫玉冰淡淡道,“数月不见,师姐怎么清瘦了许多?”
冷玉音上前两步,道:“有劳九师妹挂怀。我上次回了蓬莱将你的情况禀告师父。师父知道杭州凶险,放心不下,让我来看看你。”
“多谢师父挂念。”想到师恩深重,北宫玉冰心中掠过几丝感动。
“九师妹,这些日子,你还好吗?”冷玉音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关切。
“还好。”北宫玉冰淡淡一笑。“六师姐请坐。”
冷玉音点点头,与她在玉桌旁坐下,道:“九师妹,师父担心你孤身在此很危险,命我将这三枚‘雪参回魂丹’交给你。”
北宫玉冰心中一震,轻轻推开她递过来的药瓶。“六师姐,此乃本派神药,师父也只有这三枚,怎么能给我呢?”
“在所有师姐妹中,师父最疼你了。”冷玉音轻叹一声。“她老人家时常念起你,总担心你有危险。这三枚‘雪参回魂丹’你就收下吧!不要辜负了她老人家对你的疼爱。”
北宫玉冰推辞不过,只得接着,感动地道:“多谢师父……六师姐,师父和众师姐妹都还好吗?”
“都很好。”冷玉音欣然道,“许多师姐妹都新收了小弟子,我们‘崆峒派’很快就可以振兴了。”
北宫玉冰点头道:“这样,就太好了。”
冷玉音笑意收敛,关切地道:“九师妹,你还打算在杭州住多久?”
北宫玉冰微微一震,心中思绪纷乱。半晌,才道:“如果师父她老人家允许,我想在这儿久住。”
冷玉音凝望着她,幽幽一叹,道:“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回去的。师父她允许你在这儿久住,即使你永远不回去,她也不会怪你。她说,她一生最大的不幸,就是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她希望你不要像她一样,希望你能幸福……如果你在杭州找到了心上人,不妨和他长相厮守。”
北宫玉冰心中一震,燕皓南俊逸的身影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冷玉音幽然道:“师父说,她不希望她的不幸……在你的身上重现。”
北宫玉冰微叹一声,道:“多谢师父关怀。六师姐,你准备在杭州待多久?”
“我只怕你会像上次一样赶我走。”冷玉音知道她冷漠淡然,不会挽留自己,叹道。
“六师姐取笑了。玉冰不敢。”北宫玉冰垂下眼帘,语气中仍不露喜怒。
冷玉音关切地看着她,坚定地道:“我打算在这儿陪你。”
“六师姐……”北宫玉冰一震,蓦地擡眸。
“九师妹!”冷玉音轻轻拉住她的手,充满关切地道,“杭州连连发生怪事。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
北宫玉冰凝望着她,心中掠过几丝感动:六师姐是真的关心我。我怎么能拒她于千里之外呢?
自从与燕皓南相识之后,她的冰冷就渐渐淡了下来。从前她只以为世上只有师父“北海神尼”才待自己好,而如今,也知道了世间仍有真情在。想到自入“崆峒”以来,冷玉音一直关怀和照顾自己,自己却一直对她不冷不热,实在很不应该,心生歉疚,对冷玉音的态度自然大为改观。
杭州城内。“仙临客栈”里水吟的房间。
为她收拾好了包袱,路天承坐在床前,道:“水吟,‘栖云山庄’的车马很快就到了。你回去之后,好好养病,不要乱跑。”
水吟苍白的脸上已有了几丝血色。她幽幽一叹,道:“路大哥,你要送我回去,我不能不回去。只是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要小心……”
“天承!水吟!”远无垠推开门。“‘栖云山庄’已派人来了!”
路天承扶她下床。“走吧!无垠,你替水吟拿包袱。”
“知道了。”远无垠将桌上包袱提起。
水吟回过头,叮嘱道:“远大哥,还有那把伞!”
