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只身夜访连皓冰 但忧雨后未见晴
远无垠带着灵湘杭州城内到处寻找燕雨二人。他俩出了集市,竟在街上发现了墙角处有燕皓南所留的记号。灵湘大喜,忙拉着远无垠急急向剑尖指的方向奔去。
在“临安客栈”门前。她一眼就看见挂在门口的那幅假东坡手迹,又得进宝转告燕皓南之言,大喜之下,口中喊道:“三师兄!师姐!”也顾不了远无垠,直冲了进去。
望着她雀跃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后,远无垠微笑摇头。
进宝凑了过来,谄媚地笑道:“客官!小的帮小姑娘找到了亲人,不知……有没有……”
远无垠微微一笑,将一锭银子放在他手上,笑问:“够了吗?”
“够了够了!”进宝顿时眉开眼笑。“足够小店半个月的房钱了。”
远无垠一笑,向掌柜喊道:“掌柜的!我已经替那位姑娘付过半月房钱了!在小二这儿!”
“知道了,客官!”掌柜答道。
进宝登时像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愁眉苦脸了。
远无垠微微一笑,向里走去。他行走江湖已数年,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一见进宝便知道是个贪财小人,他生性甚爱捉弄人,对进宝略加惩戒也是稀松平常的事。进宝先敲诈燕皓南得手,是因为燕皓南不喜多事,又心有忧虑,不与他一般见识,他便以为江湖中人个个好欺,此时遇到远无垠,才大认倒霉,暗自叫苦。
“三师兄!师姐!”灵湘已奔到厢房长廊上,大声喊着。
“湘儿!”雨晴推开门,一见她面,登时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
“师姐!”灵湘眸中闪出喜悦异常的光彩,扑进她的怀里。
“灵湘?”燕皓南也走了出来,一见“点苍双璧”终于重逢,喜极而拥,放宽了心,微锁的眉头这才展开。
雨晴放开灵湘,又是心疼又是责备,道:“湘儿!你上哪儿去了?你知道这两天,我和师兄为你担了多少心吗?”三人方始下山就突遭失散,灵湘又偏不谙世事,无半点城府,这两日来一直杳无音讯,虽得燕皓南一再安慰,雨晴仍为这个小师妹担足了心,短短两天,实为度日如年。
“师姐,三师兄,对不起。”灵湘也深知他们为自己操碎了心,低头道,“我只顾自己高兴,没赶着来找你们……”
见她双颊晕红,一脸惭愧内疚之色,燕皓南不忍相责,温言道:“灵湘,你回来就好。这两天来,你去了什么地方?”
灵湘见他不责怪,心中一宽,又兴奋起来,粲然笑道:“三师兄!师姐!这两天我可长了见识了!见到了两位大侠,两位美人!”回过头去,唤道:“远哥哥!”
远无垠先前一直在廊角瞧着,这才走近,微笑道:“原来两位就是灵湘的师兄师姐。失敬失敬!”
“阁下是……”雨晴方才一心只在灵湘身上,这时方注意到这随和洒脱,一脸笑意的年轻侠客。
远无垠笑道:“在下姓远,草字无垠。”
燕皓南早就注意到他,一听他自报姓名,不由心道:原来是他,难怪气质非凡。微笑抱拳,道:“原来是‘无忧剑侠’,久仰!”
“这位想必就是‘点苍三杰’之一的燕兄吧?”远无垠拱手笑道,“这位女侠,想必就是‘点苍双璧’之一的双姑娘,失敬!”
见他对自己师兄妹如此了解,雨晴心中不由几分惊疑。
灵湘甜笑道:“三师兄!师姐!那天我差点被人骗了,是远哥哥一直在照顾我!”
“多谢远兄这两天照拂小师妹。”燕皓南毫不失礼,微笑道,“请进去坐下一叙。”
“多谢!”远无垠也不推辞,随他们进屋。
四人落座后,燕皓南也不问远无垠如何灵湘相识之事,只淡淡笑道:“灵湘甚是顽皮,一定给远兄添了不少麻烦。”
“燕兄言重了。”远无垠微笑道,“灵湘天真纯洁,与她相处两日,在下甚感荣幸。”
听远无垠当面夸奖自己,灵湘心中一阵暗喜,插口道:“三师兄!你知道吗?我跟着远哥哥,真的长了不少见识!”
“你说的两位大侠,两个美人,除了远兄之外,另外三人是谁?”燕皓南含笑问道。
“另外一位大侠叫路天承,和远哥哥合称什么二侠。”灵湘讲得神采飞扬。“路大哥可厉害了!他十九岁才学武,四年就学成了‘衡山’和‘少林’两派奇功!”
“有这等武学奇才?”雨晴一怔,心中甚感惊异,心道:就是师兄的聪明才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练成两派武功,湘儿定是吹牛。
远无垠见她神色狐疑,微笑道:“灵湘所言非虚。”
灵湘粲然一笑,接道:“另外两个美人,一位是‘凌烟阁’的歌女婉青姐姐,另一位……是我姐姐!”
“你姐姐?”雨晴又是一怔。
远无垠微微一笑,心道:终于说到正题上了。
“是啊!”灵湘甜甜一笑。“师姐!我那个姐姐是刚刚结拜的,叫宫玉,长得就像天仙一样!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以前我觉得你就是很美了,可是比起我姐姐,只怕差得多。”
雨晴淡淡一笑。她生性豪爽,自幼只喜习武,不同于深闺女子之忸怩爱美,向不重视容貌,更不会在乎会有谁比她美多少。
燕皓南却听得心中微微一惊:宫玉?美人?一个念头不自觉地涌了上来。难道是她?
远无垠微笑道:“双姑娘不必介意。灵湘的姐姐是我朋友。”
燕皓南心中一震:又是“无忧剑侠”的朋友?难道真是她?
