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未料似水清绝世 深居栖云龙在渊
远无垠见路天承带回一个美丽绝俗的姑娘,忍不住与她说笑几句,谁知他们幼时曾在一起玩过,竟是旧时相识。
远无垠微微一笑,道:“五年不见了,水吟,你可是出落得美得不得了了,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美人’了,我又怎么认得出来?要不是你额上的朱砂,我还真不敢认你。”
水吟眸中透出欣然的光彩。“远大哥,你真的记得我?”
“怎么不记得?”远无垠笑道,“小时候,你刚学会一点武功,就逼着我陪你练剑,还逼我一边和你斗剑,一边在地上刻字,把我折腾了好久。”
“我那时还小,不懂事。”水吟侧头笑道,“远大哥,你不会现在还在埋怨我吧?”
远无垠笑道:“埋怨又有什么用?我看,你的顽皮劲,到现在还没有改。”
“远大哥,我们久别重逢,你就开始教训我。”水吟嗔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找你了。”
远无垠微微一笑,道:“你到杭州来,是特地来找我的吗?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也不完全是。”水吟嫣然道,“是我遇到了路大哥,才知道你也在杭州。”
远无垠笑道:“那你怎么一个人从京城下到江南?岂不是很危险?”
“是啊!”水吟点点头,粲然道,“我被一夥江湖草莽围攻,幸好路大哥行侠仗义,救了我。”
路天承默观两人说话,一直没有做声,这时才淡然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远无垠笑道:“水吟,如果你咽不下这口气,改天我捉了那‘盘龙寨’的小子来,让他给你磕头赔罪。”
“你怎么知道那些人是‘盘龙寨’的?”水吟颇感奇怪。
远无垠不答,笑道:“那小子还想捉你去做压寨夫人,对吧?”其实,他被称为“江湖百晓生”,要查这等事,自然易如反掌。
“这可奇了!”水吟嫣然笑道,“远大哥真是神通广大。”
“这有什么奇怪的?”远无垠笑道,“你这么美,那小子不动这个心,才是奇怪呢!”
一般女子听了这话,都会着恼。可水吟却不以为意,盈盈笑道:“远大哥,几年不见,你还是这样没正经。”
远无垠微微一笑,道:“水吟,听说你爷爷病重,我一直没有机会去京城探望,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安康?”
水吟从一开始一直笑语盈盈,听他这么一说,神情忽地黯淡了下来,垂下眼帘。半晌,才凄然道:“我爷爷,一个多月前……已经去世了。皇上要将他厚葬,直至这几日才发丧。”
远无垠陡地一惊,登时悲从中来,黯然长叹道:“楚将军一生为百姓操劳,对义父和我恩重如山。没想到,我竟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路天承乍听之下,也是一惊,问道:“水吟,你祖父是‘镇远将军’楚云茗?”
远无垠微微一怔,道:“天承,你不知道吗?水吟没有告诉你吗?”
原来,水吟的祖父正是五十年前陪伴先帝浪迹江湖的御前侍卫总管,被封为“镇远将军”的楚云茗。他在江湖结识“唐门”“血观音”柳清商,两人经历多重劫难,终成眷属。两人在破阵决战之后随先帝回京,水吟正是他们夫妇唯一的孙女。她的性子,既继承了其祖楚云茗的诚挚直爽,又有其祖母柳清商当年的落落大方,黠慧聪颖。
水吟解释道:“一开始我和路大哥接触不深,所以没敢说明我的身世。路大哥,还请你见谅。”
“没什么。”路天承真切地瞧向她,叹道,“水吟,真没想到,原来你是忠良之后。”
水吟幽叹一声,道:“爷爷一生为官清廉,只有两件遗物。一件就是记载江湖事的‘江湖风雨录’。他让我继续记录下去。”
“这倒是了。”远无垠恍然道,“难怪你只身一人闯江湖了。”
水吟点点头,接道:“另一件,就是‘青釭’宝剑了。”
“‘青釭’宝剑?”路天承微微一惊。“就是三国时赵云赵将军血战长阪坡的‘青釭剑’?”
“不错。我爷爷当年就是用它首刃奸臣丁天霸,又带着它驰骋江湖。可是,现在,剑在,人却亡……”水吟黯然神伤,眸中泪光点点。
见她这么伤心,远无垠安慰道:“水吟,别伤心了。你的爷爷是位英雄,你应该骄傲才对。”
水吟心中凄楚,擡起眸子,点头道:“爷爷临终前,让我行走江湖,为‘青釭剑’找到好归宿,让人用它继续铲奸除恶。”
“楚将军真是用心良苦。”路天承长叹一声,又问道:“无垠,你怎么识得楚将军?”
“我义父郁九剑曾经蒙受不白之冤,是上官无痕上官大人和楚将军出面为义父洗脱冤屈。”远无垠讲道,“后来,义父和上官大人丶楚将军成为忘年之交。不久,义父收了我作义子。我那时才七岁。”
水吟插口道:“远大哥的名字就是为感谢上官爷爷起的,是吗?”
“是啊!灵湘还说我的名字挺有趣!”想到那个天真可爱的灵湘,远无垠不禁面露微笑。“义父常带我去拜访上官大人和楚将军,我也常陪着水吟玩。”
路天承这才明白,点头道:“原来你们俩是这样相识。”
“天承你可别多心。”远无垠装作正色道,“我和水吟虽从小认识,可不是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水吟不禁莞尔,嫣然道:“远大哥你说到哪儿去了?我一直都把你们来当作兄长看待。”
远无垠笑看她,目光中颇有深意。“你和天承才认识几天,就把他当作兄长?”
水吟见他还不正经,嗔道:“远大哥,你再胡说,我就不把上官爷爷的礼物给你了。”
远无垠微微一怔。“上官大人的礼物?”
“是啊!”水吟粲然道,“我在临行前去拜别上官爷爷。他说你行走江湖,为武林做了很多好事,让我找到你后,把他的家传之宝送给你。”
远无垠微微一凛。“上官大人的家传之宝?”