“伞?你带伞干什么?外面下雨了吗?”远无垠微笑着,顺手提起了那把水红白梅伞。
水吟不理他的嬉皮笑脸,见他已带上那伞,心中已安,在路天承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仙临客栈”门前停了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车上坐着一青衣少年,俊俏灵动,正是“栖云山庄”的龙泉。他一见水吟出来,忙跳下车,上前道:“表小姐!龙泉给你请安!”
“龙泉大哥不用客气!”水吟浅浅一笑。
龙泉定睛看她,见她虽清美依然,却脸色苍白,一脸疲惫,心中好生担忧。“表小姐,你怎么病成这样?”
“没事。小病而已。”水吟浅笑道,“龙泉大哥,辛苦你了!”
“不辛苦!”龙泉忙道,“表小姐,请上车!”跳上马车,伸手将水吟拉了上去。只这么一拉,感到她的手柔滑冰凉,心中好生欢喜。
远无垠将包袱和伞递给水吟,她转身进了车内,却揽起车帘,道:“路大哥,远大哥,你们凡事都要小心为上。”
路天承点头道:“水吟,你安心养病,别为我们担心。”
远无垠笑道:“水吟,好好作你的表小姐吧!卸下你这个包袱,我和天承就轻松多了。”
水吟素知他爱说笑的脾气,也不理会,嘱咐道:“路大哥,你转告燕大哥,让他去‘栖云山庄’找我,我会把书给他。”
路天承点点头。
龙泉已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转头道:“路大侠,远少侠,告辞了!”一挥马鞭,那马撒开莲蹄,绝尘而去。
水吟一直掀开车帘回望着他们,直至马车拐弯消失。
路天承这些日子一直与水吟朝夕相处,又有金兰之约,兄妹感情日深,见她就这么离去,心中掠过几丝惆怅与失落,长长一叹。
远无垠微笑道:“天承,水吟说要给燕兄一本书,那是什么书?”
路天承摇头道,“他们之间的事,我们还是不要过问。”
远无垠微微一笑,道:“她和她心上人的事,你这个做大哥的还管不得吗?”
马车在街上奔驰。车内,水吟拥着那把水红白梅伞,忆起那日与燕皓南同游西湖情意缱绻的情景,心中一片温馨,一阵甜蜜。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龙泉掀开门帘,一脸笑意。“表小姐,到了!”
水吟应了一声,提起包袱和伞,站起身来。
龙泉一把抢了过来,笑道:“表小姐,让我拿吧!”
水吟在他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擡眸一看,只见眼前果然是“栖云山庄”。门前站了一排灰衣家丁,齐声道:“恭迎表小姐回家!”
“小姐!小姐!”一个明眸皓齿,头束双鬟的小姑娘欢然上前,正是她的丫鬟可儿。可儿拉住她的手,一脸欢喜。“小姐!你可回来了!可想死我了!”
“可儿!我在外面也时常想着你!”水吟牵住她的手,浅浅一笑。
“我们进去吧!”可儿伸手扶住她。
“表妹!你回来了!”花沈春也从里面走了出来,几步下了台阶,一脸兴奋又讨好的笑。
水吟浅笑道:“表哥,好久不见。”
“是啊!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花沈春赔笑道,“这些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表妹!”
“表少爷!”龙泉正色喝道,“表小姐金枝玉叶,可不是‘软香楼’的姑娘!请你说话注意一点!”
花沈春瞪了龙泉一眼,又装作没听见,伸手也要去扶水吟。
水吟轻轻向侧一让,理也不理他,在可儿的搀扶下进了门。
花沈春自讨了没趣,讪讪地缩回了手。
穿过前花园,进了正厅。只见一个黑须黑发之人身着锦袍坐在红木椅上,正是水吟的舅舅龙啸渊。
水吟微微一欠身。“舅舅!”
龙啸渊连忙起身,关切地道:“水吟,怎么才一个多月,你就病成这样?”
