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未免情丝多婉转 清吟承天连金兰
待月站起身来,娉娉婷婷走近。
只见她一身淡紫色罗裙,发上珠坠闪闪,几缕流苏,光彩照人。虽娇美无限,却无红袖的甜腻,当真是丽若玫瑰,又如春桃绽雪,神如牡丹,又似秋蕙披霜,两颊融融,如霞映澄塘。容色虽远不及北宫玉冰和水吟,但足以与婉青难分上下,那对眸子秋波流动,手中持一团扇,上绘一栩栩如生的仕女图,带有明显的风尘之气,可浑身上下又透着一股不可言喻的贵气,让他俩感到她又不同于一般的青楼女子。
路天承没想到这个“闭月嫦娥”竟有如此双重气质,微微一怔。
待月打量着他俩,眼波流转,嫣然笑道:“两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待月姐姐,这位是远无垠远公子,这位……”红袖一顿,笑道,“我还没来得及问呢。”
“在下路天承。”路天承仍像遇见江湖中人一般拱手道。
待月先是一怔,随即嫣笑道:“原来是路公子!两位请坐!”
“多谢了。”远无垠微微一笑,两人在桌前坐下。
待月手中团扇一挥,叫道:“红袖,快吩咐上酒!”
“是!”红袖应了一声,却向远无垠回眸一笑,这才离去。
远无垠见她对自己显含情意,只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
待月也坐了下来,眼波流动,嫣然道:“远公子!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待月姑娘果然好眼力!”远无垠笑道,“在下曾经来过,有幸见过姑娘。”
待月笑道:“那远公子今天怎么还非见待月不可?”
“不瞒姑娘。”远无垠微笑道,“我这位朋友初到杭州,仰慕姑娘盛名,定要见姑娘一面,才肯罢休。”
“噢?”待月美眸望向路天承,嫣然一笑。“路公子,是这样吗?”
路天承好生尴尬,心中怪远无垠多事胡说,却又骑虎难下,只得道:“不错。”
“待月姐姐!待月姐姐!”外面传来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
路远二人都是微微一怔,均想:在这青楼里,怎么会有这种声音?
待月只是一笑,道:“进来吧!”
只见门帘掀开,进来一个小姑娘。她一身碧绿衫子,双鬟下梳有发坠,年纪尚稚,和灵湘一般,大约只有十六七岁,生得竟出奇的秀丽清雅,脸上带着无邪笑意,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更是纯真可爱。
路远二人在这里见到这么清灵娟秀的小姑娘,对视一眼,都不愿相信她也是这里的风尘女子。
待月微笑着问道:“碧衫,什么事?”
碧衫面有急色,道:“妈妈叫你出去一下,下面有很多客人吵着要见你!”
远无垠凝神倾听,下面果然有吵嚷之声。
“知道了。”待月站起身来,向他俩妩媚一笑。“两位公子请稍坐,待月失陪一会儿。”
远无垠笑道:“姑娘请便。”待她俩离去后,他又低声道:“要不要跟去?”
路天承心想这里的人都非比寻常,不易打草惊蛇,便道:“不用了,还是坐观其变吧。”
“我就等你这句话。我还不想跑腿呢!”远无垠微笑道,“依你看,这待月姑娘可有疑点?”
“我也说不清。”路天承想到待月举首投足的气韵,沈吟道,“只是觉得她有一种一般人难有的气质。”
远无垠点头道:“我看她虽不像身有武功之人,但我们还得小心警惕。”
路天承沈吟道:“不错。她的确有一种贵气,那红袖姑娘和碧衫姑娘身上却没有这种气质。”
“天承,你什么时候对姑娘家的气质有了这么深的研究?”远无垠微微一笑。
路天承早已习惯他的戏谑取笑,便不答话。
两人微一沈默。远无垠自然不会甘心这般无趣,笑道:“天承,你看,这里的女子,个个沦落风尘,像那个红袖,好好一个美人,却不知廉耻,向人卖弄风情,真是可笑。”
路天承想起方才红袖对远无垠的情意非虚,见他这般轻视她,心中隐隐感到难受,道:“无垠,红袖姑娘对你是一片真心,你不要这样说。”
“好!不说就不说!”远无垠当然知道红袖对她的真情,刚才只是随口玩笑,心底并非真正瞧不起她,见路天承已有愠色,便不再提,笑道:“这待月姑娘就不一样了。她身上有一种贵气,可却自甘堕落,成为别人的玩物。像这样的风尘女子,我一向是鄙视的。”
路天承心中却隐隐一痛,道:“无垠,话不能这么说。”
远无垠见他深锁眉头,自己说谁他都一脸不高兴,笑道:“你有什么高见?”
这时,待月抱着一坛酒走到房间外,听到他俩的谈话,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
路天承长长一叹,道:“她们虽然表面笑脸迎人,其实她们心中,却承受了很多痛苦。”
远无垠依然毫不正经,笑道:“你怎么知道?如果她们心里也觉得挺美呢?”
路天承想到待月娇美中透着几丝忧郁,红袖虽更显风情,却对远无垠深有情意,方才来的碧衫更只是一个秀丽清雅的小姑娘,都决不该沦落至此,心中更是暗自叹惜,黯然道:“她们本应该深居闺中,可迫于无奈,才流落风尘,心里本已十分痛苦。成为玩物,还处处遭人轻蔑唾骂,她们又情何以堪?”
待月听在耳里,心中为他对自己的理解同情好生感动,又涌上一股自怜自怨的凄苦之情,眸中闪着点点泪光,一时间思绪凌乱。
远无垠见他善良至此,心中也很是感动,微笑道:“天承,有时候我真的不想和你走到一起。”
路天承微微一怔。“为什么?”