水吟点点头,从身上的包袱中取出一把长剑。
远无垠低头一看,只见此剑通体银白,闪闪发亮,雕纹精致,顿时想了起来。“‘白玉寒光剑’?”
路天承也是一惊。他曾听两位师父都说过,五十年前,江湖上除了至宝“青釭剑”,最锋利的兵刃就是鼎鼎有名的“刀剑三宝”:“冷月刀”丶“凝霜剑”和“白玉寒光剑”。可“冷月刀”和“凝霜剑”早已互撞而毁,留在世上的,仅馀这把“白玉寒光剑”了。此剑为三宝之首,天赋异禀,有危险时会微微颤动,为世间奇宝。自建文帝赐予上官无痕之父上官谨,一直为上官家传之宝,本应代代相传,可叹上官夫人丁雨烟早年曾坠崖伤身,导致上官家无人后继香烟。没想到上官无痕竟会将如此宝物赠予远无垠。(详见第一部《剑寒凝霜》。)
水吟捧着宝剑至他面前,恳然道:“上官爷爷希望你用‘白玉寒光剑’为江湖铲奸除恶。”
远无垠更是心中一凛,知道无法拒绝,双手接过,一反平日的嬉皮笑脸,躬身向北,正色道:“多谢上官大人厚爱!晚辈定不辜负您的厚望!”
见他极少如此正经,路天承反倒觉得不甚习惯,便岔开话题,问道:“水吟,你什么时候去见你舅舅?”
“水吟,你舅舅是谁?”远无垠一楞。“怎么以前没有听你提过?”
“我舅舅就在杭州。”水吟盈然笑道,“远大哥,你一定听过他的名字。他叫龙啸渊。”
远无垠随即微微一笑,道:“天承,以后你和水吟结伴同行,就不愁没银子花了。”
“远大哥又在说笑了。”水吟嫣然笑道,“这么说来,你认识我舅舅?”
“杭州首富怎么会和我一个江湖浪子认识?”远无垠笑道,“不过你舅舅‘为富很仁’,常接济穷人,在杭州名声很好。所以,我没零钱花了,也不会到他那儿去借。”
“那可承你手下留情了。”水吟盈盈一笑。“舅舅虽是我娘的亲兄长,但只来过我家两次。第一次是我娘刚嫁入楚家,他来向娘借钱;而第二次,就是三年前,他来告诉娘,他在杭州建了座‘栖云山庄’,是以我娘的闺名命名,来请我娘到杭州省亲,我就只见过他一次面。”
“原来是这样。”远无垠笑道,“想不到你舅舅是用你娘的钱起家做生意的。”
“两年前我娘去世时,让我有机会到杭州拜见舅舅。”水吟浅笑道:“远大哥,路大哥,你们在杭州住了这么久,一定知道‘栖云山庄’在哪儿了。你们带我去,好吗?”
远无垠笑道:“好啊!有什么不好?”
水吟盈盈一笑。“多谢两位了。”
“临安客栈”燕皓南的房间里,桌上放着几碟精致小菜和三副碗筷,正是灵湘的手艺。他坐在桌前,面有忧色,似在等待什么。
“三师兄!三师兄!”灵湘“砰”地推开门,急道,“我都说破了嘴,师姐还是不肯出来!”
燕皓南眉头微锁,站起身来。“还是我去吧!”
灵湘一听,更是焦虑。“不行!三师兄,她就是在生你的气……”
燕皓南伸手止住她,便走向了雨晴的房间。
而雨晴坐在自己桌前,急怒交加,满心怨恨,又无处发泄,一直郁闷于心,脸色也气得煞白。
“师妹!师妹!”燕皓南在门外唤她。
她心陡地一震,更是怒怨从心底袭来,恼愠不已,丝毫不理。
燕皓南无奈,只好推门而入,却见雨晴背对着他,轻叹一声。“师妹!”
雨晴头也不回,冷冷地道:“师兄,你报不报仇?”
见她还是死缠着这个问题,燕皓南长长一叹,道:“师妹!这件事并不是纯粹报仇这么简单。”
雨晴哼了一声,冷然问道:“那你杀不杀北宫玉冰?”
燕皓南微微一怔,沈吟一阵,道:“如果……真的是她那一剑杀死了师父,而不是师父自寻求死或是先中剧毒。那……我就会为师父报仇。”想到与北宫玉冰短暂的初逢,心中却隐隐作痛,暗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真得与她兵刃相见吗?我……我真忍心杀她吗?
“哪有那么多如果?!”雨晴“腾”地站起身,一对眸子满含怨愤地盯着他。“师兄!难道你忘了你在爹灵前说过的话吗?”
“我没有忘。”燕皓南心中一凛,道:“我说过,要为师父向她讨回公道。”又开始动摇。他自幼父母双亡,心中早将双暮崖当作自己的父亲,想到双暮崖以前视自己如亲子一般的关爱厚望,心下愧疚:师父待我恩同亲父,我又怎么能为了对北宫姑娘的好感而有负师父?
雨晴双眸凛然盯着他,正色道:“你没有忘,我也没有忘。”
燕皓南心中一震,关切地注视着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几月前在“括苍山”上“剑气冲霄”里……
雨晴跪在灵前,表情凛然,咬牙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所以,爹!女儿现在您灵前发誓,女儿一定要杀死北宫玉冰,为您报仇!如不报仇,天,诛,地,灭!”说着,举起“惜雨剑”,一剑斩落。顿时,那支竹棒断成两截。
门外,他久久地凝视着她。
忆起这些,他心中又是无奈又是怜惜,道:“我知道。那天晚上,你在师父灵前发誓,一定要杀死北宫玉冰,为师父报仇。如不报仇,天诛地灭。”
雨晴顿时一怔,眸中充满惊异,也想起那晚自己在亡父灵前所发的誓。半晌,才缓缓道:“原来,你都看见了……”
“师妹,仇,是要报。”燕皓南微微一叹,轻扶住她双肩,耐心地道,“不过,要怎么报,向谁报,现在还并不清楚。”
雨晴一震,就欲开口。
“我知道,你会说,向北宫玉冰报,杀了她。”燕皓南神色平静,温言道,“但是,在报仇之前,我们是否要向北宫姑娘问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她?为什么要问她?”雨晴啐了一口,语气甚是不忿。“难道她会承认是她杀了爹?”