“没事的,舅舅!”水吟浅笑道,“就快好了。”
“可儿,快扶水吟回‘吟水间’休息。”龙啸渊命道。
“是!”可儿应了一声,扶水吟往里走去。
龙泉上前道:“老爷!听路大侠说,表小姐已服了什么‘荒山雪莲’,只要吃半个月的补品,就好了。”
“那好。”龙啸渊不假思索。“你赶快让人去药铺买最好的人参丶茯苓丶燕窝!”
“是!”龙泉转身出去。
“沈春!”龙啸渊叫住了正欲回房的花沈春,道,“你别整天光顾着花天酒地,寻花问柳,也该练练功夫!”
“姑父!我也想练啊!”花沈春赔笑道,“只是你不肯传我‘乾坤点穴大法’,我练什么呀?”
龙啸渊脸色一沈,喝道:“不许再提‘乾坤点穴大法’!”
花沈春一愕,应道:“是!”心中好生不服气:我对别人提,你又怎么知道?
“仙临客栈”路天承的房间里。他将水吟的猜测告诉了远无垠。
远无垠微微一怔,道:“水吟说,‘无常夫人’是‘软香楼’的姬妈妈?”
“不错,”路天承点头道,“我认为,倒有几分相似。”
“‘软香楼’本来就十分可疑,现在又与‘无常夫人’扯上关系……”远无垠低吟一阵,微笑道,“天承,依我看,我们应该去夜探‘软香楼’了。”
路天承沈吟道:“‘软香楼’通夜灯火,我们又怎么去探呢?”
“去试姬妈妈的武功!”远无垠低声道。
路天承沈吟片刻,点头道:“好吧!”
“那……”远无垠微微一笑。“我们今晚就行动。水吟回‘栖云山庄’了。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不会像上次那样被她跟踪了。”
路天承沈吟道:“要不要邀上皓南和雨晴?”
“又不是请客喝酒,邀上他们送死吗?”远无垠不以为然地微笑道。
路天承不再言语,深锁眉头,陷入沈思。
夜已深了,一片寂静。街上空空荡荡,偶尔有几间屋子透出昏暗的灯光。
“临安客栈”里,灵湘躺在床上,睡态甚酣。
忽然,她感到自己好像身在一片阴暗森然的树林中,四周是乌鸦恐怖的哀叫。她心中惶遽至极,惊惶中寻找着去路。突然,她被脚下什么东西绊倒了,低头一看,竟是一具尸体!她吓得尖声大叫,壮着胆子翻过那人俯卧的身体,双眼紧闭,嘴角溢出鲜血,却棱角分明,竟是远无垠!她大惊失色,伏在他身上,失声痛哭。“远哥哥!远哥哥……”
“远哥哥!”在又惊又痛中,她猛地坐起了身子,睁开了眼睛,原来是一场噩梦……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额上尽是冷汗。
惊魂稍定,灵湘心中竟忐忑起来。“不行!我要去看看远哥哥!”她便下了床,取下挂在床头的外衣,目光无意中触到枕边那件泛着青光的碧玉衣衫,正是北宫玉冰送的“金缕玉衣”。她侧头略一迟疑,将“金缕玉衣”套在身上,这才穿上那件葱绿衫子。
她轻轻关上了门,四下张望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当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燕皓南推开了房门,心道:定是远兄在外面等她。也难怪他要这么想,远无垠平日那有悖常理的举动,再加上刚才灵湘一直叫着“远哥哥”,燕皓南就很自然会猜想是远无垠约她悄悄会面。
街上空无一人,静得有些可怕。借着淡淡的月光,灵湘壮着胆向“仙临客栈”走去。
刚到了一个拐角处,忽见前面晃过两个人影,转眼间又消失了。她心中疑惑:是谁?怎么这么眼熟……忽地想了起来,不由大惊:远哥哥!他上哪儿去?想起刚才那个恐怖的噩梦,浑身一颤,心中好生担忧,悄悄地跟了过去。
路远二人飞快地掠过几条街道,再拐了一个弯,已可看见前方不远处“软香楼”辉煌的灯火。
忽然,远无垠手中的“白玉寒光剑”猛地颤动起来。两人俱是一惊,四处看看,却无异象。路天承朗声道:“何方高人,请现身相见!”