“本来我以为自己勉强可以算是个好人。”远无垠笑道,“但和你比起来,我就觉得自己没什么良知。”
其实他也是心地良善之人,行走江湖数年,从未取一人性命。这在血雨武林中,是极为少有的。而路天承更甚,手中之剑甚至从没有伤过一人。就凭这一点,两人便已可较出高下。
路天承当然也十分清楚,淡淡一笑,道:“能发觉自己没有良知的人,应该能算是好人。”两人就在房里说话,却丝毫未发觉门外有人已听了许久。
房门外的待月眸中忧郁,凝思半晌,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小药瓶,洒了一点白色粉末进入酒中,这才走了进去。当她掀开门帘时,已是满脸堆笑,嫣然道:“让两位公子久等了!”
“是啊!”远无垠笑道,“又没有酒喝,又没有姑娘陪我们聊天,真是闷死了!”
“酒已经来了!”待月为他们斟上了酒,嫣笑道,“两位公子,请!这是我们这儿的佳酿,‘女儿红’!”
路天承淡淡道:“多谢姑娘。”
“什么‘姑娘’‘姑娘’的?”待月紧挨他坐下,娇然道,“路公子,就叫我待月吧!”
路天承从未和女子挨得这么近,直感到十分不舒服,只得将身子向外一移。
待月也不以为异,只娇笑一声,自己也斟了一杯,道:“路公子,远公子,待月敬你们一杯!”
远无垠端起杯子,笑道:“有待月姑娘陪酒,再好不过了!”说完,一饮而尽。
“路公子!请!”待月嫣笑道。
路天承端起杯子,也毫不迟疑,一饮而尽。
三杯过后,待月又欲斟酒。远无垠却已脸上通红,身子有些摇晃,笑道:“待月姑娘,我……我已不胜酒力,不能,不能再喝了!”
“远公子酒量这么浅呀!”待月眼波流转,笑道,“路公子,我们喝!”
路天承神色淡然,道:“好。”
于是,待月替他倒一杯,他就喝一杯。在替他斟酒的时候,待月双眸一直凝视着他,秋水流动,娇笑嫣然,却又放出异常的光彩。
不知不觉中,路天承已喝了二十馀杯,远无垠也一直在旁边瞧着。
当他端起酒杯还要喝的时候,远无垠忽然拦住了他,笑道:“天承,别再喝了。夜……都深了,我们回去吧!”
路天承微一迟疑,点点头,向待月道:“待月姑娘……”
“路公子!”待月娇媚地一笑。“请叫我待月!”
“待月……姑娘!”路天承极不顺口地叫了这一声,还是忍不住将“姑娘”二字补上,道:“无垠醉了,我送他回去!”
“路公子还是跟我这么见外!”待月嫣然一笑,道:“不留路公子了!”
“不知……”路天承迟疑问道,“酒钱去何处付?”
待月嫣笑道:“路公子酒量惊人,待月怎敢收酒钱?只盼改日路公子能再大驾光临!”通常青楼,为招徕客人,不收酒钱,也是寻常,何况待月在“软香楼”的地位非同一般,随口说不用付钱,就无更改了。
“那……我们告辞了。”路天承扶起摇摇晃晃的远无垠,便向外走去。
待月一直凝望着他的背影,眸中流波转动,嘴角却含有嫣笑,似乎颇有深意……
两人走在街上,夜已深了,大街两边的店铺早已关了门,只有昏暗的烛光从里面透出。远无垠已不再摇晃,和路天承快步走回“仙临客栈”。
老掌柜正眯着眼记账,看见他俩,不由惊诧道:“远少侠,你喝醉了?脸这么红?”
“是吗?”远无垠微微一笑,深吸了一口气,脸色立刻一如往常。
老掌柜一惊,再定眼一看,笑道:“老朽看花眼了。远少侠,不要怪罪。”他知道自己老眼昏花,又看了这么久的账本,一眼看错了,也不足为奇。
“怎么会呢?”远无垠微微一笑,而他低垂的双手老掌柜并没注意到。他十指尖都凝着小水珠,滴了下来,又落下一滴……
路天承向老掌柜淡淡一笑,和远无垠向厢房走去。
“无垠,逼完了吗?”路天承关切地问道。
“一滴都没有剩。”远无垠微微一笑。“你呢?”
路天承淡淡道:“我不会逼出来的。”
“怎么了?”远无垠微微一怔,露出关切之意。“我刚才看你不停地喝,一直担心你逼不出来那么多,才拦住了你。这样吧!我用内功帮你逼!”
“不。”路天承淡然道,“不是我逼不出来,而是我不愿意逼出来。”
远无垠又是一怔,随即道:“天承,你不会这么没记性吧?这酒可能有毒。”
“我知道。”路天承淡淡道,“无垠,若不亲身试试,怎么能确定酒中有毒?”
远无垠心中一凛,道:“你这样,会不会很危险?”
路天承神色澹然,并不言语。
远无垠忽地想到什么,微微一笑。“是我多虑了。这是慢性毒药,最近一两个月是没事的。明天,让燕兄看看,灵湘不是吹嘘他医术了得吗?”
“临安客栈”里,燕皓南缓缓道:“远兄和天承发现‘软香楼’里有异,今晚会去一探。”
“‘软香楼’?”灵湘一怔,问道:“那是什么地方?远哥哥上次说不让我去那儿,怎么他自己还要去?”
雨晴虽不知其为何地,可仅听此名,便猜到大概是风月之所,站起身来,秀眉轻蹙,道:“师兄!我们现在是要去查爹的死因,而不是去那个什么……‘软香楼’!”
“师妹!师父肩上中剑,流血而死。”燕皓南沈吟道,“我一直怀疑是师父中剑前中了毒。”
雨晴先前听他淡淡提过此事,立刻问道:“什么毒?”
燕皓南长叹一声,道:“‘唐门’独门毒药‘凝血断魂散’。”
“师父不是一直和大师兄丶二师哥一起吗?”灵湘奇道,“怎么会中毒?”