“她被人称作‘玉箫仙子’,江湖中人人钦慕,也算是极享盛名的人物。”燕皓南不由想起北宫玉冰对他的真切诚恳,掠过几丝清凉的柔情。“她不会敢做不敢当。”
见他显然对北宫玉冰深有好感,雨晴怒气上升,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他。“你为什么只听了远大哥的几句话,就完全变了。不想着怎么为爹报仇,反而老是为北宫玉冰说话?你以前根本不是这样!”
“我所重视的,是事实的经过。”燕皓南澹然凝视着她。“我们‘点苍派’弟子,不会只一心报仇,而冲动行事的,不是吗?”心里却有几丝迷惘:难道我真的变了吗?我见了她一面,就完全信任她了吗?
雨晴冷哼了一声,忿忿道:“你是在说我蛮横冲动,蛮不讲理吗?”
她嗔怒时更增几分丽色,这神情燕皓南是自小见惯了的。雨晴从小刚强,宁折不弯,不似灵湘一般闹别扭后牵着衣袖撒娇。她和燕皓南幼时便时常小孩子互相斗气,她就显出这般轻嗔薄怒的模样,他顿时心软,立即让步。长大后这种童趣赌气虽已不再,可她性子好强,偶有争吵,也是这番冷哼气忿,他见了,仍心中不忍,便向她赔不是。
如今,这般神色又现脸上,他顿时忆起幼年两小无猜亲密无间的快乐,心下一软,不忍再与她争执下去,轻扶她肩,深深地凝视着她,道:“师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难道我的话,你会听不懂吗?”
雨晴一怔,触到他深远如星的朗目,也忆起以前明明是她无理取闹,他仍向她软语致歉的情景,心中惘然一热,一股暖流经过,那番忿怒登时减了不少。
燕皓南深邃的目光洞穿她心底,温言道:“不错。我们下山的目的,的确是向北宫姑娘报仇。可是,杭州乃一是非之地,很多江湖人士在这儿无故丧命。师父在此地仙逝,只怕其中别有隐情。”
雨晴此时已渐渐平静,听了这话,心中一震,顿想起来杭州第一晚就被“黑衣蒙面人”用古怪功夫击得受了内伤的情景,不禁心生疑惑,却仍坚持道:“可是,大师兄二师兄亲眼所见,怎么会……”
燕皓南见她已显动摇,问道:“师妹,你还记得几天前我告诉过你,近来到过杭州的武林中人在三月后无故身亡的事吗?”他不愿让她一直这样生活在仇恨中,终于决定将自己发现双暮崖可能中毒的事告诉她。
“记得。”雨晴忽然一震,恍然醒悟,惊道:“你是说……我爹也是……”
“我告诉过你,那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不易察觉。”燕皓南微一沈吟,道,“一般人是不会有的。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杭州潜入了擅长施毒的高手。”
雨晴越听越惊。“你是说,我爹也许是中了他们的毒?”
燕皓南点头道:“有这可能。如果不是大师兄已将师父火葬,我就可以查出师父真正的死因。”
“可是你说,我爹有可能是自杀。”此时,雨晴的气愤之心尽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疑惑。
燕皓南轻叹一声,道:“这事,暂且不提。大师兄二师兄赶去时,北宫姑娘已一剑刺中了师父。可在这之前,师父到底对北宫姑娘说了什么?北宫姑娘又说了什么?她又是怎样拿到师父的‘冲霄剑’?我们都不得而知。”
他一连说了这么多的“北宫姑娘”,雨晴仍未有察觉,只若有所悟。“所以,我们必须去问北宫玉冰?”
燕皓南见她渐接受了自己的看法,心中略宽,道:“只有她知道了。尽管我们可以怀疑她的话,但必须有此一问。”
雨晴沈思片刻,道:“师兄,你说得对。我们应该去问问她。”
燕皓南心中一宽,微笑道:“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
雨晴嫣然一笑,先前的忿然早已烟消云散,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都很……很相信你。这次下山,大师兄也让我和湘儿听你的话。”
燕皓南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淡然笑道:“我不是要你听我的话,只是想尽量劝服你。”
雨晴想到他从未对自己稍加严色,心中更是歉疚,扶住他手臂,柔声道:“师兄,你说得对。我一向都很冲动,你是最清楚不过的。昨天我对你发脾气,是我不好。你别生我的气。”
燕皓南淡然微笑,轻拍她手。“我不会生你的气。”
雨晴见他依然亲切如前,心中一喜,眸中满含热切与希冀,问道:“你从来都没有生我的气吗?将来……会不会呢?”
见她忽显情意,又甚是担心,燕皓南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柔情,微笑道:“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生你的气。将来也不会。我们师兄妹之间,应该互相谅解才是。”
“师兄,你放心。我一定克制自己,不再随便向你乱发脾气了。”他温言软语,更让雨晴感到心头一热,对自己的赌气甚感懊悔。“报仇的事,我也一定听你的。”她自知自己冲动理亏,难得一次主动服软。至此,两人下山后也是生平第一次大吵矛盾也终于化为无形。
“你能这样,再好不过了。”燕皓南微微一笑,又露关爱之意。“你的伤好了吗?”
