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放花灯
西周五皇子,阿羯渊。怎么配得上大岚唯一的嫡亲公主,要说的话,也该是未来的西周王,阿敕勒才对。白秋秋垂眸想到。
不对。
为何要将瑶瑶嫁到西周去,白秋秋猛然间想到,自己应该难过悲伤或者说是难以接受才是,怎么如今那么容易就想到了利弊之事。
她看着胥尧,但胥尧似乎自己也十分的坦然,或者说,他早就知道,自己和亲的对象是谁了。
白秋秋蘸墨写到,陛下怎么会同意?而且..如此以来,你的身份岂不是暴露了。
暴露?胥尧挑眉看着白秋秋写出来的字,觉得有些好笑,照这个局势下去,这白秋秋知道丶阿羯渊知道...自己的身份怕是再过不久就要人尽皆知了,这大岚的乐瑶公主竟然是个男子。
说出来简直就要成为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不用担心,还早着呢。”胥尧笑笑,将白玉发钗放到桌案上,“少说,也要等到白桀回来后一段日子。”
胥尧的确是这么想的。
那日与阿羯渊说开后不多时,胥厉便将胥尧召入宫中,所谓的就是这和亲之事。
其实胥厉自己也没有准备好说这件事。
在胥厉的印象之中,胥瑶瑶应该是一个穷奢极欲的女子,但自从胥瑶瑶病后恢覆,胥厉对于胥瑶瑶的感观就有所不同了,有一些东西悄然之间改变了,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那样。
但胥厉久居青云殿,对于胥瑶瑶其实也有很长时间未见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其实也不好下一个定论,可胥瑶瑶的确是变了,胥厉说不出来,似乎是从那夜突然送到他殿外的那一碗冷食开始,他就开始对胥瑶瑶上心了。
胥厉叹了一口气。
放在以前,他肯定会将胥瑶瑶毫不客气的送到西周去,但阿羯渊越是那么想要,他反而越是不太想给。可能这就是人所谓的劣根性,就是那么自私。
这边胥厉还没想好怎么和胥瑶瑶开口说这件事。
胥尧却自己提了出来,“三哥傍晚将我召来,是为何事?”
“宋怀玉之前和朕提过,”胥厉婉转开口,“他对你似乎还有馀情,也不知道你对他...”
“宋大人一厢情愿罢了。”胥尧也不愿意和宋怀玉有过多的瓜葛,他越是靠近宋怀玉这个人,就越是觉得浑身冰冷。
可能是宋怀玉将死的结局抑或是自己心中那份恻隐。丶
胥尧感觉到胥厉明显送了一口气,“三哥此次叫我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吧?”胥尧反笑道,“三哥不必如此支支吾吾。”
“和亲。”胥厉吐出两个字。
“西周使节上书,愿结两国之好。你意下如何?”胥厉虽然是问胥瑶瑶,但话中的意味,可却是仅仅知会一声罢了。
“可以。”胥尧欣然应下,“但不知道我要的聘礼,西周愿不愿意给。”
对于胥尧而言,和亲是躲不过去的事情,那就要想办法留好自己的后路才是。如今胥厉既然已经不再将自己视为洪水猛兽,而西周那边,宁可将这个名额让给阿羯渊,想必其中也有他不知道的利弊。
他虽然信阿羯渊,但西周和大岚在最后,始终要有一战。
那时候身为西周五皇子丶千军之长的阿羯渊,将会站在哪里,胥尧不得而知。
但如果,阿羯渊想做个叛徒,胥尧想让他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
就这么简单。
虽然他到现在都对阿羯渊人生轨迹好奇,但或多或少,他能从阿羯渊满是伤痕的身上看出来,不论过去发生过什么,对于当时心智还未成熟的阿羯渊而言,都是埋藏在心底永恒的伤痛。
胥尧将四国版图展开,指了指其中一块看上去很不起眼的地方。
“三哥,要的不多,这里。”
胥厉的眸色一暗,胥尧手指指的却是东郦国和大岚相交界的一处既不属于东郦也不属于大岚的城邦,因为地处要塞,东郦和大岚都没有动这块地方。
易守难攻,又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傻子才会浪费兵力去打。
但胥尧此时提出来...要让西周攻打这座城邦的话,岂不是白白让大岚占了便宜。
一箭双雕的好事,只要不是蠢钝如猪的话,是个人就会答应的。
“三哥意下如何?”胥尧道。
“这于你似乎没什么好处。”
“对,但这对大岚的好处却是很大,若是西周连这点诚意都没有的话,那又何故一定要与西周联姻。”胥尧缓缓说着,“而且一旦攻下三水城,日后,东郦的防线,便极好攻破了。”
胥尧看着胥厉,眼中藏着的野心不言而喻。
“呵,我小瞧你了。”胥厉也笑道,“你当真是胥瑶瑶吗?”