“这事,还要去问问大师兄二师兄。”燕皓南沈吟道,“不过,既然杭州常有人中毒,远兄和天承又查到可能是‘软香楼’,我们也应该去查一查。”
“什么?”雨晴一惊,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到那种地方?”
燕皓南见她误会,淡淡一笑。“你当然不能去。”
雨晴蓦地擡眸,问道:“你呢?”
燕皓南沈吟一阵,道:“待到问过天承和远兄,再作决定吧!”
“三师兄!”灵湘心中好奇,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我想……”燕皓南沈吟道,“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凌烟阁’。”
“‘凌烟阁’?”雨晴又是一怔,想起上次燕皓南也去过那里见婉青,心中微有酸意。“你又去那里干什么?”
燕皓南当然知道她的想法,解释道:“‘软香楼’的鸨母姬妈妈,正是‘凌烟阁’的老板娘。既然‘软香楼’有异,那‘凌烟阁’也难逃嫌疑。”
雨晴虽见他说得有理,可一想到他又一定会去见婉青,心中仍隐隐不舒服。
“仙临客栈”。路远二人已走到了路天承的房门前。
“天承,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找燕兄。”远无垠一边说,一边推开门,不由一怔。“水吟?你怎么在这儿?”
只见桌前坐了一人,杏黄衣衫,浅蓝束带,正是水吟。她嫣然笑道:“远大哥,你们明天要去找燕大哥吗?”
“是啊!”远无垠一楞。“怎么了?”
水吟盈盈一笑,并不回答。
路天承走近她面前,关切地道:“水吟,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栖云山庄’?”
“路大哥,你忘了?”水吟嫣然道,“舅舅答应我了,让我住在外面。”
“住在外面?怎么住到天承房里来了?”远无垠微微一笑。
“远大哥,你别老是不正经。”见他又拿自己取笑,水吟没有丝毫窘迫,反而盈盈一笑。“你自己不正经也就算了,怎么还把路大哥给教坏了?”
远无垠微笑道:“此话怎讲?”
“你还想抵赖?”水吟微微一笑。“好。那你们刚才上哪儿去了?”
“呃……”远无垠一怔,吞吞吐吐。“上街……瞎逛去了。”他本桀骜不羁,可面对这个刁钻古怪的幼时玩伴,仍不好意思明言。
水吟笑道:“恐怕是逛花街柳巷吧?”
见她脱口而出“花街柳巷”一词,路天承一震,忙道:“水吟,你是姑娘家,怎么能随便说这种话?”
“我为什么不能说?”水吟嫣笑道,“路大哥,你是正人君子,可别给远大哥教坏了。”
“水吟!”远无垠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微笑道,“你刚才不会跟踪我们吧?”
“你说呢?”水吟盈盈一笑。“我看见你们进了‘软香楼’,特地过来问问,路大哥怎么会……”
原来,她在来“仙临客栈”的路上远远见两人出来,出于好奇便一路跟随。她幼时不爱习武,但却随祖父楚云茗学会了家传的“闭气术”,是以两人均未发觉。
“水吟,你不要误会了。”路天承忙解释道,“无垠和我发现‘软香楼’有些可疑,特地去查探。”
“是这样。”水吟知道他们正在查的事,心中疑惑便就此解了,又笑道:“那远大哥不是趁机去会了会心上人?”
“水吟,不许胡说。”远无垠脸色一板,装出生气的样子。
“就只许你胡说,好没道理。”水吟一笑。“路大哥,那你们查得怎么样?”
路天承淡然笑道:“目前还不知道。”
“水吟,天承可真行!”远无垠笑道,“他居然想出了……”
“无垠,不要说了。”路天承阻止了他,转头道:“水吟,已经很晚了。既然你要住在这儿,我去给你订间房吧!”他知道水吟甚是关心自己,若远无垠说出此事,她必定会徒增忧心。
“多谢路大哥。”水吟盈然一笑。
待他出去之后,远无垠微微一笑,道:“水吟,看来,你的‘闭气术’是越练越精了!不用说我,就是天承练过‘易筋经’,也没有感觉到你在跟踪我们。如果上次我们刚见面时你用了‘闭气术’,我也绝对听不出来。”“闭气术”是水吟祖父楚云茗的家传绝学,一旦练成,任你内力再深厚,也决察觉不到身边有人跟踪。
“这还用说?”水吟一笑,问道:“远大哥,你刚才说,路大哥想出了什么?”
“很想知道吗?”远无垠微微一笑。“就不告诉你。”
“不说就算了。”水吟知道他是报覆自己跟踪他们,也不以为忤,笑问道:“那你今天去,见到心上人没有?”
“什么心上人,她还在丈母娘肚子里呢!”远无垠笑道,“不过,我们倒见到了一个值得放在心上的人。”
水吟知道他说的是正事,问道:“谁呀?”
“她叫颜待月,人称‘闭月嫦娥’。”远无垠微笑道,“是‘软香楼’的台柱。”
“软香楼”待月的房间里,红袖神色极为紧张,问道:“待月姐姐,你刚才给他们喝的……不是……‘胭脂杏花酿’吧?”
待月秋水般的眼波已不再流转,只淡淡道:“师父叫了我出去……”
姬飘凤拉住待月走进角落里的小房间,房门外还有两名女子把守着。她全然失去了迎人的笑脸,正色道:“待月,这两个人似乎很有来头,人称‘路远二侠’。特别是那个姓路的,内功很是深厚。”
“师父,我们应该怎么做?”待月显是一惊。
姬飘凤颇有深意地一笑。“这,还用我说吗?”
“师父!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们还不清楚。”不知为什么,待月竟有些心软了,似乎下不了手。“何况,还没有和龙大爷商量……”
姬飘凤微一心动,迟疑了一下,叹道:“好吧!随你便吧!”