雨晴心中又是一暖,浅浅一笑。“全好了。”
燕皓南放心地点点头,拉她坐在桌前,细心地为她拆下包扎在伤口的白缎。
他如此关怀体贴,雨晴心中一阵温暖,又一阵后悔,柔声道:“师兄,你对我这么好,我真不该对你发脾气。”
“事情都过去了,你也别自责了。”燕皓南含笑道,“也怪我,对你太没有耐心了。”
雨晴嫣然一笑,道:“如果连你都没有耐心,这世上也不知有谁算是有耐心了。”
“我说你们是怎么回事呀!”灵湘从外面推门进来,粲然道,“昨天师姐还对三师兄大吼大叫,大发脾气,而且又赌气不吃饭,怎么突然又好起来了?”
原来,她在外面等了好久都不见两人出来,只隐隐听见雨晴在忿然吵闹,后来又渐渐没有了声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更是担心,便过来瞧瞧,却见两人和好如初,神态亲密又说又笑,心中称奇,嘴上就肆无忌惮地说了出来,却是不经意中意指他俩之间情意绵绵。
她心无城府,脱口而出,雨晴却正值心头柔情蜜意,听了这话,不由脸颊微泛红晕,嗔道:“湘儿,别胡说,谁大吼大叫了?”
燕皓南只淡然一笑,也不以为意。他知道灵湘天真单纯,此话只是无心之言。何况,他与雨晴青梅竹马,感情甚笃。雨晴虽冲动易怒,爱使小性子,却端丽直爽,个性坚强,对他又情深意重。两人自幼合练“点苍双剑”,虽未像展奂与灵湘之间一般已有婚约,但在其他人眼里,早已认定了他们这一对。他也在少年时偶发奇想,默认长大后真的能师兄妹共结连理。如今早已成人,此念自是不提,可这年少时一时之念,如今想起也只感阵阵甜蜜暖意,并不以为忤。
雨晴见他并不否认,心中甚为欣喜,只感到满是甜意。
“三师兄!师姐!”灵湘灿然一笑。“既然你们和好了,那快去吃饭吧!那可是我亲手做的饭菜,都快凉了!”
路远二人陪水吟来到一座山庄的门前。
只见朱漆大门两旁立着一对大石狮子,却晶莹滑润,是上等汉白玉精心雕成。门匾上是四个朱红的大字“栖云山庄”,一看便是大户人家,仅门口,就显富丽堂皇。
远无垠微笑道:“水吟,这就是你舅舅家了。”
“‘栖云山庄’?”水吟望着门匾,露出欣喜的笑容。“真的是我娘的名字!”
路天承淡然笑道:“水吟,进去吧!”
水吟微微一怔,问道:“你们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我们只是江湖浪子,和杭州首富没什么好谈的。”远无垠笑道,“再说,我们还有事要办。”
水吟面露失望之色,望向路天承,一脸恳切。“路大哥!”
路天承淡淡一笑,道:“水吟,你和你舅舅久未谋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们也不便打扰,快去吧!”
水吟微叹一声,道:“好。路大哥,等我见过了舅舅,就回‘仙临客栈’找你。”
远无垠笑道:“放心吧!天承会守着盼着你去找他呢!”他最爱开路天承的玩笑,抓着此机会,自然要大大戏谑一番。
路天承对他的嬉皮笑脸早已习以为常,只正色道:“无垠,不要胡说。”
“好了!远大哥,你别成天没正经。”水吟见他说笑时搭上自己,也不生气,嫣然道,“我去见舅舅了。你们要办什么事,就快去忙吧!”
远无垠笑道:“不急。我们看着你进去。”
水吟盈盈一笑,走上台阶,扣动门环。
没等一会儿,门开了。是一个年轻小夥子,生得很有几分俊气,眼珠灵动,虽一身青衣家丁打扮,却也已是不俗,正是那日陪花沈春上“孤山”偷看北宫玉冰的龙泉。他一见水吟的绝世姿容,登时楞住了,两眼直直地盯着她。
水吟对此情景,显然已司空见惯,只浅浅微笑,也颇感趣味地瞧着他。
远无垠笑道:“天承,看见没有?又有一个被水吟的美貌惊呆了!所以,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路天承知道他是拐弯抹角地说自己为水吟美姿所迷,知道他是越辩越来劲,也早已懒得与他争辩,便暗叹一声,置若罔闻。
龙泉终于回过神来,问道:“姑娘,你找谁?”
水吟嫣然道:“我找我舅舅,龙啸渊。”
“你是……”龙泉一怔,忙又上下打量她,忽露惊喜之色。“你是表小姐?”
水吟粲然一笑,道:“就算是吧。”
龙泉顿时激动万分,喜道:“我早就听老爷提起你了!表小姐,请进!”
水吟回头向路远二人盈盈一笑,随龙泉走进“栖云山庄”。
路天承不由叹道:“龙啸渊不愧为杭州首富,连一个家丁都穿得这般华丽,非同一般。”
“这家丁可不是一般的家丁,在龙府颇有地位。”远无垠笑道。
只见不远处,一人身着华服,摇着一把折扇,上面绘着一大丛娇艳欲滴的牡丹,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正是花沈春。
远无垠微微一笑,道:“就是他。姓花的。上次想打灵湘的坏主意。”
路天承微微一怔,低声道:“他好像是龙啸渊的妻侄。”
“是他过继的儿子。”远无垠哼了一声。“这人好色无厌,下次见到水吟,可要提醒她小心。”
龙泉领水吟走上一条碎玉石铺的小径,穿过前花园,只见园里一边种的淡蓝色幽兰,另一边却尽是娇艳欲滴的杏黄鲜花,似牡丹又如玫瑰,她从未见过,却看出此花颇为迎风傲立,不似牡丹玫瑰之娇弱,想是本生长在高山悬崖之上,移植到此的。蕙兰的幽香与此花的清香相混相溶,令人欲醉。可看出龙啸渊偏爱此两种花卉,也算是风雅之人。
水吟见龙泉机灵活跃,嫣笑道:“这位大哥,你贵姓呀?”