杭州北郊“孤山”上的“忘冷轩”内。
那支玉箫斜挂在床头。北宫玉冰坐在床边,手中是那个玉麒麟,一对眼眸充满怜惜的柔情,以前的冷意淡了许多。
凝视着这个结拜妹妹送给自己的珍贵礼物,她心中一阵喜悦,一阵失落,心中暗暗唤道:灵湘,如果你知道我欺骗了你,你还会认我这个姐姐吗?
杭州城内。“临安客栈”。
远无垠微笑道:“在下已打扰多时,告辞了!”
“远哥哥!”灵湘拉住他,满眼依恋之色。“你真急着要走吗?”
“是呀!”远无垠笑道,“对了!灵湘,我已帮你付了半个月的房钱,你就安心地和你师兄师姐住在这儿吧!”
灵湘拉住他衣袖,恋恋不舍地问道:“你要到哪儿去?”
远无垠微微一笑:“去找你姐姐呀!”
燕皓南心中微微一震,随即抱拳道:“既然远兄有事要办,在下也不强留。大家已是朋友,那在下与两位师妹在此随时恭候大驾!”
“燕兄客气了!告辞!”远无垠微微一笑,又向灵湘瞧了一眼,这才大步走了出去。
灵湘望着他的背影转身离去,眼眶有些红了。她自小在“括苍山”上,只与师父和众同门为伴,此番刚下山就与远无垠相识,两人相处虽暂,这两日却几乎从未分开过,感到说不出的开心投缘。而这时,他只身离去,她顿感惆怅,惘然若失。
雨晴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失落,问道:“师兄,这位远大哥的来历你知道吗?”
燕皓南点头道:“他在江湖上名声甚响,和那位路天承大侠合称‘路远二侠’。从不杀人,却疾恶如仇,总是面带微笑,人称‘无忧剑侠’,而且消息十分灵通,无事不知,被人叫做‘江湖百晓生’。”
“他的外号可真多。”雨晴叹道:“真没想到他这样年轻,就这样有名了。”
尤其是“江湖百晓生”这个名号,更是难得。五十年前,她师祖云剑飞之师“江南神丐”童鹤仙游历万水千山,生性喜好打听闲事,又贪闹多智,方在中年得到此号。而这五十年里,江湖人才辈出,却无人能得此殊荣。没想到远无垠如此年轻,却能和当年的童鹤仙比肩。
“是啊。”燕皓南讲道,“他是个游侠,无门无派。至于师承,也无人得知。”
雨晴微微一怔,她知道燕皓南虽少踏足江湖,却对武林中事十分了解,竟不知道远无垠的师承,微感诧异,转头问道:“湘儿,你知道吗?”
“啊?”灵湘正处在没来由的怅惘中,听她这么一问,回过神来,低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也没有说。”
燕皓南自然觉察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道:“灵湘,你在外边逛了两天,一定累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燕雨二人初来杭州就住在“临安客栈”,第一晚同住一房,第二日就有客人退房,两人便分开来住,这中间自然又给了那个贪婪的进宝一点好处。此时远无垠已替灵湘交付过了房钱,又顺手惩戒了进宝一番,是以灵湘的房间并不费半点波折便已安排好。
一进房间,燕皓南便关上了门。
灵湘一怔,问道:“三师兄,有什么事吗?”
“没事。”燕皓南含笑道,“我想跟你聊聊。”
灵湘不解。“聊什么?”
燕皓南目光中含有深意,微笑道:“你说的一句话,我不太相信。”
灵湘一听,撅嘴道:“三师兄,我从来就没有骗过你呀!”
燕皓南淡淡一笑,道:“你师姐已经很美了,你说你姐姐居然比她更美,是真的吗?”
“是这事呀!”灵湘灿然笑道,“当然是真的!不用说我姐姐,就是那‘凌烟阁’的婉青姐姐,也比师姐美几分呢!我姐姐,更美了许多!远哥哥说,她是‘江湖第一美人’呢!”
“‘江湖第一美人’?”燕皓南心中又肯定了几分。
“是啊!现在我才知道,‘江湖第一美人’不是北宫玉冰,而是我姐姐宫玉!”灵湘粲然道,“三师兄!我姐姐吹箫吹得可好了,她吹的曲子和你吹的笛子还是一样的呢!”
“《血剑苍痕》?”燕皓南心中更为明了。
“对!就是《血剑苍痕》!”灵湘欢然一笑。
燕皓南已明白了一切,心道:果然是她!脸上却无丝毫表露,含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去见识见识。像她那样仙子一般的人物,应该不会住在客栈吧?”
“三师兄你真聪明!”灵湘笑道,“她在城北郊的‘孤山’上修了一间竹屋,叫‘忘冷轩’。”
燕皓南点点头,含笑道:“没想到你下山才几天,就长了这么多见识!”
灵湘心中欢喜,笑道:“三师兄,能得到你的夸奖,可真不容易!”
燕皓南只淡淡一笑,心中却已考虑好应该如何行事。
月夜清凉如水。燕皓南来到灵湘窗前,里面已熄了灯火。想是她这两日随远无垠东奔西跑,已然乏了,早早睡下。
他又到雨晴的窗前,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烛火前,左手持书,右手虚拟成剑,轻轻晃动。他心中生出关爱之意,心道:师妹习武太过用功,成天只想着报仇,不知好好休息,有时间应劝劝她。
他微叹一声,凌空一跃,飞身离去。
他一路施展轻功,脚不沾尘,直到了北郊“孤山”竹林。
悄声进林,淡淡的月光映在竹林里,隐约可见一道小路。他顺路寻去,清风拂面,夜露沾衣,不禁想起李白的诗句:“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你见到她的师兄师姐了?”忽然,他听到了一个清冷的女音,连忙身子一闪,避在青竹一侧。
“是啊!仙子,你不知道,她的三师兄,果然是个人物。”这声音甚是熟悉,尤带笑意。
远兄?燕皓南悄然探头一看,只见前面不远的玉桌旁坐着一男一女两人,男子正是白天所见的远无垠,而那女子身姿窈窕,气韵冷漠。他心中已明,暗想:定是北宫玉冰了。
“他不但仪表堂堂,可以说是无人能及,而且谈吐优雅,很有才子的风采。别看他深居‘括苍山’,我一说我的名字,他就知道了我的外号。”远无垠的语气忽然多了几分说笑。“别以为自己冷淡高傲,只怕你见了他,也会动心哟!”