红袖直听得一颗心怦怦直跳,急问道:“那你到底有没有……”
待月幽幽一叹,轻轻点头。
“什么?!”红袖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可是……”待月淡淡道,“我后来又放了解药。”
红袖一听,这才放下心来,又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待月流动的眸子忽然变得清澈明亮,半晌,才幽幽道:“因为,我遇到了一个真正善良,真正理解我们的人……”说到这里,路天承的沈郁至善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次日清晨。“仙临客栈”里,路天承推开房门,只见远无垠在院子里练剑。剑花漫天,剑招却凌乱不堪,怪异难料,丝毫看不出师承门派。
“路大哥!”这时,水吟走了过来,嫣然笑道,“你醒了!什么时候去找燕大哥?带我去好吗?”
“水吟,天承刚醒,你就去缠他。烦不烦啦?”远无垠微笑着走近。
水吟盈盈笑道:“路大哥都没嫌烦,你又说什么?”
路天承双眉微锁,道:“水吟,你去见皓南干什么?有事吗?”
水吟知道自己没什么理由,眼珠一转,灵动至极,笑道:“我说了,要为爷爷寻找‘青釭剑’的主人,当然要广交天下豪杰了。”
“说的也是啊!”远无垠笑道,“不过,水吟,你不用四处为‘青釭剑’找主人,就给我吧!”
水吟嗔道:“你已经有了上官爷爷的家传宝剑‘白玉寒光剑’了,怎么还这么贪心?”
远无垠微微一笑,道:“那你就给天承啊!”
“我本来是想过,但路大哥太过善良,从不伤人。”水吟烟眉微蹙,道,“这‘青釭剑’太过锋利,一旦使出,很难不伤人。再说,路大哥也不会不用他们‘衡山派’的剑。”
路天承眉头深锁,拔剑出鞘,凝视着剑柄前“衡山派路天承”的刻字,叹道:“不错。这是两年前我离开‘衡山’,师父所赠之物,见此剑,如见师父。”
“果然如此。”远无垠点点头,微笑道,“水吟,你可真是天承的红颜知己。”
见他越来越口无遮拦,路天承忙道:“无垠,千万别这么说,别人容易误会。”
远无垠只是微笑,道:“瓜田李下。别人纵然不说你是为了‘青釭’宝剑,也会说你贪图水吟的绝世美貌。”
他这话虽是说笑,可也不无道理。水吟秀眉一轩,嗔道:“远大哥,你明知我和路大哥之间清清白白,光风霁月,怎么能这么说呢?”
远无垠故意气她,笑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无垠,你这么说可就太过分了。”路天承正色道,“坏我名声事小,可有损水吟清誉事就大了。”
远无垠笑道:“你们一路结伴同行,从苏州到杭州,很多江湖人士都看在眼里,四处谣传,众口铄金,又岂是我一人胡乱猜想?”
水吟听了,心中不免有气,道:“那些人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真是可恶!”
“水吟,你别着急。”远无垠见她已有些忿然,心中暗自得意,笑道,“先坐下谈。”
待三人在石桌前坐下,他才微笑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堵住那些人的嘴。“
路天承知道他一定又在出什么鬼主意,淡淡一笑,道:“其实堵住你一个人的嘴就行了。”
水吟却很有兴趣,问道:“什么办法?”
远无垠微微一笑。“捕风捉影,也要有风可捕,有影可捉。如果你们结为兄妹,结伴同行,他们就无话可说了。”他说这话是看准了路天承寡言少语,生性沈郁,水吟虽机变爱笑,可也不会拿她自己取笑。否则,他俩如果说他竭力撮合他们结拜,是为了给自己提供机会,他就百口莫辩,无话可说了。
“结拜兄妹?”水吟睁大了眼眸,盈盈一笑。“好啊!”
路天承听了,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远无垠偏要问他,笑道:“天承,你觉得怎么样?”
路天承淡然一笑,道:“既然水吟不介意,那我就高攀了。”
“什么‘高攀低攀’的?”水吟嫣然一笑。“不过,路大哥,我武功不济,以后被别人欺负。你可不能不管!”
路天承眉头微展,淡然笑道:“即使我们不结拜,我也不会袖手不管。”
水吟心中一喜,笑道:“路大哥,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水吟,看来你和天承第一次见面叫的那几声‘大哥’,很有先见之名。”远无垠微微一笑。
水吟嫣笑道:“那当然了!”
远无垠笑道:“那就赶快盟誓吧!”忽地想到自己曾撮合北宫玉冰和灵湘结拜,灵湘那清纯的甜笑又浮现在眼前。
“我们说了,就当然算数。”水吟盈盈笑道,“什么‘撮土为香,指天盟誓’。那些繁文缛节就都免了吧!”
远无垠笑道:“原来你是怪我俗套了!”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从古至今,有哪一对结拜兄弟真是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那只是说说罢了。”水吟又嫣然一笑。“万一哪一天我打不过人家被杀了,难道真要路大哥陪着我去死吗?”
路天承心头一震,正色道:“水吟,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远无垠心中一沈,隐隐觉得有些难受,淡淡笑道:“今天是你们结拜兄妹的好日子,怎么总说不吉利的话?”
水吟浅浅一笑,道:“远大哥,我只是说说罢了。路大哥都不在意,你还介意什么?”
“你们都结拜了,怎么还不改口?”远无垠微笑道。
“只要我们诚心结拜,叫不叫‘大哥’,又有什么关系?”水吟盈然一笑。“路大哥,你说是吗?”
远无垠见自己说什么都被她笑着驳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天承,有了这么一个伶牙俐齿,又刁钻古怪的义妹,往后可真够你受的了。”
“远大哥,怎么你也跟着我说些不吉利的话来了?”水吟嫣然道,“再说,是你让我们结拜的,那罪魁祸首不就是你吗?”