“我……”龙泉听她主动问自己,激动异常,颤声道,“我叫龙泉,是个孤儿。老爷收养了我,所以我姓龙。”
“原来你是跟舅舅姓的。”水吟笑道,“龙泉大哥,你为什么仅听我一面之辞,就相信我是舅舅的外甥女?”
龙泉此时心神稍安,暗想:你就是说你是九天仙女,月中嫦娥,我也相信。这话是决不能说出口的,笑道:“我早听老爷说过,表小姐长得美若天仙,额上还有一颗朱砂痣。除了您,还有谁是表小姐呢?”
听他说得有趣,水吟盈盈一笑。“龙泉大哥太夸奖了。”
两人说着,就已穿过花园,走近大厅。从外面看,这大厅画梁玉柱,雕龙琢凤,纹边精细,尽显雍容。
龙泉还没有走进去就高声喊道:“老爷!老爷!表小姐来了!”
走进正厅,水吟四下望望,只见厅内十分宽敞,装潢甚为华丽,正中一座宽大柔软的太师椅,垫着一张花纹斑斓的白老虎皮,其两侧是两个精致的青花大瓷瓶,侧道两旁还摆放着三张红木大椅。椅后,两排灰衣家丁与粉衫丫鬟垂手而立,全都震惊地盯着水吟,却不敢说话。大厅两侧是两副雅致的浅碧色帷帐,也是上等缎子所制,各通向后厅。整个大厅富丽堂皇,让人眼前一新。
“龙泉,很远就听见你在叫了。什么事高兴成这样?”这时,左边帷帐后转出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只见他身穿淡黄锦袍,浑身透着一股富贵之气,却不似其他富人已肥胖发福,反而英气勃勃。须发均黑,面目明朗,仍可见年轻时的英俊之相。双目如炬,炯炯有神,看上去正义凛人,既显慈祥亲切,又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几分不可言喻的敬畏。
龙泉上前两步,喜道:“老爷,表小姐来了!”
水吟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的模样与三年前丝毫没变,脱口唤道:“舅舅!”
这人正是龙啸渊。他忽见一个绝美姑娘这样称呼自己,不由得一怔,仔细打量她。似乎想起来了,又不敢相信。半晌,才讷讷出声。“你是……水吟?”
水吟见他认出自己,心中一喜,上前两步,嫣然笑道:“舅舅!您还好吗?”
“好!好!”龙啸渊见她果然是水吟,也十分激动,扶住她双肩,仔细端详她,喜道:“水吟,三年不见,你竟长得这么……这么清秀了!和你娘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三年前曾去过楚家,见过水吟,是以在他心里,仍是她十六岁时的模样,清纯烂漫掩住了十分美丽。而此时却稚气尽去,显出脱俗出尘的气韵,已成绝世风致,所以远无垠和他一时之间都没有认出来。
水吟听他提到母亲,不免心中伤感,垂下眼帘,黯然道:“舅舅,娘说她没有机会来看你的‘栖云山庄’,去世前要我一定来杭州看你。”
龙啸渊也是心下一痛,叹道:“两年前,你娘病重时,你舅母刚去世,我也正在重病中,无法进京去看她。她……她没有怪我吧?”
“怎么会呢?”水吟浅浅一笑。“娘知道你的山庄用了她的名字,很是高兴,说你一直没忘了她这个妹妹。你在花园里种了那么多兰花,也是因为娘喜欢,你是为了纪念她,对吗?”
龙啸渊见这个外甥女如此善解人意,又是欣慰又是伤怀,点点头,幽叹道:“我走投无路时,是你娘扶了我一把,我永远忘不了她的恩情。”
水吟浅笑道:“舅舅,你和娘是自家兄妹,怎么这么客气呢?”
“水吟,你放心。既然来到了杭州,舅舅一定会好生待你。”龙啸渊疼惜地瞧着她,温言道,“‘栖云山庄’的后园里有一间深闺,我把它取名为‘吟水间’,就是特地为你准备的。”
水吟心中一热,好生感动,道:“舅舅,能和你见面,我已经很高兴了。至于那个‘吟水间’,我……”
“姑父!”这时,只听一个男子声音大声叫道。
水吟心中诧异,回过头去,只见一富家公子手摇折扇走了进来,正是花沈春。
他一见水吟,顿时呆住了,两眼发直,死死地盯住她,张大了的嘴已合不拢了,心中只道:我上天了吗?怎么会见到天仙?她……她比那个“玉箫仙子”还要美呀!
龙啸渊淡淡一笑,道:“这是我妻侄沈春,就算是你的……你的表兄吧!”
他虽有几分倜傥,此时却傻乎乎的像个呆子,这种情景她早已习惯,只浅浅一笑。“表哥!”
龙啸渊见花沈春一脸痴样,知道他本风流成性,从未见过如此美人,不禁面色一沈,皱眉道:“沈春!这是我外甥女水吟。”
“啊?”花沈春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笑道:“原来是姑父的外甥女水吟表妹啊!”
龙啸渊淡然一笑,道:“今后你们就以表兄妹相称。沈春,水吟比你小好几岁,你可要拿出表哥的样,多加照顾。”实则警告他不要打水吟的主意。
水吟当然听出他言下之意,只盈盈一笑。
花沈春忙应道:“姑父放心吧!表妹一来,那‘吟水间’就正式有主人了!”
水吟浅笑道:“舅舅,我这次离京,是为了实现爷爷的遗愿,必须行走江湖。所以,不能在这里住的。”
龙啸渊微微一怔。“你要住在外面?外面很覆杂的,杭州这两年很不安宁,你……”
“我在外面有江湖上的朋友,不用担心。”水吟嫣然道,“舅舅,还请您谅解。”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了。”龙啸渊很是和蔼,微笑道,“不过,现在天色已不早了。你要出去,也得先在这儿住一晚吧!让舅舅为你接风洗尘。”
水吟不忍拂他好意,便笑着答应。
花沈春一见,连忙笑道:“姑父,让我送表妹去‘吟水间’吧!”