胥尧反惊,一脸无辜道,“三哥此话怎讲,我难道真的蠢钝如猪吗?”
胥厉心念,难不成胥尧能够听到自己的心声,知道自己之前在骂她吗?
“既然都是和亲了,那就要好好用好西周铁骑才是。”胥尧轻声道,“况且,这不是显得三哥重视我吗。”胥尧眨眨眼,眸中狡诈也不想藏了。
胥尧并未将此事告诉白秋秋,毕竟,到时候,说不定还是白桀领兵,以白秋秋的性子,多半有要怪他了。
而与白桀一块而来好事还有一件。
胥尧离了白府的时候,转道往医馆去时,正好瞧见了张贴在礼部外头的皇榜。
他命车辇停下来,叫人去看看今年的状元是谁。
“回殿下,是一名叫甘承意的考生。”
闻言,胥尧露出浅笑,果然,他没有看错人。
正如胥尧记忆中的那样,甘承意成了胥厉钦点的状元郎。
未满双十年华,就已经登科及第,这在大岚史上还是头一遭的,排在甘承意后头的榜眼并非说他不如甘承意,要说起他的文章,稳扎稳打,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可就是太过安稳,反倒暴露了这太平盛世之下的弊端。
而甘承意的文章,针砭时弊,几乎就要将满朝的官员过往所作所言给否定个一干二净了,当时胥厉听的是直皱眉头,只是这第一名,还是落在了甘承意的头上。
这路过的人热热闹闹的,这声音鼎沸,说的是有模有样的。
“我和你讲,这新科状元,才不过那么点大,居然就是状元了,了不得了不得。”
十六,也不小了。
宋怀玉不过二十又六,人家还已经是右丞了呢。
胥尧心念,若非...这宋怀玉应该也是可以被人人称赞的名臣才是。
“哎呀,你还记不记得,大半个月前,那小状元和贾富贵在柱摇坊吵了起来,当时我还帮了一把呢!”
这人说的有模有样,好像当时就在现场似的。
胥尧摇了摇头。
又听得有人说,“你可放屁吧,那日你明明在和卖猪肉的二娘子吵架,我当时可在现场。小状元郎虽然当时狼狈,但如今已经是今非昔比了。贾富贵见了他,还要叫声大人呢。”
“对对对...那日若是我给状元郎解围了的话,那现在他岂不是该感激我了!”又有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哎呀,我还记得那日给小状元解围的那公子,风光朗月,一尘不染的...不必小状元差。”
甘承意明明那日穿的是破破烂烂的,是个人见了都要叫一声,哪里来的叫花子,怎么如今说的就好想是哪里来的玉面少年郎了。
真是越传越离奇了。
白桀入城丶殿试结束状元及第,这天公也隐隐做美。
过了两日,宋怀玉夜里差人送了奉信函来。
信中如此写到:
殿下托我之事,已经办妥,人情易欠不易还,还请殿下记着。
这宋怀玉啊...胥尧将这信燃尽。
这人情,他自然是会还的,只是还不到时候而已。
春桃如今身体养好了,整个人又恢覆了生机的样子,只是一旦提起翠萍山一事,春桃的眼神中的光就会消散。
将春桃放在公主府,难免有的人会问起这几日的事情,胥尧想了想,还是想让春桃去赵呈那处休养一段日子。
赵呈为人磊落,日后又是一代明相,春桃过去,一定不会吃亏。
正想着,就感觉到窗户被人轻轻推开了。
“尧尧。”一道轻呼自窗边而来,“今日河边在放花灯。”
胥尧将不动声色的将桌案上的纸灰撇落,“嗯?”
“你想去吗?”
胥尧故作思忖,有些为难,“不怕被人发现吗?”