远无垠饶是极善辩词,可遇上这个机变无双,口齿伶俐的水吟,也是甘拜下风,无可奈何,长叹一声。
“凌烟阁”婉青的房间。一帘青纱低垂,透出里面一个朦胧而清丽的身影。一片纱帘,一炉熏香,一张古筝,衬着这个柔弱清美的侧影。
婉青伫立在窗前,手中却是一锭银子,白光闪闪,让她陷入幽幽的回忆中……
“姑娘!”她发足奔跑,竟撞到了燕皓南身上,他一把扶住了她。她陡然一怔,蓦地擡眸。眼前这人,清朗俊逸,那种隐隐关切的目光,让她忽地恍惚起来……
他见那琵琶弦身尽断,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关切地道:“婉青姑娘,再去买一把琵琶吧!”
“临安客栈”?他住在“临安客栈”?她心中恻然一动,牢牢地记了下来。
“婉青!婉青!”一阵呼唤打断了她的幽思。
她微微一怔,应了一声。“妈妈。”
姬飘凤怀中抱着一把琵琶,笑道:“该你出场了。快去吧!这是新买的琵琶。”
婉青低低答应,接过走了出去。
下面又是一个满座,见她出来,立刻喧哗起来:“婉青姑娘!快弹一曲吧!”“快呀!”“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了!”“是呀是呀!我们脖子都望断了!”
对这一切,婉青早已司空见惯,也可以说是麻木了。只垂下眼帘,轻轻一福,便盈盈落座。
姬飘凤在一旁笑道:“各位公子大爷,今天,婉青要献上一曲《一剪梅》!”
“好!”“好哇!”“婉青姑娘唱起歌来,简直比百灵鸟还好听!”下面又开始喧闹起来。
婉青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拨丝弦,立刻发出清澈明净的乐音,仿佛如丝丝细雨轻洒。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她一直低垂眼帘,轻启朱唇,清眸中一片幽然。
曲音凄美动人,下面的打哄声也渐渐消失了。
琴声凄切,歌声幽怨。她的情思,又回到了那日的西湖断桥边……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他英俊非凡的脸庞,和那关切的眼神。“‘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她蓦地擡眸,心中陡然一颤。只见不远处的座前,又是那天人一般的仪表,又是那梦中无数次出现的脸庞,还是那关切又深邃的目光。
她心中陡地一惊,心中一片惘然,手中也停了下来,只是呆呆地凝望着他,已不知身在何处。
不错,正是燕皓南。他正在欣赏婉青的清歌,也一直望着她。两人目光一触,她竟发怔起来。他也微微一震,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怜惜之情。
姬飘凤顺着婉青的目光一望,便明白了,心道:原来是他来了,难怪……微微一笑,轻声提醒她:“婉青!婉青!”
婉青一颤,这才回过神来,继续拨弦,却已低下了头,轻声唱道:“‘一种相思,一处闲愁’……”
灵湘听这曲子说不出的凄婉,不解地问道:“三师兄,婉青姐姐在唱什么呀?”
“南宋女词人李清照的《一剪梅》。”燕皓南口中作答,见她将“两处闲愁”改成了“一处闲愁”,心中何尝不明白她的情意,听到这一句,从心底又涌起一股温暖的柔情。
“‘此情无计可消除’。”唱到这儿,婉青缓缓擡眸,深深地凝望着他。“‘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乐音凄凄切切,缓缓流动,终于渐渐停歇。
“好!”“好!”“弹得好!”“唱得更好!”下面开始大肆喝彩。
“婉青姐姐唱得真好!”灵湘甜甜一笑,端起茶杯。
“湘儿!”雨晴止住了她,道:“师兄,这茶……”她却停住了,只见他仍沈醉在刚才的歌声中,那目光充满了欣赏,充满了赞叹。
婉青向下座一福,就欲离去。忽然,她蓦然回眸,深深地投给燕皓南一个凄楚的注视,这才依依离去。
燕皓南也目送着她,心中也是柔情涌动。
这一切都落到姬飘凤眼里,她星眸中飘过一丝笑意。
雨晴见他这模样,又涌出丝丝酸意,一撇嘴,道:“人都走了,还看什么?”
燕皓南素知她小性子,也不生气,淡淡一笑。
雨晴这才醋意稍缓,道:“快看看这茶吧!”
燕皓南端起茶杯,仔细端详了一阵,向她摇摇头。
灵湘粲然一笑,道:“这下可以喝了吧?我早就说过,婉青姐姐的地方,怎么会……”
“湘儿!”雨晴见她心无城府,忙打断了她,递了一个眼色。
这时,姬飘凤走了过来,嫣然笑道:“燕公子,你终于又来了。婉青有请。”
燕皓南微微一怔。“婉青姑娘要见我?”
“是呀!”姬飘凤笑道,“燕公子上次来不就是要见她吗?请跟我来。”
燕皓南微一迟疑,站起身来。雨晴也跟着站起。
“这两位姑娘,就不用去了。”姬飘凤笑道。
雨晴心中甚是忿然,一脸不满,却又无从发作。
燕皓南见状,知道她又会生气,嘱咐了一句。“师妹,你们在这儿等我。”便随姬飘凤离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雨晴心中直涌起一股气忿之情,哼了一声。
姬飘凤领着他走进婉青的房间,拉起纱帘,笑道:“婉青,你看我带谁来了!”
婉青转过身,一见他,身子微微一颤,凄楚的眸子望着他。“燕公子?”
“你就好好地和心上人聊聊吧!”姬飘凤微微一笑,飘然离去。
“妈妈!”见她已走,只剩下他们两人独处,婉青脸颊已泛起浅浅的红晕,轻声道:“燕公子,我……”
燕皓南淡然一笑,道:“原来不是婉青姑娘找我。这姬妈妈,也太……”
“燕公子,她就是这样爱玩笑。你……”婉青轻声道,“你别介意。”她对燕皓南日日思念,这时见到他,心中自是惊喜万般,却一直垂下眼帘,不敢看他。
“没什么。”燕皓南微微一笑。“婉青姑娘,我们已是朋友,不必这样拘束。”
“真的吗?”婉青蓦地擡眸,心中一阵欣喜,颤声问道,“我们是朋友?我们真的可以是朋友吗?”