这时,似乎听到一声极为轻微的响动,一个黑影不知从何处飘落下来,轻轻落地。两人定睛一看,只见前方三丈处站着一人,全身黑衣,黑巾蒙面,露在外面一双眼睛精光四射,让人心惊。他的手中是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雪亮映影,刀柄上镶着一颗极大的晶莹剔透的水晶宝珠,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黑衣蒙面人”!两人心中一凛,对视一眼。
“想必二位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路远二侠’,‘无忧剑侠’和路大侠吧?”那人打了哈哈,先开了口,声音竟听不出年龄。
远无垠微微一笑,道:“再有名气,也不及阁下‘黑衣蒙面人’威震杭州的名声大呀!”
“哈哈哈!”“黑衣蒙面人”仰头一笑,道:“早听闻‘无忧剑侠’的‘白玉寒光剑’为‘刀剑三宝’之首,天赋异禀,能提醒人警惕。今日一见,果然大开眼界!”
“多谢夸奖!”远无垠微笑道,“看阁下手中的宝刀,也绝非碌碌之辈。”
“黑衣蒙面人”长笑一声。“‘无忧剑侠’太夸奖了!久闻两位武艺高强,难得一见,在下特来领教!”
“不敢不敢!”远无垠笑道,“在下怎敢和阁下动手?”
“黑衣蒙面人”冷冷的目光盯在他脸上。“你不敢和我交手?”
“那倒不是。”远无垠双手将“白玉寒光剑”抱在身前,笑道,“只是我不喜欢武力,流血争杀,是最愚昧不过的了。”
“黑衣蒙面人”冷笑一声,问道:“听江湖传言,你从未杀人?”
远无垠微笑依然。“阁下似乎不信?”
“黑衣蒙面人”仰头大笑,道:“哈哈哈!‘无忧剑侠’行走江湖,铲奸除恶,怎么会不杀人呢?”
远无垠不屑地哼了一声。
路天承淡淡道:“无垠的确从未杀人,不管是什么人。”
“黑衣蒙面人”打了哈哈,又道:“那路大侠你呢?”
“他就更不用说了。”远无垠微微一笑。“非但不杀人,而且从不伤人,不管是什么人。”
“黑衣蒙面人”冷笑一声。“那这么说来,在下岂不是毫无忧虑了?”
远无垠也学他冷笑一声,道,“阁下不必如此高兴。在下虽不杀人,但遇到坏人,却喜欢废去他的武功,毫不留情,让他永远成为废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黑衣蒙面人”眼中精光一射,又仰天大笑,开始猖狂起来。“听你的语气,你倒很自信能制得住我。”
“不敢。”远无垠笑道,“在下知道阁下武艺高强莫测。在下决非阁下对手。”
见他这样没完没了地说下去,路天承不由阻道:“无垠……”
远无垠轻轻挣开他,笑道:“别急!场面话还没有交代完呢!”
路天承无奈一叹,心道:你的场面话也太多了。
“‘无忧剑侠’,你不用谦虚。”“黑衣蒙面人”冷笑道,“如果你真能制住我,不妨试着把我杀了。”
远无垠微笑道:“我并不喜欢杀人,也无需用阁下试剑。”
“你从未杀人,又怎知杀人的快乐?”“黑衣蒙面人”不屑地冷笑道。
“你从未被杀,想来也不会知道被杀的痛苦。”远无垠微微一笑,朗声道,“一个人若只能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种人未免也太无用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黑衣蒙面人”仰天长笑,笑声中似乎蕴含着深厚的内力,让两人同时一震。他俩心中一凛,再次对视一眼。“江湖传言‘无忧剑侠’妙语连珠,无人能敌,果然不虚!”