“我也去!”龙泉深知花沈春的脾气,怕他会对水吟无礼,忙跟着道。
龙啸渊素知花沈春甚是贪恋美色,定对水吟垂涎,本不愿让他去,但见龙泉也去,放下心来,他清楚龙泉正直得多,有他在就会无事,便点头道:“那你们送水吟进去吧!让可儿好好伺候水吟。”
龙泉笑道:“老爷放心吧!”
“表妹,请!”花沈春颇有风度地一笑。其实,他们的担心多馀了,且不说水吟之机变,足以应付一切骚扰,就是花沈春虽喜倚红偎翠,却震慑于她的高贵气质,也感到她的美不容侵犯,是以只想用自己的君子风度去打动她,决不敢如对灵湘一般行骗动粗。
三人从右边帷帐出了正厅,只见两边都有曲折栊翠的长廊。沿着右廊走去,廊后就是后花园,一眼望去,只见楼台水榭,假山怪石,奇花异草,还有一处莲池,几朵水红芙蓉衬着碧绿荷叶争相斗艳,波光粼粼。浓郁典型的江南雅致风情,美不胜收。
“表妹!这就是‘吟水间’了!”她正暗自赞叹这美景时,花沈春笑道。
水吟收回目光,只见面前是一圆门,低垂着一幅水蓝如莹的门帘,上面有三个白玉篆体字:“吟水间”,仅门前就已显风致典雅。
水吟不由赞道:“真美!”原来龙啸渊知道她最喜水蓝之色,所以将整个“吟水间”的布置为此色,可见颇费了一番心思。
龙泉在一旁笑道:“表小姐!我的房间就在那边不远,表小姐有什么吩咐,可以随时传唤。”
“多谢龙泉大哥!”水吟嫣然笑道。
花沈春哪肯落后,忙笑道:“表妹!我的房间在那一边,虽然远些,你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水吟也盈盈一笑,心道:没事,我找你干什么?
“表小姐,表少爷,进去吧!”龙泉上前拉起门帘。
“表妹,请!”花沈春一摇折扇,领着水吟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小厅,俨然是“吟水间”中的待客之室。室内一张沈香檀木圆桌,桌上一套精致茶具,雪白墙上挂了几幅风雅字画,想是龙啸渊知道她喜欢书画,特地购得。装潢极为精美,比起正厅别有一番楚楚韵致。
“可儿!可儿!”龙泉向里叫道,“快出来拜见表小姐!”
只见内室里迎出来一个少女,头束双鬟,鹅黄丝带垂到肩上,身穿粉红衫子,与正厅所见的丫鬟一模一样。她看上去颇为稚嫩,只有十六七岁,朱唇皓齿,秀眉雪肤,一对眸子忽闪忽闪,甚有灵气,出落得很是娟秀标致。
“可儿!”花沈春咳了一声,正色道,“这位,就是姑父的亲外甥女,‘吟水间’的主人!”
她顿时一怔,也不敢细看水吟,忙上前跪地。“可儿拜见表小姐!”
“快请起!”水吟连忙扶她起身,仔细打量她,嫣然笑道:“你叫可儿吗?果然清纯可人!”
可儿擡眸瞥见她绝世容光,顿感惭愧,忙低头道:“比起表小姐,可儿差得太远了。”
花沈春笑道:“表妹!可儿是‘吟水间’的丫鬟,姑父说了,从今天起,让她伺候你。”
“什么伺候不伺候的?”水吟盈盈一笑,拉起可儿的手,嫣然道,“可儿,今天我们俩就算认识了,就是朋友了。今后,我叫你可儿,你就叫我水吟吧!”
可儿一惊,忙低头道:“可儿可不敢!可儿只是个丫鬟,怎能叫表小姐闺名?”
“什么表小姐,多拗口啊!”水吟嫣笑道,“你就不要客气了,就叫我水吟吧!”
“我……”可儿直觉得不妥,又不敢抗命,极是为难。
花沈春劝道:“表妹,可儿是个丫鬟,直呼表妹闺名,确实不合礼节。”
“什么礼节?”水吟烟眉微蹙。“舅舅也真是的,他明明出自江湖,怎么和京城里一样,这么多规矩?”她生性爽快,可又是“镇远将军”府上的千金小姐,有些规矩不得不讲,从小就困于过多的繁文缛节,早生厌倦。没想到来到杭州龙家,还是如此。
龙泉见她有些不喜,笑道:“表小姐让可儿直呼闺名,老爷知道了,恐怕要责怪可儿。不如这样吧!可儿既然跟了表小姐,就直接叫‘小姐’吧!”
可儿忙深深一福。“可儿拜见小姐!”
水吟很是无奈,只得作罢。
可儿浅笑道:“小姐,让我带你进去看看吧!”
“好!”水吟盈盈一笑。
花沈春也欲跟她俩进内室,被龙泉一把拉住。他回过头,正欲发怒。
“表少爷!”龙泉低声道,“毕竟男女有别,表少爷怎能随便进入表小姐的深闺?”
“这……”花沈春楞住了,他极想进去,被龙泉这么一拦,顿时语塞。
“走吧!表少爷!”龙泉硬拉他离开了“吟水间”。
水吟随可儿走进内室,只见门边各有一个房间,可儿笑道:“这是我的小屋,以便随时伺候小姐。另一个房间是客房,小姐可以邀朋友来住。”说着推开了正面那间闺房的门。
水吟一见,这俨然是个千金小姐的深闺。靠墙上一张香床,极为精美,内层床帘低垂,遮住了床内锦被,雪白如莹,外层床帷高高揽起,水蓝如玉。床前不远仍是檀木圆桌,也有一套精致茶具,不过比外厅略为玲珑。靠门的墙边是书桌,上面文房四宝,很是齐全,而且皆为极品,另有一套黑白围棋。靠窗的墙边摆着一张风雅古琴,一侧是梳妆铜镜,一侧是一墨玉古朴的香炉,轻烟缭绕,整个房间飘逸着淡淡的檀香清新之气。见这里雅致怡人,龙啸渊的确为她设想周到,她一来就即可住,可见平日也常清扫等她到来,她心中甚是感动。
可儿粲然笑道:“小姐!老爷知道小姐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已经全为小姐备齐了。小姐看还缺了什么?”