北宫玉冰脸色微变。“你在说什么?”
他俩为友已久,本常常玩笑,不过远无垠虽口无遮拦,却从未拿此儿女之情说笑。此时突发奇想,随口一说,却讨来她微嗔薄怒。他伸伸舌头,笑道:“当我没说。”
燕皓南在旁听着,只感到脸上微微发烫。
“还是谈正经的吧!”北宫玉冰语气丝毫不露喜怒。“依你看,灵湘的师兄师姐为人怎么样?肯不肯听我解释?”
解释?燕皓南心中掠过几丝疑惑,不由双眉微锁。
“她师姐双姑娘是双掌门的女儿,又是个女侠,看样子是非报父仇不可,没得商量。”远无垠笑道,“她三师兄为人正直,通情达理,他应该肯听你解释。”
北宫玉冰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远无垠微笑道:“和他们谈话时,我已露了一点口风,告诉他也许灵湘的姐姐就是仙子你。相信他聪明过人,一定会向灵湘问清楚……”
燕皓南心中一凛:远兄洞察人心,果然非等闲之辈。
“阁下何人?何不现身一见?”只听北宫玉冰冷冷道。
燕皓南微微一惊,心知自己一直屏息旁听,刚才只是略微缓了口气,居然被发现了。便走了出来,抱拳道:“在下‘点苍派’燕皓南,冒昧拜访北宫姑娘,还望见谅。”
远无垠站起身来,笑道:“燕兄!我一直在等你!”
北宫玉冰已在喝问时拉起了青纱,冷冷的眸子盯着这个竹林边暗黑的身影。“阁下是……”
远无垠微笑着介绍道:“仙子,这位就是灵湘的三师兄燕兄!”
北宫玉冰微微一怔。半晌,才淡淡道:“原来,是‘点苍派’燕公子,失敬。”远无垠适才拿燕皓南与她玩笑,也全然没有想到他会真的这么快就出现。
远无垠笑道:“仙子为何不以真面目面对燕兄?”
北宫玉冰微一迟疑,淡淡道:“我愧对‘点苍’一派,又有何面目自作清高?”说着,轻轻拉下面纱。
燕皓南终于见到她的容貌,不由心中一震。站在眼前的这名女子,是这样的近,却又似那般遥远。人们形容女子美貌,通常是说她“美若天仙”,天仙是什么样,他没见过,可眼前这名女子,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个词。
这时,皎洁的月光映在了他的脸上,北宫玉冰也是一震。只见他俊逸明朗,气度不凡,神情却微带惊异与欣赏,显得犹如天人一般。两人初次见面,就互为对方的外表气质所打动,无形之中已互生好感。
远无垠瞧在眼里,笑道:“仙子,你不请燕兄坐吗?”
北宫玉冰一怔,淡淡一笑。“燕公子,请坐。”
燕皓南称谢坐下,道:“在下唐突,冒昧之处,还请北宫姑娘见谅。”
“燕兄哪里话?”远无垠笑道,“燕兄没有因尊师之事,一见面就拔剑叫阵,仙子已经很感激了。”
北宫玉冰轻声道:“无垠说的极是。玉冰应该感谢燕公子才是。”
“在下愧不敢当。”燕皓南沈吟一阵,道:“在下此来,正是为了家师之事。”
“不知燕兄对此事有何看法?”远无垠微笑道。
燕皓南知道他俩为友,此事远无垠也自然熟知,便道:“在下适才听北宫姑娘所言,似乎此事还另有隐情。”
北宫玉冰点头道:“不错。”
“还望北宫姑娘相告。”燕皓南拱手道。
北宫玉冰微叹一声,忆起往事。“十二年前,双伯伯误杀了我爹,立刻修书予我师父‘北海神尼’。师父却只告诉我双伯伯是我的杀父仇人,要我誓报此仇。”
燕皓南问道:“那这么说来,北宫姑娘事先并不知那是比武错杀?”
“的确不知。”北宫玉冰叹道,“我在蓬莱苦练武功,一心为了报仇。终于,在二十岁时学有所成,师父许我回杭州报仇。我苦苦等了一年,才等到他下山来杭州……”
杭州城内的一方树丛外,是一片秋草暗淡的空地。在如此繁华名城之中心,有这样荒僻的空地实属少见,料想是衙门拆了之前的楼阁尚未重修。双暮崖带着风义江和展奂正经过此处。忽然,前面盈盈飘下一年轻女子,脸蒙青纱,手持洞箫,正是北宫玉冰。
她伫立在那儿,气韵极为清冷,声音也尽含冷意。“双伯伯,久违了。”
双暮崖一怔。“姑娘是……”
她冷冷道:“我覆姓北宫。”
登时,风义江脸色大变,双眼死死地盯着她。
双暮崖身子一震,满脸激动,颤声道:“你是……玉冰?光延兄的女儿?”
她冷然道:“你还记得我爹?”
“当然记得!”双暮崖激动异常,急切地道,“玉冰,你忘了?我和你爹可是八拜之交啊!”
“八拜之交?”她冷笑一声,淡淡道,“你还记得你是怎样杀死这个八拜之交的吗?”