“过奖。”远无垠笑道,“在下妙语连珠谈不上,废话连篇倒是有的。”
见他还颇有自知之明,路天承暗自一叹。
“黑衣蒙面人”突然目光一射,声音忽地沈了下去。“不过,说笑已经够了。我这柄宝刀,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远无垠将“白玉寒光剑”在手中轻巧地一晃,有恃无恐地笑道:“事有巧合,在下的剑也深有同感。”
灵湘正凭感觉找寻着远无垠的去路。看着面前两条大街,心下迟疑。“是这边还是那边?”
正犹豫不定,忽然隐隐听到打斗声,刀剑相撞“砰砰”作响。“是那边!”她一个激灵,向那条街奔去。
路远二人已和“黑衣蒙面人”交上了手。这一交手,两人同时一惊,心中大震:久闻“黑衣蒙面人”武功高强,没想到竟厉害到这等地步!
路天承一个翻身,反手向他刺去。“黑衣蒙面人”不避不闪,只伸手用刀一格。他直感到一股强大的内力向自己迎头逼来,不由后退两步,忙运起“易筋经”内功,稳稳站住了脚跟。
“黑衣蒙面人”大刀一收,赞道:“好小子!内功不错!”
“那是!比你强多了!”远无垠微微一笑,凌空跃起,飞身疾刺。“黑衣蒙面人”还是轻描淡写地横刀一格。远无垠却顺势在半空中一个翻身,剑尖一收,反刺向他右背。
“黑衣蒙面人”一震,侧身一闪,便避过了这一招,冷笑道:“你这什么怪招?”他曾凭此绝招伤过覃天掠,饶是“黑衣蒙面人”武功远胜“衡山剑法”,却也被他攻得措手不及。
“这一招叫‘插科打诨’!”远无垠一笑,手中丝毫不停,剑尖颤抖,似动非动,竟刺向他腹部,正是他的另一妙招“推心置腹”。
“黑衣蒙面人”大刀一晃,抵住了他剑尖,冷冷一笑,向外一掀。远无垠只感到一股极强的内力排山倒海向自己涌来。他心中电光一闪:不退即伤!忙急步后退了好几丈,卸去袭来的内力,却还是感到心头一震,胸口郁闷。
路天承见他已败,忙欺身上前,接连使出了“衡山剑法”的精妙招式“泉鸣芙蓉”丶“鹤翔紫盖”,最后还用上了最最厉害的那一招“雁回祝融”,并暗运上“易筋经”内力,已使出了全力。可“黑衣蒙面人”刀法怪异无常,毫无章法,轻易地避开了他剑尖的锋锐,很快转守为攻。路天承大为震惊,没想到十招未到,就已被逼得毫无还手之力,仅剩招架之功了。他挥舞长剑护住上盘,却败象已呈。
远无垠此时已退到了三丈开外,刚才一拼之下,身上内力暂时分散。他暗自聚气,嘴上却不空闲,笑道:“‘黑衣蒙面人’,你是哪门哪派的?报上名来呀!别让天承剑下有了无名鬼,破了杀戒!”
“黑衣蒙面人”丝毫不理,暗自冷笑:想激我心浮气躁!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手中不缓不慢,对路天承仍是连连紧逼。
路天承挥剑招架,心中大震:他刀法怪异,内力竟如此高强,决不下于我两位师父!
远无垠聚了一阵气,暗自试运内力,竟还未收敛回丹田,心中大为震惊:这个“黑衣蒙面人”的内功已达到极限,太难对付了!嘴上笑道:“‘黑衣蒙面人’!你一定长得很丑吧?怎么老是蒙着脸不肯见人,你不会是个白胡子老公公吧?”
“你这死小子!我年轻时不比你难看!”“黑衣蒙面人”终于忍耐不住,一边持刀挥砍,一边喝道。
“口说无凭!揭下来看看呀!”远无垠笑道,“白胡子老公公!”