“是啊。”见她这般喜悦,燕皓南心底又袭过一丝温馨的柔情,含笑道,“既然是朋友,又何必这样拘礼?你说呢?”
雨晴已等得有些焦虑,忍不住道:“师兄怎么还不出来?”
“师姐!你可要耐心一点!”灵湘甜笑道,“三师兄做事,很小心仔细,难免要慢些吧!”
经过一番交谈之后,两人显然亲近了许多。婉青也不似先前那般局促紧张了。他见她房内摆放着一张古琴,微笑道:“真没想到,你不但琵琶弹得精妙,还会古琴。”
“也谈不上会,远没有琵琶弹得熟。”婉青浅浅一笑。
燕皓南含笑道:“这琴,我也会一些,不知我们谁更熟一些。”
“燕大哥,你也会古琴?”婉青清眸一亮,方才的羞涩已尽然退去。“能弹一曲吗?”
燕皓南温然一笑,道:“今天恐怕不行了。我还有事,师妹和灵湘还在外面等着我。”见她面露失望之色,又微笑道:“改天,一定讨教。”
“燕大哥,你现在要走了吗?”婉青心中极为不舍。
燕皓南含笑道:“我改日再来看你。”
离开了“凌烟阁”,他们师兄妹三人来到“仙临客栈”,走在长廊上。
水吟已看见了他们,迎上前去,嫣然一笑。“燕大哥,我们正要去找你们呢!”
燕皓南没想到她也在这儿,心中掠过一丝温柔的欣喜,含笑道:“水吟,有事吗?”
水吟笑道:“燕大哥,有件事我想告诉你!还有雨晴和灵湘!”
见她一脸喜悦,灵湘好奇地问道:“楚姐姐,什么事呀?”
水吟笑道:“今天早上,我和路大哥结拜兄妹了!”
“是吗?”不知为什么,燕皓南一听了这话,心中立即涌起一股欣慰之情,又隐隐觉得很是欢喜,笑道,“那真要恭喜你了!”
见他似乎比水吟还要高兴,灵湘甜笑道:“三师兄!楚姐姐又不是和你结拜,你高兴什么呀?”
雨晴听了,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中有些不悦,脸色微微沈了下来。
水吟看在眼里,只是浅笑,并不说话。
燕皓南微微一笑,轻扶住水吟的肩,温言道:“我是在替水吟高兴。”
“燕兄!”这时,远无垠从房里出来,微笑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坐?怎么和水吟说个不停?”
桌前,燕皓南仔细地为路天承把脉。
“燕大哥,怎么样?”水吟面有忧色。
燕皓南沈吟道:“天承并没有中毒。不过,却有解毒的迹象。”
听他说得自相矛盾,灵湘不解地睁大了眸子。“三师兄,什么意思呀?”
“这可奇了!”远无垠也没有想明白,道,“既然天承没有中毒,怎么又有解毒的迹象?”
雨晴忧虑地道:“师兄,是不是弄错了?”这话一出口,她忽地楞住了。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以燕皓南为万事通,对他是痴心中又颇含有敬佩信任的成分,从未怀疑过他说的任何一句话,全都加以十分信服。正因为此,她虽时常使小性,两人却一直都是亲密无间,相亲相爱。而此时,她竟然当着这么多朋友的面,公然置疑他的判断。虽是脱口而出,是不是也意味着两人的关系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已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嫌隙?想到这儿,她心中不由一颤。
燕皓南心思缜密细致,当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忆起两人从前在“括苍山”上快乐无忧的时光,而如今已早生隔隙,又多出了北宫玉冰丶水吟丶婉青几人,更是纠缠不清,心下也是一片黯然失落。
两人都心有所虑,便一个问了之后就不说话,另一个也不回答,一时之间,很是沈默。
远无垠一见气氛突然不对,微微一笑,正要开口。
只听水吟问道:“莫非是路大哥中过毒,却被解了?”
燕皓南听了,心思立时转了回来,摇摇头,沈吟道:“天承没有中毒。天承,你喝酒时感觉有异吗?”
“没有。”路天承回忆一番。“只是那酒香很浓,酒也很醇。”
燕皓南沈吟一阵,道:“我想,也许是天承喝的酒中原本下了毒,却在他喝下去之前被解了。”
“这是为什么?”雨晴一听,心中疑云重重。
远无垠却微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那‘软香楼’果然有问题。”
雨晴一听,一个念头闪电般地袭过,脱口道:“师兄,这事会不会与爹的死有关?”
燕皓南沈吟一阵,道:“有可能。”
雨晴浑身一颤,脸色微变,陷入了沈思。
谈完了正事,水吟将燕皓南拉到了后园里。
“燕大哥!”她盈盈笑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答应我的事吗?”
“当然记得。”忆起那日与她初见时的旖旎风光,燕皓南心中涌起了一股温馨的柔情,含笑道,“我一直都很想和你吟诗作对。”
不远处,灵湘正亲昵地拉着远无垠,甜笑道:“远哥哥,你陪我去……”
“嘘!”远无垠忽地止住了她,拉她躲到树丛后。
水吟并没有感觉到他们偷看,嫣然一笑,道:“那你说,什么时候好呢?”
燕皓南含笑望着她。“随时都可以。”
水吟一听,心中很是欣喜,笑道:“燕大哥,我们一边游西湖,一边吟诗作赋,好吗?”
“当然好了!”燕皓南心中也是柔情涌动,笑道,“能与你同游西湖,真是再好不过了。”
“真的吗?”见他全然出自真心,水吟更是欣喜,盈盈一笑。“燕大哥,那我们就定在两天后吧!”