双暮崖陡然变色,长叹了一口气,黯然道:“玉冰,我知道你来找我,是来找我报仇的。十二年了,这笔旧帐也该算算了。”
“你说得很对。”北宫玉冰虽满心仇恨,可声音依然平淡如常,缓缓举平洞箫。
“北宫玉冰!休得伤我师父!”从她出现,展奂一直默不出声。但见她已有杀双暮崖之意,护师心切,立刻挺身而出,挡在双暮崖身前。
“奂儿!”双暮崖止住他,叹道:“玉冰,在你动手之前,我想把当时的经过告诉你。”
北宫玉冰微一迟疑,道:“好。你说吧。”
“双伯伯将当时的经过全告诉了我,还将他和我爹争议的那一招演练给我看了……”
双暮崖长叹一声,慨然道:“玉冰,你可以动手了!”
展奂已手握剑柄,随时准备护师而斗。
而风义江却仍呆呆地盯住北宫玉冰,竟像着了魔一般,一动不动,对他们的对答也似充耳不闻。
北宫玉冰平举玉箫的手在不停颤抖。半晌,她的目光渐渐平和,手缓缓放下,足尖一点,飞身离去。
双暮崖师徒三人都是一怔,眼望着她的身影飘然远去。
“当时,我已心灰意冷,不再想报仇了。”北宫玉冰幽叹道,“谁知,第二天清晨,双伯伯竟主动来找我……”
那片秋草地上,北宫玉冰淡然而立,手中仍是那一管洞箫。
双暮崖走近她,恳然道:“玉冰,我因错杀了你爹,心中一直愧疚不安。如今,能死在你的手里,我反而觉得心安理得。”
她眸中的冷意已渐渐退却。“双伯伯……”
“玉冰,你爹是我双暮崖唯一的知己。而我却一时失手杀了他,我心何堪?”双暮崖说到痛处,泪水涔涔而下。“这十二年来,我一直在痛苦中挣扎,一直生不如死……现在,你已知道了真相,再杀了我,是成全我呀!”
见他真情流露,老泪纵横,北宫玉冰心中隐隐不忍,叹道:“双伯伯,你这又是何苦呢?”
“玉冰,就算你不再记仇,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了。”双暮崖解下自己的佩剑“冲霄剑”递给她,一脸懊悔与伤痛,恳求道,“我早该赎罪了。你就让我去向你爹请罪吧,让我和他早日相见。玉冰,你就成全我们吧!”
北宫玉冰接过“冲霄剑”,仇恨丶同情丶不忍丶痛楚等诸般情绪一齐涌上心头。
双暮崖神情苦痛又凛然。“玉冰,动手吧!”
她持剑的手微微颤抖,却在颤抖中缓缓举平……
“过了好久,我终于下定决心,一剑向他刺去……”
正当她一剑刺向他心口时,展奂正好赶到,不顾一切地大叫了一声。“师父——”
“他这一声‘师父’叫得我心中一颤,剑尖转了半圈,终于没有刺到要害……”
她手中的剑尖一颤,剑光一闪,转了半圈,直刺入双暮崖的左肩!
“可是,我却没想到,双伯伯中了那一剑,竟……”
见他伤口鲜血如注,她心中一阵慌乱,连忙将剑从他肩上拔了出来,脱手落地。双暮崖凛烈的表情忽然松弛了下来,缓缓向后仰去。“咚!”重重倒在地上。
“师父!”“师父!”风义江和展奂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风义江先到一步,扶起双暮崖的身子,只见他的伤口鲜血淋漓,血如泉涌。展奂手忙脚乱地想替他上药,却发现就连“点苍”灵药也无法止住汹涌的鲜血。
双暮崖睁着失去神采的双眼,向眼前的北宫玉冰瞧了一眼,又看看二徒,艰难地动了动嘴,说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
风义江俯下身子,侧耳倾听,沈重地点头。
双暮崖露出一丝微笑,又用一种感激又欣慰的目光平静地望向北宫玉冰。忽然,他口吐鲜血,身子一松,气绝身亡。
“师父!”风丶展二人悲痛万分,痛哭呼道:“师父!师父!”
北宫玉冰也不由大震,疾步上前。
“北宫玉冰!”展奂一抹眼泪,一把拾起地上的“冲霄剑”,猛地站起身来,锋利的剑尖直指着她……
“直至现在我仍不明白双伯伯为何会中了那一剑而身亡,或许是他先前受了严重的内伤吧。”北宫玉冰忆起此事,依然是疑惑不解。
燕皓南叹道:“原来师父是为了知己,求死以谢其罪。”
见他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北宫玉冰反倒一怔。“燕公子相信我的话?”
“在下没有理由不相信北宫姑娘。”燕皓南淡然笑道。
远无垠笑道:“为什么?”
“北宫姑娘既来寻仇,为何不直接上‘括苍山’,而留在杭州苦等一年?”燕皓南淡然道,“‘点苍派’弟子虽众,北宫姑娘却武艺高强,又有谁能拦得了姑娘?”
北宫玉冰竟被他平和的目光凝视得垂下眼帘,轻声道:“燕公子过奖了。不用说双伯伯,就是你大师兄,或是燕公子你,玉冰也不是对手。”
“仙子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起来了?”远无垠笑道,“我替你答了吧。燕兄,其实是仙子担心寻上山去,众弟子阻拦,恐伤及无辜,才甘愿在杭州苦等的。”
燕皓南淡淡一笑,道:“可见北宫姑娘心地善良,绝非奸险之徒。”
北宫玉冰微微擡眸,望着他深远如星的目光,轻声道:“燕公子夸奖了。玉冰愧不敢当。”
见一向冷漠孤傲的北宫玉冰忽现女儿情状,远无垠不禁乐道:“燕兄,你的本事还真大。三言两语,就让这个以冷出名的‘玉箫仙子’变成一个含羞的小姑娘了!”他生性极喜说笑,不但常戏谑友人,连燕皓南这样方才认识之人,他也毫不留情,善意地揶揄两句。
听了这话,北宫玉冰本应着恼,可不知为何,心中似乎并无怒气,也不便当着燕皓南的面削远无垠的面子,只得置若罔闻,可从前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早已退却。
见她并不叱责远无垠,反而似默认一般,眉尖眼底微露情愫,燕皓南心中不禁涌过几丝清凉的柔情。登时,气氛顿显微妙。
远无垠察言观色,见两人已显是互有情意,不由得笑道:“太好了!‘忘冷轩’需得改名了!‘点苍派’和仙子的恩怨就快了结了!”