“哼!”“黑衣蒙面人”目光露出气愤之色,刀法却更加诡异。
“你看看,你使的这是什么刀法?乱七八糟!你师父是怎么教你的?”远无垠口中说笑,心中却是大惊:怎么身上越来越没有力气了?这人的内功太厉害了!
“臭小子!待会儿再收拾你!”“黑衣蒙面人”狠狠道,运送内力于大刀之上,宝刀光影幻动,路天承已是左支右绌,难以维持。
远无垠心中大急:不好!天承撑不住了!大声笑道:“你这丑老头,来去无影,鬼鬼祟祟,活像一个老怪物!嘿嘿!我看,你和‘无常夫人’那女鬼可以合成一对‘黑白无常鬼’了!”
“黑衣蒙面人”勃然大怒,眼露凶光,手中一晃,暗运内力,大刀竟脱手而飞。路天承一震,正欲乘机反攻。没想到那刀在半空中打了个旋,竟借着刚才那一击的馀力砍向他。他连忙伸剑一挡,那大刀又斜斜地飞了出去。
灵湘刚刚赶到,一见眼前情景,不由呆住了。
就趁这个空当,“黑衣蒙面人”身子已斜斜飞出,直袭向三丈处的远无垠,身法之快,无法形容。
灵湘吓得脸色惨白,不假思索,双足一点,飞了过去,挡在远无垠前方,大声喊道:“不要打远……”
“滚开!”“黑衣蒙面人”只感到眼前闪出个娇小的身影挡住去路,心中烦怒,掌上内力还未蓄完,就狠狠向她击去——
顿时,灵湘就像断了线的纸鸢斜斜地飞了出去……
远无垠大惊失色,陡然之间有了力气,拼了全身劲力向前飞去,接住了灵湘,却浑身乏力,竟无法平稳落地,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路天承大喊:“无垠,小心!”
“黑衣蒙面人”毫不停手,仍飞身上前,两掌蓄满内力,直对着远无垠——
远无垠也一惊,无奈浑身无力,忙背过身去,挡住怀中的灵湘,准备用身子接他这一掌。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伸出双掌,硬与“黑衣蒙面人”空中对掌。
远无垠擡起头,登时惊喜万分。“师父!”
“苍前辈!”路天承也失声叫道。
一掌对下,苍山隐和“黑衣蒙面人”双双落下,两人都后退了两步。
苍山隐转头叫道:“好徒儿,小路子!这人内功很强啊!”
路天承持剑在手,又欲上前。“前辈,我们一起对付他!”
“不用!”苍山隐一摆手。“小路子,你在一旁站着!”
“黑衣蒙面人”听得怒火上冲,怒道:“死老头儿!不把我放在眼里!接招!”
苍山隐飞身上前,笑道:“不用你喊,我自己就来了!”
“黑衣蒙面人”右足一挑,地上那把大刀向上弹起。他稳稳地接在手中,几乎是同时,已向苍山隐砍去。
苍山隐闪身避开,双掌翻动,竟以肉掌与他宝刀相博。
路天承立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二人激斗,手持长剑,随时准备参战。
远无垠只擡头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凝视着怀中的灵湘。只见她脸色惨白胜雪,双眸紧闭,一条血线从嘴角溢出,心中一痛,一股怜惜疼爱之情直涌上来,哑声唤道:“灵湘!灵湘……”
灵湘微微睁开双眸,目光恍惚,全然失去了平日的灵气,声音微弱。“远哥哥……”
“我在这儿!”远无垠心中陡然一痛,哑声道:“灵湘,你怎么样了?”
灵湘喘了一口气,神情痛苦。“我……我好痛……”身上一松,闭上了双眸,已然晕去。
“灵湘!”远无垠又惊又痛,心如刀绞。
此时,“黑衣蒙面人”与苍山隐已对了近五十招,苍山隐显然微占上风。
“黑衣蒙面人”心中大惊,这老头儿是谁?武功竟这么高?