“舅舅想得真周到。”水吟盈盈笑道,“不缺什么了。只是我虽粗通音律,却不爱抚琴,这琴真是有些冤了!”
“就让这琴放这儿吧!”可儿笑道,“小姐或许兴起,偶奏一曲,也让可儿大饱耳福!”
水吟嫣然一笑,拉住她手,道:“可儿!我平生最厌烦的,就是这些繁文缛节了,连我爷爷也常说我没有规矩,太过叛逆。我想告诉你,如果我住在这儿,我们就是朋友,不是什么主仆,你明白吗?”
“可儿知道了。”见她亲切友好,毫无小姐架子,可儿很是欣喜感动。“能伺候这样的小姐,是可儿的福气!”
路远二人走在街上,一路无语。远无垠不甘沈默,笑道:“天承,我问你一句话,你可得照实回答!”
路天承不知道他又有什么怪问题,点点头。
“你说,水吟和仙子,谁更美一些?”远无垠的笑意颇有深意。
路天承微微一怔,这个问题本很是无聊,可他也不由自主地想过。初见水吟时,觉得比起北宫玉冰稍逊一筹,可她只嫣然一笑,就超过了北宫玉冰的清冷,他虽对北宫玉冰好感极盛,却也承认这一点。便道:“难分上下。”
远无垠微微一笑,道:“看似仙子比水吟略胜一筹,其实两人各有千秋,平分秋色。你说是吗?”
路天承点点头。
“那……”远无垠微笑道,“现在,仙子和水吟,你选谁?”
路天承心中一震,正色道:“我决不是贪恋美色之徒。水吟虽美,但我一直待她如妹妹一般。”
“我明白你的心意。”见他语意明显是选中北宫玉冰,远无垠笑道,“天承,仙子那种冷漠的性子,可有得你受了。”
他这话正触到路天承的心事,他脸色微微一黯,道:“现在我身负重任,无暇顾及儿女私情。”
“你无暇顾及儿女私情,我可要顾一下了。”远无垠笑道,“看,到了!灵湘他们就住在这儿!”
路天承擡头一看,只见门匾上写着“临安客栈”。
后园里,燕皓南与雨晴正在练“点苍双剑”,灵湘站在一旁观看。只见两人时而合剑,时而分开,一个左起,一个右始。翻身丶腾空丶出剑丶落地,姿势几乎完全统一,姿态优美,剑招也是轻灵中流露出柔情无限。
路远二人走上长廊,相视一笑,默默观看。远无垠心道:想必这就是灵湘那天练的“点苍双剑”了,原来两人使出真的这么好看。
路天承却从未见过这种剑法,心中甚是惊异,见招式灵动飘忽,精妙无比,使剑两人也俊逸端丽,极为不俗,堪称一对璧人,心下暗暗称奇。
“远哥哥!路大哥!”灵湘发现了他们,欣喜地叫了起来。
燕皓南和雨晴一听,双剑一撤,收剑而立。
路远二人本极想继续看下去,被灵湘这么一叫,只得走进后园。
“远哥哥!”灵湘迎上去,甜笑道,“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为什么不来看我?”
远无垠微笑着摸摸她的头,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灵湘心中甚喜,见燕雨二人走近,便拉过路天承,粲然道:“三师兄!师姐!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远哥哥的朋友……”
“我知道。”雨晴笑道,“久仰路大侠大名!四年成为武林高手,实乃奇才!”
路天承见她丽质中透出一股侠义之气,十分不俗,心生好感,淡然一笑。“双姑娘过奖了。”
远无垠微笑道:“天承,这位就是‘点苍三杰’之一,文武双全的燕兄!”
“承蒙夸奖,在下愧不敢当。”燕皓南抱拳道,“久闻路兄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万幸!” 一见之下,便可看出路天承沈稳持重,气质不凡,与远无垠的跳脱随和迥然不同,也是心生好感。
傍晚,“凌烟阁”里隐隐传出丝竹之声。花沈春走上了楼。一望台上,一个妖艳女子在唱着江南小调,不由皱起了眉头。
姬飘凤已迎了过来,笑道:“花公子,你来了!快请坐!”
“姬妈妈!婉青姑娘呢?”花沈春皱眉问道,“怎么没出场?”
姬飘凤嫣笑道:“她前几天连续出了场,今天总该休息一下吧!”
花沈春四下望望,笑道:“婉青姑娘一休息,这里的生意可少了不少!”
“是呀!”姬飘凤苦笑道,“婉青已经成了‘凌烟阁’的台柱了!”
花沈春摇摇折扇,笑道:“姬妈妈!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花公子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姬飘凤娇然一笑。“有什么事尽管说!”
花沈春目光中透出诡异之色,笑道:“我想请婉青姑娘明天陪我去游西湖,姬妈妈意下如何?”
“这……”姬飘凤很是为难,踌躇道,“明天她要出场了。”
“姬妈妈!”花沈春颇有深意地一笑,道:“你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姑父的面子呀!”
听他忽然提到龙啸渊,姬飘凤微微一怔,略一迟疑,点头道:“好吧!我去劝劝她!”
花沈春兴奋万分,拱手一揖。“多谢姬妈妈!”