燕皓南本陷入这番渐来的柔情中,听了这句话,心中一震,暗道:北宫姑娘是杀死师父的仇人,我怎么能……想到这儿,不由一阵失望,一阵怅惘。转念又想:待一切查清楚,如若不是北宫姑娘所为,我再……不迟。想到这,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这微一迟疑之后,站起身来,道:“在下打扰多时,还望北宫姑娘见谅。”
见他显是要走,北宫姑娘微微一怔,心中掠过几丝惆怅与不舍,跟着起身,道:“玉冰与灵湘结交,实想与贵派化干戈为玉帛,不得已而化名欺瞒,还望燕公子见谅。”
燕皓南淡然一笑,道:“北宫姑娘苦心,在下深知。请姑娘放心。”
远无垠微笑道:“燕兄,既然你已明白事情真相,不如劝劝令师兄师妹。”
“在下定会以实情相告,期望早日与北宫姑娘化敌为友。”燕皓南恳然道。
北宫玉冰心中感动,道:“玉冰在此谢过燕公子。”
远无垠笑道:“燕兄,麻烦告诉灵湘,我有空就去看她。”
“定当转告。告辞!”燕皓南一拱手,向竹林大步走去。
目送着他俊逸的背影,北宫玉冰心中涌过几分失落,几分怅然。
燕皓南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深邃的目光凝望着她,淡然笑道:“听灵湘说,北宫姑娘的那曲《血剑苍痕》已是出神入化,在下改日必当向姑娘讨教。”
北宫玉冰心中掠过一丝欣喜,浅笑道:“玉冰随时在‘忘冷轩’恭候。”
燕皓南淡淡一笑,这才离去。
望着他清朗的背影,北宫玉冰不由叹道:“真没想到,他竟是这般通情达理……”
“要不是他为你美貌所动,才不会这么好说话呢!”远无垠在一旁斜瞅着她,笑道。
北宫玉冰心中一动,拂过一丝欣然喜悦之情,随即正色道:“你只知道胡说。燕公子是个正人君子。”
远无垠微微一笑,道:“仙子一向冷若冰霜,可是对燕兄却异常热情,这不是对他动心了是什么?”
见他越说越过分起劲,北宫玉冰只得回覆了平日的冷漠,淡淡道:“无垠,你再胡说,以后就休想再上‘孤山’。”
“你要死撑,我也没办法。”远无垠笑道,“不说就是了。”
这一夜,燕皓南彻夜未眠。北宫玉冰所讲之事又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重现:剑尖转圈——双暮崖倒下——风义江和展奂冲来——双暮崖身死——北宫玉冰奔上前去……这些,与当日展奂所述的情景十分吻合,让他不得不信。
他又想起祭灵那天自己在灵前所说的话:“师父,弟子一定会为您向北宫玉冰讨回公道!”心中怅然:如今已知道师父是自己寻死,北宫姑娘又非真正仇人,我应该怎么讨回公道?左肩?鲜血?……他忽地想起北宫玉冰的一句话:“直至现在我仍不明白双伯伯为何会中了那一剑而身亡,或许是他先前受了严重的内伤吧。”
受了重伤?他心中忽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难道是中毒?没有伤及要害就无故而亡?为何伤口会流血不止,就连“风灵续创膏”都无法止血?这是什么毒……他苦苦思索,突然,电光火石般的一闪。难道……是“唐门”的“凝血断魂散”?!这……可能吗?杭州怎么会有“唐门”的人?“凝血断魂散”?要想证实,还得问问北宫姑娘。
五十年前,“无情剑客”冷如云在破阵之时也中了“凝血断魂散”之毒,当时流血不止险些丧命,幸好其表妹柳清商临时赶到,用自行研制的解药救下了他。后来,“唐门”“俏罗刹”颜丹凤被冷如云杀死之后,“施毒至尊”“唐门”已在江湖上除名,“凝血断魂散”照理也应失传。但双暮崖临死之前血流不止又像极了此毒之状,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想到又要与北宫玉冰见面,又忆起这夜与她这番长谈,燕皓南心中又掠过几许柔情。如果师父之死真与北宫姑娘无关,我就能……
“师兄!”这时,雨晴推门而进。她与燕皓南自幼青梅竹马,加上合练“点苍双剑”,感情自比风丶展等人更深。在“括苍山”上,她就已从不敲门而进他房,此番下山,借居客栈,仍是如此。
而此时,燕皓南正忆起方才与北宫玉冰的接触,渐渐涉私,没料雨晴这时突然闯入,心中难免很是尴尬,站起身来。
见他脸色微白,神情也略露倦意,雨晴微微一震,关心地望着他。“师兄,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疲惫,昨晚又是一夜没睡?”她当然不知他夤夜孤身上“孤山”见北宫玉冰一事。
燕皓南想到了双暮崖的死因,轻叹道:“我睡不着。”他素知她性情冲动,也不将自己刚才的猜测告诉她。
“你一定又在为报仇的事烦心了。”雨晴见他为父亲之仇而操劳,心中好生感激,又过意不去,扶住他手臂,柔声道,“前两天为了找灵湘你也是两夜不睡,这样下去,会累病的。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燕皓南淡然笑道:“我们习武之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病了?”