苍山隐左掌一翻,向他胸口击去。他一惊之下,侧身避过。没料到这是一虚招。苍山隐大喊:“小路子,剑!”
路天承忙将手中长剑向他掷去。他身子一转,右手已接住,身子一稳,右手随意挥洒,只见一片雪亮的剑光晃在他身前。
“黑衣蒙面人”大惊,只感到眼前一片耀白,似乎无处有剑,又无处无剑,浑身已被一股逼人的剑气所笼罩住了!
路天承也在一旁看得十分震惊,心道:苍前辈的剑法和无垠实为一路,怎么会有如此威力?比起我们“衡山剑法”似乎要强得多。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苍山隐面露微笑,手中长剑早已化为一片白光。他一持剑,就得到了最称手的兵刃,果然如同如鱼得水,胜于如虎添翼,“黑衣蒙面人”被逼得连连后退。霎时间又飞快地过了四五十招,“黑衣蒙面人”败象已呈。突然,苍山隐一挥手,长剑居然从剑光中直插出来,直直刺向他心口,“黑衣蒙面人”大吃一惊,足下一点,身子向后滑出了两丈远,躲过了这一剑。
苍山隐微微一笑,长剑在手中一晃,已收在了身后。
这一招更是精妙似天助一般,“黑衣蒙面人”心中一个念头电光般闪过,顿时明白了。“你是剑……剑……岑……”
苍山隐微微一笑,道:“阁下武艺高深,在下佩服得紧啦!”
“哼!”“黑衣蒙面人”冷笑一声,恨恨道:“你记着!我会报这个仇!”双足一点,飞身而去。只见他身形一晃,就消失在夜色中,在以一敌三车轮战,几番激斗之后,他依然身手如此迅捷,轻功也是如此了得。
路天承长长松了一口气,心知方才十分惊险,若不是苍山隐及时赶到,他们已遭毒手,上前躬身道:“多谢苍前辈相救!”
“也多谢你的剑啦!”苍山隐也松了一口气,将剑还给他,却咳了起来。
路天承一惊。“前辈!”心中暗道:难道苍前辈已受了内伤?
“没事。”苍山隐伸手一摆,心中暗叹:我曾在他坟前发誓不再用剑,无奈对手太强,不得已而用之。愿他在天之灵能够体谅。
“师父!”远无垠擡起头来,急道,“快救救灵湘!”
苍山隐几步上前,仔细瞧了瞧灵湘,又把了把脉,惊道:“她穿了什么宝衣?”
“噢……是‘金缕玉衣’!”远无垠忙答道。
苍山隐松了一口气,叹道:“要没了宝衣护身,这小丫头死定了。她舍身救你,好心之人命不该绝呀!”
“师父,您是说她有救?”远无垠紧张地注视着他。
“嗯!”苍山隐点头道,“但必须要回‘青山’去,我用内力为她治伤,五天之后就会好了。”
远无垠稍稍安心,长长松了一口气,低头看她,心中安慰道:灵湘,别怕,你有救了!
“带她跟我回去吧!”苍山隐一拍他肩头,站起身来。
远无垠只感到一股暖洋洋的真气从肩头溢满了全身,身上渐渐有了力气,忙抱着她站了起来。“多谢师父!”
“走吧!”苍山隐正欲起步,回过头微笑道:“小路子,你武功底子好,日后不可限量啊!”
路天承抱拳道:“前辈过奖了!”
远无垠嘱咐道:“天承,你把那张地图交给燕兄,让他五天后来接灵湘。灵湘不会有事,请他放心。”
“我知道。”路天承点头道。
“我先走了。”远无垠向他点点头,随苍山隐飞身离去。
他们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路天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临安客栈”。已是清晨时分。路天承将前一晚的激斗告诉了燕丶双二人。
“什么?!”雨晴大惊失色。“湘儿受了重伤?!”