“为什么不能是明天?”燕皓南深深地凝视着她,目光含笑。
“路大哥虽然没有中毒,我还是很担心。”水吟烟眉微蹙。“想先照顾他两天。”
见她关心路天承超过寻常,燕皓南颇有深意地问道:“你很关心天承?”
“当然了!”水吟嫣然一笑。“他是我大哥呀!”
燕皓南淡淡一笑,心中隐隐袭过几丝疑虑,若有所思。
远无垠把燕皓南带到自己房间。见他一脸神秘,燕皓南微感疑惑,问道:“远兄,到底什么事?”
远无垠微笑道:“我想和你谈谈水吟。”
“水吟?”燕皓南微微一怔,随即涌出一股温柔的情意。
“水吟在京城可是十分出名。”远无垠微笑道,“在京城里,有谁不知道楚大小姐,生成绝色美人,又是个才女,名门闺秀,比上官大人的夫人丁雨烟当年还要优秀。在她十五岁之前,求亲的人都把楚府的门槛踏破了,连当今圣上,也想立她为太子妃呢!”
燕皓南不知他为何对自己说这些,又素知远无垠爱拿此事取笑戏谑,不好接口,只淡然笑道:“水吟本来就才貌双绝,也无怪如此。”
“只可惜,那么多才子侠士,她却一个都没有看上。”远无垠自嘲地笑笑,道:“不瞒你说,我义父也曾去替我求亲,也被她赶了出来。”
听他将这事都说了出来,燕皓南心中更是疑惑,想到以远无垠之才智武艺,水吟都没有看上,果然是眼光极高。
“没想到,她竟对你青眼有加。现在我才知道,她心中所喜是文武全才。”远无垠笑道,“燕兄,这样的好姑娘一百年也难得出一个,你可别辜负了她。”
燕皓南心中悸然一动,随即又想起水吟对路天承的关心,幽幽一叹,道:“远兄,你误会了。水吟心中关心的是天承,怎么会是我?”
“水吟和天承之间是纯粹的兄妹之情。”远无垠没想到他会有此误会,微微一笑。“不过,天承也亲口承认,若不是仙子先入为主,他也许会对水吟动情。”
燕皓南心头忽地一震,失声道:“天承钟情于北宫姑娘?”
“是啊!天承是个情感不外露的人。我和他朋友一年了,若不是他告诉我,我也不会知道。”远无垠微笑道。
“是这样……”燕皓南的声音有些哑了,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
“天承一直没有告诉仙子,也不知仙子心中到底怎么想的。”远无垠叹道,“我看,仙子一向冷若冰霜,未必会接受天承。”
燕皓南想到北宫玉冰,心中掠过几丝冰冷的凉意,幽幽道:“北宫姑娘虽外表冷漠,其实她心地善良,也渴望真情。”
“没想到你竟这么了解她。”远无垠微微一笑。“仙子的洞箫被她取名‘泪箫’,你知道为什么吗?”
“‘泪箫’?”燕皓南若有所悟,幽叹道,“她也有泪……”
“是啊!”远无垠叹道,“她曾说过,她不是仙子,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懂得世间感情的人,她也有泪。”
燕皓南神思悠然,叹道:“像北宫姑娘这样的至性女子,世间又有多少呢?”
“燕兄,你也是性情中人。”远无垠微笑道,“若不是你和仙子只见过两次面,水吟又是那样难得的姑娘,我都会怀疑你对仙子动心了!”
他这样说也不知是取笑还是真心,燕皓南却听得心中忽地一乱,欲待解释,又说不出口。当同时听到冰丶水的名字时,那冰霜一样的气韵与泉水一般的清澈在脑海中又相互交织,相互溶化在一起,浮现在眼前,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茫然不安……
路天承的房间里,他俩也谈到北宫玉冰。水吟为他斟上茶,盈盈道:“路大哥,你既然钟情于那位北宫姑娘,为什么不告诉她?”
路天承双眉深锁,道:“水吟,我告诉你,只是因为我们已结拜,我不应瞒你,也是想减轻自己心中的郁闷,并不是要去告诉她。”
“你这又是何苦呢?”水吟在他身边坐下,柔声劝慰道,“不告诉她,是你在逃避,逃避自己的感情。路大哥,你是在害怕,害怕她会拒绝你,是吗?”
她的话直指他的心灵深处,路天承心中一震,只得点点头。
“不管结果怎么样,你总得试一试。当年,我爷爷和上官爷爷都曾钟情于‘常宁公主’,明知她心有别属,仍然向她表明心迹。”水吟浅浅一笑,想到了祖父楚云茗和上官无痕当年先后向紫璇表白的果敢,劝道,“路大哥,你总得知道她的想法,才能做出自己的决定,不是吗?”
路天承又是一震,擡起头,凝视着她热切的眸子。终于,长叹一声,点点头。
“那好!我会帮你的!”见他终于想通,水吟嫣然笑道,“我去告诉远大哥,我们陪你一起去!”
见她对自己这般关怀,路天承心中好生感动,淡淡一笑。“水吟,谢谢你。”
水吟笑道:“我们是兄妹,何必这么客气呢?”
杭州北郊“孤山”上,竹林幽篁。北宫玉冰和远无垠坐在石桌前。
远无垠微笑道:“仙子,你不知道。天承现在已有了一个义妹。”
“能与天承结拜,定有不凡之处。”北宫玉冰显然对路天承也很欣赏,澹然问道:“是哪位姑娘?”
远无垠微微一笑,道:“那姑娘姓楚,叫水吟,是‘镇远将军’楚云茗的孙女。”
北宫玉冰释然道:“原来是忠良之后。”难怪能与江湖闻名的路大侠结为金兰。
远无垠微微一笑:“天承与水吟结拜,可是有醉翁之意的。”
见他笑言诬蔑,北宫玉冰也不以为意,淡然笑道:“天承为人真诚,做事决不会拐弯抹角。”
“仙子好像不相信?”远无垠笑道,“水吟生得极美,恐怕除了你,在江湖上也是无人能及。”
“你是说……”北宫玉冰微微一怔,略有所悟。“天承是贪恋……因为她的美色?”