“师兄!你精神真的不好!还是休息一下吧!”雨晴一双清眸满含关切与担忧之色,轻轻扶他走向床边。
见她一改往日的粗心大意,动作轻柔,目光真切,燕皓南心中很是感动,微笑道:“师妹,你是女侠,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
“三师兄!师姐!”门外传来灵湘欢快又清脆的声音。“远哥哥来了!”
雨晴嫣然笑道:“看,现在想休息,也没机会了。”便上前打开了门。
灵湘领着远无垠走了进来,甜笑道:“师姐,我到处找不到你,原来你真的在三师兄这儿!”
燕皓南招呼道:“远兄,请坐!”
“多谢!”远无垠和他们三人在桌前坐下,微笑道:“燕兄,双姑娘,在下此来,是想送双姑娘一个别号。”
雨晴嫣然一笑,道:“承蒙‘无忧剑侠’不弃赐名。雨晴倍感荣幸。”
“双姑娘芳名有个‘雨’字,所用兵器又是剑……”远无垠微微一笑。“‘雨剑女侠’四字如何?”
灵湘粲然笑道:“太好了!师姐的剑就叫做‘惜雨剑’!”
雨晴笑道:“‘雨剑’倒并无大碍,只是‘女侠’二字,愧不敢当。”想起方才燕皓南正称她为“女侠”,心中甚喜。
“双姑娘豪气万千,正直坚强,比我等须眉男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女侠’二字最适合姑娘不过了。”远无垠微笑道。
雨晴浅浅一笑,道:“远大哥夸奖了。”
燕皓南只含笑看着,并不言语。
灵湘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师姐!你就别推辞了!北宫玉冰能叫‘玉箫仙子’,你为什么不能叫‘雨剑女侠’?”
听到杀父仇人的名字,雨晴的脸色顿时一黯,冷哼了一声。
燕皓南看看她,心中知道她对北宫玉冰仇恨甚深,不禁面有忧色。
远无垠眼见此状,便知燕皓南并未向她提及与北宫玉冰相见长谈之事,微笑道:“双姑娘不必如此。‘玉箫仙子’与姑娘是敌是友,现在还并不清楚。”
雨晴登时震怒,秀眉一轩,正色道:“北宫玉冰杀了我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怎么会不清楚是敌是友?”
燕皓南知道她极易冲动,担心她会与远无垠说僵,便温言劝道:“师妹,别急。先听远兄把话说完。”
远无垠依然一脸笑意,道:“实不相瞒。在下与‘玉箫仙子’,乃是至交好友。”
“什么?!”雨晴大惊失色,手握剑柄,顿时有了戒备之心,就欲动手,怒道,“那……你和我们结交,莫非是想替她出头?”
灵湘也是吃了一惊,脸上变色,急道:“远哥哥!你……你怎么能和北宫玉冰作朋友呢?她……她杀了我师父呀!”
远无垠轻轻拍拍她肩,以示安慰,微笑道:“双姑娘不必多虑。在下此来,并不是要和几位翻脸。”
燕皓南见雨晴果然动怒,轻叹一声,道:“师妹,远兄是我们的朋友。不得无礼。”
远无垠笑道:“实不相瞒,在下今日登门,正是为她而来。”
雨晴冷哼一声,怒道:“‘无忧剑侠’不会是为她求情吧?”她心中痛恨北宫玉冰,恨屋及乌,也不给远无垠好脸色看,连一声“远大哥”也免了。
“师妹!”燕皓南见她已十分无礼,再次阻止。
远无垠并不介意,微笑道:“前日我与仙子相会,谈到燕兄和双姑娘下山寻仇。仙子惭愧不已,再三说道她错手杀了双掌门实属意外,并非出于她心,此事纯属误会。”
“误会?!”雨晴更为震怒,轩眉道,“杀父之仇,这两个字能了结吗?”
“是呀!师父死得太惨了,连寿酒都没有喝到。”灵湘想到这儿,心中难过,忍不住落下泪来。
远无垠轻拍她肩,柔声道:“灵湘,别哭。”
灵湘拉他衣袖拭去眼泪,泣道:“远哥哥,你怎么能和北宫玉冰那种人交朋友呢?”
远无垠摇头叹道:“这世上有太多的错手,太多的意外,岂是人力所能料想得到的?她错手杀死令师,也并非罪不可赦。”
燕皓南听了这几句寓有深意的话,心中一阵怅然,暗叹人生无常,造化弄人。
灵湘却十分委屈,撅嘴道:“远哥哥!你怎么处处护着那个北宫玉冰呢?”
远无垠微笑道:“我说的全是实话。况且,我和‘玉箫仙子’好歹朋友一场,当然要替她说几句好话了!”
“那我们呢?”灵湘心中很是气不过,仰头问道,“你和我们不是朋友了吗?”
“当然也是了。”远无垠摸摸她的头,笑道,“正因为我们大家是朋友,我才来劝劝你们。希望能化解你们与‘玉箫仙子’之间的恩怨。”
“远大哥,我们和北宫玉冰之间的恩怨是化解不了的!”雨晴冷冷地道,“如果你还当我们是朋友,就希望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见她态度如此强硬,也不留丝毫馀地,远无垠只得无奈地笑笑。
燕皓南心中暗叹,道:“远兄,敝师妹心直口快,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燕兄客气了。”远无垠微笑道,“双姑娘是江湖上少有的女侠,理当如此。在下此来,实为‘玉箫仙子’。话已带到,也无需多言。仙子说,她日后自会登门谢罪。在下打扰多时,还望见谅。”
“远哥哥,你要走了吗?”灵湘拉住他衣袖,甚为依依不舍。
远无垠笑道:“自然是要走了。不过,灵湘,我以后还会来找你下棋。你可别荒废了棋艺。”
灵湘粲然一笑。“我知道。”她泪痕未干,此时灿烂甜笑,更显清纯天真。
燕皓南站起身来,道:“在下送送远兄。”
“多谢!”远无垠颇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抱拳道:“双姑娘,告辞了。”
雨晴怒气未消,也不起身,哼了一声,冷冷道:“恕雨晴不送。”
远无垠依然微笑,道:“怎敢有劳双姑娘。”便随燕皓南走了出去。
待得到了客栈门口,远无垠才问道:“燕兄为何不告诉双姑娘?”