从“临安客栈”出来,远无垠就笑道:“天承,真没想到,你和他们竟是这么投缘,才第一次见面,双姑娘就让你直呼她闺名了。”
路天承淡然一笑。“皓南和雨晴都以诚相待,实在难得。”
“你也是仙子的朋友,为什么他们跟你毫无间隙?”远无垠似乎颇感不公,笑道。
路天承知道他是在说笑,澹然不语。
远无垠忽然想到了一事,道:“对了!有件事必须得问问仙子,‘凌烟阁’的那位婉青姑娘!”
路天承听他一提醒,想到那日北宫玉冰到“凌烟阁”与婉青合奏,实在是大悖她平日冷漠的行径,叹道:“是啊!‘凌烟阁’已有嫌疑,北宫姑娘怎么和那婉青姑娘结交?”
“那婉青姑娘看上去楚楚可怜,并不是阴险小人啦!“远无垠微笑道。
路天承叹道:“不错。可她怎么会在‘凌烟阁’当歌女呢?”
远无垠微微一笑,道:“这个,恐怕只有仙子知道了。”
杭州城郊“孤山”的“忘冷轩”前,北宫玉冰沈吟道:“婉青姓曲,苏州人氏,是‘千面’曲扬的女儿。”
“‘千面’曲扬?”远无垠微微一怔。“就是易容变声堪称一绝的曲扬?”
北宫玉冰点头道:“正是。”
“真是没想到……”路天承只长叹一声。他听两位师父说起过,“千面”曲扬是江湖一大奇人,武功既高,易容变声术精妙绝伦,足以以假乱真。平日却并不在武林中行走。早年住在杭州,却不知为何在十馀年前搬到苏州,两年前去世了。没想到他的女儿居然会沦落到杭州酒楼当一名歌女。
“‘千面’曲扬和我师父……”北宫玉冰微一停顿,正色道:“无垠,天承,这件事有关师父的名誉,我本不该说,可又不得不为婉青澄清。还请你们不要再对别人说起。”
路天承沈吟道:“既是如此,北宫姑娘也不要告诉我们了吧。”
“哎!”远无垠却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天承,我们和仙子可是朋友,如果不能拒实相告,这朋友未必也太假了吧!”
他虽在玩笑,可也不无道理,路天承只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千面’曲扬和我师父在年轻时……曾有过一段孽缘。”北宫玉冰幽然道,“可曲前辈父母硬逼他娶了别人。我师父心灰意冷,就削发为尼。”
远无垠知道北宫玉冰的师父“北海神尼”虽是一介女流,可很有作为,威名远播,使没落的“崆峒派”这几年来得到中兴,没想到年轻时竟与曲扬有过情缘。也叹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害了多少对苦命鸳鸯!”
“在婉青七岁那年,她娘就去世了。”北宫玉冰叹道,“曲前辈来找过师父,想与师父重续前缘,师父……也曾想过还俗。”
路天承听了,心中暗叹曲扬在结发妻子尸骨未寒之时,便去寻昔日情人再续前缘,实属不该。
远无垠却深表赞成,道:“这样很好啊!那你师父为什么不还俗,和曲前辈长相厮守?”
“当时,‘崆峒派’已大起内讧,面临灭门之祸。师父权衡再三,终于决定带着我们这些女弟子离开了杭州,迁居蓬莱。” 北宫玉冰轻叹道,“曲前辈伤心不已,带着婉青追到了他的祖籍之地苏州。”
远无垠叹道:“这位曲前辈可真是痴情。”
“我师父和他一夕长谈,劝服他不要再追。”北宫玉冰幽然一叹,续道,“于是,曲前辈就和婉青在苏州安了家。一年前,我离开蓬莱,师父再三叮嘱我,曲前辈已去世,让我去照顾婉青……”
“原来是这样。”路天承松了一口气,这才明白北宫玉冰为什么会去“凌烟阁”帮助婉青。
远无垠却在心里想象“北海神尼”与曲扬那一夕长谈旧情难忘的情景。
“我到苏州,找到了婉青。她已在街头卖唱为生。”北宫玉冰说到这儿,又是微微一叹。
“这可怪了!难道她不会武功吗?”远无垠问道。
北宫玉冰摇头道:“婉青说,曲前辈要让她过普通人的生活,不想让她参与江湖纷争。”
远无垠追问道:“可是她总会易容术吧?也不至于沦落到街头卖唱的地步啊!”
“她的易容术极为高明,直追乃父。”北宫玉冰叹道,“可是曲前辈曾让她发过毒誓,一生都不能用易容术。”
“为什么?”路远二人都很诧异,同时问道。
“因为,师父和曲前辈的孽缘,都是因易容术而起。”北宫玉冰神色忧郁,淡淡道。
至于“北海神尼”和曲扬如何因易容术而生情缘,两人也不便再问下去。远无垠问道:“既然你已找到了婉青姑娘,为什么还让她到‘凌烟阁’卖唱呢?”
北宫玉冰叹道:“婉青外表柔弱,其实十分坚强。她要自己养活自己。前段日子,我把她带回了杭州。她不肯在‘忘冷轩’住下,去了‘凌烟阁’。”
“真没想到,这婉青姑娘竟然这么倔。”远无垠微笑依然,却又摇头轻叹。
北宫玉冰幽幽一叹,道:“你们今天来找我,难道只为了婉青的事吗?”
远无垠微微一笑,道:“当然不是了。仙子,天承也去见了燕兄和双姑娘了。”
“真的吗?”北宫玉冰眸子一亮。
路天承点点头,恳然道:“他们都是正直善良之人。我相信,北宫姑娘一定会和他们冰释前嫌。”
“是啊!”远无垠微笑道,“依我看,可以正式约他们见面,好好谈谈了!”
“可是……”北宫玉冰心中犹豫,迟疑道,“我担心的是,双姑娘……”
路天承心中对雨晴很是欣赏,安慰道:“北宫姑娘不用担心。雨晴决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
北宫玉冰冷意逼人的眸子也流露出几丝忧郁,心中实在不敢想象与雨晴会面会是什么情形,可想到又要见燕皓南,心中不由涌起一股难言的欣喜之情……
第七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