“那是自然。”远无垠微微一笑。“水吟那么美,才华四溢,又聪颖爽快,谁见了都会动心。”
北宫玉冰见他毫不正经,浅浅一笑。“你呢?”
“我?”远无垠哑然失笑,道:“如果我没有事先见到仙子,恐怕也已经和她结拜了。”其实他与北宫玉冰相交也是近一年的事,而与水吟却是幼时相识,是以这话不尽不实。
北宫玉冰也知道他在玩笑,道:“你又在胡说了。这位楚姑娘真有这么神,我倒想见见她。”
“你想见她?这倒不难。”远无垠微微一笑,大声道:“天承,快带水吟出来吧!”
北宫玉冰微微一惊,暗道:他们也来了?怎么我居然没有发觉?
只见从竹林里走出来两人,一男一女,正是路天承和水吟。
北宫玉冰站起身来,一见水吟容貌,不禁怔住了,这才知道远无垠所言非虚。
水吟见远无垠一脸玩世不恭的神色,笑嗔道:“远大哥,你老爱胡说,未免过分了。”
见她言笑晏晏,风华绝代,北宫玉冰心中暗自赞赏,问道:“天承,这位姑娘就是你义妹?”
路天承在此时见她,心中竟微微有些慌乱,点头道:“正是。”
“你就是传说中的‘玉箫仙子’吧?”水吟一见她,也同生赞叹之情,笑道,“北宫姑娘,你果然美若天仙,名不虚传。”
北宫玉冰含笑道:“楚姑娘,我真没有想到,你居然这么美。比之无垠所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她俩面对面,一抹水蓝如莹,一袭翠若泻玉,一个风致嫣然,一个清冷似霜,果真是气韵虽异,各擅胜场,难分上下。
远无垠颇为欣赏地瞧着她们,微笑道:“平时,只觉得她们都很美,可就是不知道到底谁更胜一筹。见到水吟时觉得她胜过仙子,见到仙子时又觉得胜过水吟。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平分秋色。天承,你看,她们可不可以算是‘人间双绝’?”
路天承一直用赞叹的目光凝视着她俩,听了这话,不禁点头称是。
“北宫姑娘,我来,是替路大哥告诉你一件事。”水吟盈盈一笑。
“水吟!”路天承一震,全然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开口提这事,忙止住她。
北宫玉冰微微一怔,问道:“天承,什么事?”
“呃……”远无垠见事情要糟,忙笑道:“仙子,天承说的这件事很重要,我们不便旁听。”
北宫玉冰素知远无垠最喜管闲事,这时却一反常态,做得神秘兮兮,不由微感疑惑,若有所思。
“水吟,我们先回避一下吧!”远无垠微笑道,说着就率先向竹林走去。
“路大哥!”水吟走到路天承身边,凑他耳边低声道,“不要担心,好好和她谈。”
路天承心中一凛,心中涌上一股感激之情,点点头。
“北宫姑娘,我们待会儿再聊。”水吟嫣然一笑,随远无垠离去。
只剩下他们两人。路天承看看她,一时之间开不了口。
北宫玉冰更感疑惑,问道:“天承,到底有什么事?”
“这……”路天承本生性深沈,不苟言笑,要他开口就表白自己的感情,实在太难。他沈默半晌,才道:“北宫姑娘,刚才无垠所说的,全不是真的。”
“无垠说的什么?”北宫玉冰微微一怔。
“他说……”路天承迟疑片刻,道:“我是因为水吟很美才会和她结拜……”
“原来是这事。”北宫玉冰释然一笑。“无垠一向喜欢胡说,我自然不会相信他。我也相信,你绝对是个正人君子。”
路天承心中顿时袭过知遇与感动之情,终于涌出一股少有的冲动,道:“北宫姑娘,我们认识已有半年多了。开始,我认为你就如江湖传言所说的冷漠无情。直到和你深交……我才发现你原来也是性情中人。”
北宫玉冰幽幽一叹。“天承,不枉我们朋友一场,你已经理解了我。”
路天承心底更是柔情不住涌动,深切地凝视着她。“我一直希望自己能理解你。”
北宫玉冰见他神色言语都颇有异,便微微一笑。“天承,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北宫姑娘,我……”路天承心如潮涌。“我是想说,和你相识这么久,我已经……已经深深地为你所动。心里,就……就已钟情于你。”他本不善言辞,向心仪女子表明真情,是极大的难事,何况面对的又是以冷漠高傲闻名的“玉箫仙子”?是以说出了这一句话后就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心中很是慌乱不安。
北宫玉冰忽地听他蓦然表白对自己的一片真心,不禁陡然一震。他与路天承相识早非一朝一夕,一直以朋友真诚相待。她生性冷淡,不喜管他人之事,路天承又深沈木讷,将感情掩饰得极好,是以结交这么久,她都一直不知道其实他早已心仪自己。这样猛地听到,脸色一变,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路天承见她不语,反平静下来,长长缓了一口气,叹道:“北宫姑娘,我并不在乎你对我的感觉,我……我只想告诉你,长久以来我对你的感情。”
此时,北宫玉冰仍不言语。而心中早已想到了另一个人,想起自己与他见的那仅仅两次面。忆起第一次相见的惊鸿一睹,第二次见面时他的友好宽容,他那深切含笑的目光又浮现在脑海中,她不禁再一次悸然心动,对路天承的表白置若罔闻。
而路天承却全然沈入自己的真情倾诉中,恳切地道:“水吟对我说,不要逃避自己的感情。所以,我才告诉了你。我也不知道你此时的心情,我……我……”
“天承!”北宫玉冰下定决心,忽地打断了他,幽幽凝望着他,轻声道:“天承,太晚了……”
第九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