燕皓南苦笑一声,道:“远兄也看到了。师妹她气盛冲动,一心只为师父报仇,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即使我告诉了她,她也不会相信。”
远无垠点点头,问道:“那燕兄打算如何解决?”
“我会劝服师妹,并将此事禀告大师兄。”燕皓南沈吟道,“远兄,我已猜到了几分。家师也许是先前中了一种毒。这种毒平日不会发作,但只要一流血,就会血流不止,直至身亡。”
远无垠不禁一怔,问道:“这是什么毒?这般厉害?”
燕皓南低声道:“这种毒叫‘凝血断魂散’,是‘唐门’的独门毒药。”
“‘唐门’?”远无垠微微一怔。“早就在江湖上除名了。”
“不错。如果我所料不错,正因为如此,这事才不易着手去查。”燕皓南沈吟一阵,道:“不过,还不能肯定。需得向北宫姑娘证实一番。”
远无垠笑道:“燕兄,你不会是为再见仙子找理由吧?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们半日不见,也算是隔了一秋半了吧?”
燕皓南虽已知他的玩笑脾气,却没料到在谈正事时也这般抓住机会戏谑自己,微微一怔之下澹然道:“远兄不用说笑。此事的确需要北宫姑娘相助。”
远无垠玩笑开过也不死缠,笑道:“燕兄说是就一定是。我已明白了,燕兄是说,也许‘唐门’中有遗徒在杭州。”
燕皓南点头道:“不错。此事,也许与杭州江湖人士中毒之事有关。”
“噢?”远无垠剑眉轻扬。
“‘唐门’是施毒至尊。我想,这无故身亡一事,极有可能是‘唐门’所为。”燕皓南沈吟道,“像‘百药门’丶‘五仙教’虽也能办到,但门规严谨,弟子不会如此胆大妄为。”
“燕兄所言极是。在下佩服!”远无垠笑道,“目前,我正和一个朋友一起彻查此事。”
燕皓南一喜,抱拳道:“那就有劳远兄了。”
“燕兄的话,我会转告仙子。”远无垠一脸颇有深意的微笑。“告辞了!”
当燕皓南回到房间时,却见二女都没有走。
“师兄!”雨晴正视着他,语气中流露出几丝不满。“以你对江湖的了解,不会不知道‘无忧剑侠’是‘玉箫仙子’的朋友吧?”
远无垠和北宫玉冰为友之事,江湖上人人皆知。雨晴以前未涉足江湖,是以并不知此事,可却深知以燕皓南对武林的了解,绝对十分清楚。没想到他竟瞒了自己不说,还和远无垠交上了朋友,心中气愤至极。
燕皓南轻叹一声,道:“师妹,你不明白,江湖上的事,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灵湘眼见着他俩已开始争辩,心中却一头雾水,迷惘不解。她单纯至极,虽听到了远无垠称北宫玉冰为“仙子”,和北宫玉冰是朋友,却根本没有想到北宫玉冰就是她结拜的姐姐宫玉。
“我是不明白,也不想明白。”雨晴忿然道,“我只知道我们下山只有一个目的……”
她说话时,燕皓南提起茶壶倒茶,此时却打断了她,道:“灵湘,你去沏壶茶来吧!”
“噢!”灵湘本甚是好奇,何况此事涉及到远无垠,可她向来很听燕皓南的话,便端着茶盘出去了。
雨晴一见,不解中已含埋怨。“师兄,为什么要避开湘儿?难道她不能听吗?”
“不是不能听。”燕皓南澹然道,“只是她和远兄感情甚好,我不愿让她担心。”
“你说的也有道理。”雨晴其实也并非不明理之人,便不再追究他回避灵湘之事。“远大哥这番话,显然是为北宫玉冰脱罪。既然他和北宫玉冰为友,我们也不能和他交往过密。”
燕皓南心中对远无垠已十分信任,道:“远兄为人正直仗义。他说这番话,也所言非虚。”
雨晴一惊,愠道:“你怎么知道他所言非虚?难道你真的相信北宫玉冰杀爹是意外?”
燕皓南轻叹一声,道:“正如远兄所说,在这世上,有很多意外。当年师父杀了她爹,也是意外。”
雨晴一怔,又惊又怒,急道:“爹杀死他爹是错手,再说这事早已揭过,可是……她杀爹的事,大师兄二师兄亲眼看见,还会有假?”
燕皓南想起北宫玉冰所述的情景,眉头微锁。“可是二师兄也说过,她那一剑,只是刺中了师父的左肩,又怎么会危及性命呢?”
雨晴知道理亏,可想起父亲苍老憔悴的模样,心中一痛,低头道:“那段时间爹的身体一直不好,已经病了大半年,你是知道的。”
“师父内力深厚,即使身体虚弱些,也定不会有生命之忧。”燕皓南沈吟一阵,想起方才自己的猜测。“可见她并非有意杀师父。此事确有疑点。”
雨晴一怔,无言以对,心中更是满含悲愤与焦急,斩钉截铁地道:“不管怎么样,是北宫玉冰那一剑杀死了爹!此等大仇,我一定要报!”
“师妹!”见她恨意如此之深,燕皓南双眉锁得更深了,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师父自觉对不起北宫前辈而寻死,也许是师父在中剑前已经身中剧毒……”
“你在说什么?!”雨晴震惊地睁大了眸子,死死地盯住他,急道,“你说爹是自杀?!”