“雨晴,你不用担心。”路天承安慰道,“无垠的师父苍前辈内功十分深厚,会救……会治好灵湘的。”
“昨晚我看见灵湘出去,以为她是去找远兄,就没有跟着。”燕皓南轻叹一声。“没想到……”
路天承将那张羊皮纸递给他,道:“这是去‘青山’的地图。苍前辈说了,让你五日后去接灵湘。”
燕皓南接过来收好,问道:“天承,你们怎么会遇上‘黑衣蒙面人’?”
“我们也感到奇怪。”路天承深锁眉头。“我们本来是去探探‘软香楼’的姬妈妈,可还没有到‘软香楼’,就被他拦住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雨晴不以为然地插口道,“那个‘黑衣蒙面人’鬼鬼祟祟,来无影去无踪,随时都可能出现。”
燕皓南凝神沈思,缓缓摇头,道:“天承刚才说了,远兄嘲笑他和‘无常夫人’是一对无常鬼之后,他很恼怒,要对远兄下重手。”
“你是说……”路天承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和‘无常夫人’真是一夥?”
“极有可能。”燕皓南点头道,“如果姬妈妈真是‘无常夫人’的话。”
“我看那姬妈妈没什么特别。”雨晴毫不在意。“只是和‘无常夫人’一样,身材比较好而已。为什么你们都这么确信她就一定是‘无常夫人’?”
路天承沈吟道:“我想,应该是。”
“不错。”燕皓南也点头道,“‘软香楼’的茶酒有问题。何况……水吟不会看走眼。”
雨晴一听,心中又是一阵酸意,擡眸瞥了他一眼,心道:为什么你这么相信水吟,却不信我?
“噢,对了。”听他提到水吟,路天承想起一事,他先前想着前晚的打斗,将这事忘了,向燕皓南道:“我已送水吟到她舅舅家去了。她让我转告你,让你去‘栖云山庄’找她,她会把书给你。”
燕皓南微微一震,心中涌起一片柔情:她还记着这事。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看他表情,雨晴心中又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意,却又不能发作,只得垂眉不言。
见她双睫低垂,神色黯然,路天承心中一阵关怜,安慰道:“雨晴,你别担心。灵湘不会有事的。”
雨晴当然不便明说自己的感受,只得点点头。
“青山”。山风阵阵,果真是一隐居佳地。在晨露清风中,更显明秀。木屋,房门仍旧虚掩。
在一间客房里,苍山隐已为灵湘运功疗伤。
远无垠一直立在床前,这时忙一步上前,扶她轻轻躺下,紧张又忧虑地问:“师父,灵湘她怎么样?”
“好徒儿啦,你怎么总惦着这小丫头?”苍山隐神情疲惫,却依然笑道,“你师父我耗费了这么多真气,你也不问一声?”
“师父见谅。”远无垠此时心急如焚,哪有心思说笑,忙道,“弟子是担心灵湘的伤势……”
“好了好了!”苍山隐笑着摆摆手。“亏得有件‘金缕玉衣’,这小丫头的命是算保住了!”
远无垠顿时心中一宽,放心一笑,道:“多谢师父!”
“不用谢了!”苍山隐微笑道,“乖徒儿,你在这儿照顾她,我出去采些药材。”
“是!”远无垠应了一声,忙低头去瞧灵湘。
见此情景,苍山隐微笑着摇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远无垠低头凝视着灵湘,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只见她面色雪白,双眸紧闭,樱唇欲撅,仍然是清纯不减,更显可爱。他心中涌起一股怜惜之意,心道:她这么小,这么不懂事,却舍身替我挡了那一掌。灵湘,像你这样的小丫头,哪来的勇气?我怎么看不透你呢?想到这儿,他心中柔情无限。
他就这样一直守在床前,握着她的手,凝视着她。许久许久……
第十四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