燕皓南缓了一口气,道:“我是说师父可能是借北宫姑娘报仇之事自己寻死。也许在中剑前,他已经服下毒药……”他已不知不觉地改了对北宫玉冰的称呼,怒极又粗心的雨晴并没有发觉。
“简直太可笑了!”雨晴脸色已显苍白,冷哼一声,怒道,“我爹活得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杀?!”
“师妹,你太不了解师父了!”燕皓南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轻扶住她肩,耐心地道,“错手杀死北宫前辈,师父心中一直愧疚不安。而北宫前辈又是师父唯一的知己,不能再和他谈曲论剑,师父也感到了无生趣……”
“别说了!”雨晴愈听愈怒,猛地挣开他的手,急道,“我决不相信爹是自杀!是北宫玉冰杀了他!北宫玉冰!”
“师妹!”见她如此固执如此愤怒,燕皓南锁眉更深,凝视着她,目光中含有虑色,缓缓地道,“你别忘了。师父杀了她爹,她杀师父,和你一样……也是为了报杀父之仇。”
雨晴大惊,登时脸上变色,蓦地擡眸,看到他深切肯定的目光,一时怔住了,不知如何回答。她虽深知燕皓南所言有理,可她眼见双暮崖如何为误杀北宫光延之事忏悔,心中早已认定父亲十二年的痛苦足够赎罪,而于北宫玉冰仇杀双暮崖一事,却恨之入骨,非报仇不可。此时双暮崖惨死,却听燕皓南再提旧事,所触的也正是父亲生前的隐痛,明显是为北宫玉冰开罪,顿时又怒又恨。她眸中已闪着泪光,直直地盯着他,好像从不认识他一般,脸色惨然,连嘴唇也变为苍白,毫无血色。
见她如此神情,燕皓南深知是自己的话伤害到了她,心中隐隐不忍,却素知她的脾气,清楚这时她在气头上,无论他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只得怃然暗叹,无言相视。
沈默无语。半晌,雨晴猛地回过神来,气恼地一跺脚,怒道:“你分明就是护着北宫玉冰!这仇,你不报,我报!”说着就转身开门,冲了出去。
“师妹!”燕皓南见她恼恨至此,忙追了出去。
雨晴头也不回,直奔向自己的房间,只好撞到端着茶盘的灵湘。茶壶瓷盘“叭”地落地,绿茶四溅,碎瓷遍地。
灵湘感到莫名其妙,问道:“师姐,你怎么了?哎!师姐!师姐!”
雨晴却丝毫不理,冲回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把灵湘吓了一跳。
灵湘不解地问道:“三师兄!师姐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可你们以前吵架,师姐不会气成这样啊!”
燕皓南心中无奈,只得叹了一口气。
次日黄昏。晚霞绚烂漫天。
远无垠一人独自到了杭州城内树丛外的那片空地上。这里绿草茵茵,树丛葱郁,可又有谁想得到几月前“点苍派”掌门的鲜血曾染红过这里。在他前面几丈处,一人正站在那里等候,木讷沈郁,手持长剑,正是路天承。
远无垠微微一笑,上前道:“天承,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在苏州查到了什么了吗?”
路天承淡然摇头。“没有。”
远无垠微笑道:“就算什么也没查到,想必你也不枉此行了。”
路天承眉头微锁,问道:“无垠,此话何意?”
“听说你在苏州认识了一位天仙一样的姑娘,和她结伴同行。你说要我见的人,就是她吧?”远无垠微笑依然,提高声音,朗声道:“姑娘,请现身吧!”
果然,树丛微微晃动,走出一名年轻女子。她一袭水蓝衣裙,腰间束一条雪白丝带,着衣似名家闺秀。朱砂如胭,香腮胜雪,风致嫣然,果然容光照人,绝世无双,其美决不下于北宫玉冰。
远无垠顿觉眼前陡地一亮,他虽然游历江湖已久,见过美人不少,当然包括北宫玉冰这样绝美之人,可仍被她惊人之美一震,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她盈盈一笑,道:“‘无忧剑侠’果然名不虚传。不但消息灵通异常,而且武艺高强,刚到就听到了我的呼吸,实在令人佩服。”
见她反倒先开口,远无垠这才恢覆了平日的风趣谈吐,微笑道:“过奖了。姑娘的容貌,在下不知用何言语形容,什么倾城倾国,沈鱼落雁,比起姑娘来简直全如污泥。听姑娘说话,有胜春风拂面,让在下心旷神怡。今日得见姑娘,在下深感荣幸,此生才没有白活。”
他说得如此夸张,那姑娘嫣然一笑,眸子中透出聪颖狡黠的灵气。
路天承也不由淡淡一笑。远无垠这样说虽听上去像是着意奉承,实则并不算夸大其辞。不过一般的侠客是不会如此露骨地赞扬女子美貌,而他生爱玩闹,却是例外。
他果然开始说笑,转头瞅着路天承,笑道:“天承,看来你真是福分不浅。”
路天承见他在她面前直言戏谑,正色道:“无垠,你别胡乱猜想。”
“好,不猜就不猜。”远无垠微微一笑,向她道:“敢问姑娘芳名。”
她盈盈笑意丝毫不减,一对清澈如泉的眸子热切地望着他,嫣然道:“远大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见她忽显亲近,似乎与自己熟识,远无垠微微一怔,仔细地打量她,忽地一笑,道:“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只是一时之间,忘了姑娘贵姓。”
这话一出,连不苟言笑的路天承也淡淡一笑。
那姑娘也嫣然而笑,嗔道:“你分明已经不认识我了,又不肯承认。我姓楚。”
远无垠眼睛一亮,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五年不见了,水吟,你可是出落得美得不得了了,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美人’了,我又怎么认得出来?要不是你额上的朱砂,我还真不敢认你。”
这姑娘正名唤水吟。她听他叫出自己名字,顿时一喜,眸中透出欣然的光彩。“远大哥,你真的记得我?”
第六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