阿羯渊像是献宝一样,从背后掏出两个精致的面具,比起他之前的那青面獠牙的黑铁面具,看上去正常多了。
但还是动物的形象。
一只上头绘着狐狸丶一只上头绘着像是猫,总之,是正常的面具。
“这样就行了。”阿羯渊将狐狸面具交到胥尧的手中,“尧尧,你去吗?”
胥尧握住系绳,“那便一起去吧。”
果然和阿羯渊说的一样,就在临江楼边的运河上,正漂着点点的花灯。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会突然放起来花灯?
胥尧今日的打扮很是利落,只是将头发高高挽起,再束了一支白玉簪子就好,这坊间热闹,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原先因着先帝逝世而被迫停了一次的元宵灯会,正好赶上白桀回来的消息,胥厉下令,举城同乐,这便挪到了今天。
人流熙熙攘攘。
温热的手掌裹上胥尧有些冰凉的手。
“别走丢了。”
胥尧一笑,他本就生的有些艳丽,这个狐狸面具一带,就更像一只吸食人精魄的狐狸精了,还是一只男狐狸精。
“不会。”
胥尧说着,反手扣住了阿羯渊的手。
十指相扣,更加不容易走丢。
人流将他们带到了贩卖花灯的小摊贩上,随处可见各色各样的花灯,但形状最多的还是兔子丶莲花这种。
“有没有...特别一点的灯。”
胥尧擡眸看了一眼摊贩,那一双桃花眼睛,让摊贩有些招架不住,他楞了楞,而后才回道,“有丶有丶有。”
说着,他从背后掏出一个看不出形状的花灯,看上去就像是个半成品。
胥尧皱了皱眉头。
“哎呀,这...这不知道怎么回事,好想被人踩塌了。”摊贩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两位公子,这个莲花灯丶兔子灯也不错的,买的人很多。公子可有什么心上人吗?虽然这元宵节过去了,但心诚则灵,往年买了我这灯的人送人的,今年这孩子都生好几个了。”
这摊贩口若悬河说的是滔滔不绝。
胥尧听了眉眼一弯,“行啊,那我就要个兔子灯。”他从怀中掏出两枚铜板,“借您吉言。”
“诶,客气,公子是要买给心上人的吗?我给您挑一个好看一些的。瞧瞧,这个怎么样?”
胥尧接过摊贩手中的兔子灯,道了句,“多谢。”
而后他感觉到相握的手似乎是松动了一下。
他扭过头问,“怎么了?”
“那人说,得了他那兔子灯的人,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你喜欢小孩子吗?”阿羯渊闷闷不乐地问道。他心想,胥尧是不是还是喜欢小孩子的。
可他又没有办法给胥尧弄两个来。
胥尧其实也没多想,他只是听到了那摊贩说,到是买给心上人的,之后的也没听到。
“咳。”胥尧轻轻笑到,“拿着。”
阿羯渊对送到自己面前的花灯有些诧异,他迟疑道,“送丶送我的?可我...”又不能。
这兔子的眼睛是被做大了好几倍,正好可以让灯光透出来,“不然,你想让我送给谁?”胥尧反问道,“若是不要,我就随便找个人送了。”
阿羯渊的手抖了抖,面具遮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橘黄色的灯光柔和了他的下半张脸,露在面具外头的耳朵,骤然间变得通红。
“不许送给别人!”阿羯渊霸道的说道,那语气绵软极了。
“嗯。”胥尧笑着应道,“走吧,走吧,我们去看看别的。”
阿羯渊似乎是对这个灯会上的一切都很好奇,他没有吃过什么好吃的东西,见到一些哄孩童而特意做的五彩斑斓的糖果糕点的时候尤为开心。
那个时候,胥尧就能感觉阿羯渊和他相扣的指节在跃动。
“筝鸢,买些那个吧。”
但是阿羯渊每次都只是看看,自己并不去买,直到胥尧开口之后,才会像是特意满足胥尧的要求那样,狠狠买上一大袋才算完。
可一个人怎么能吃的完呢,买了那么多的后果就是只能两个人一起吃。
劣质的糖果香气在胥尧的嘴里炸开。
按理说,这种专门用来哄骗小孩子的糖果都会做的特别甜,没吃两口,阿羯渊就觉得自己的牙就要掉了。
他看向胥尧,只瞧见胥尧和没事人一样,神情都没有变化,他的腮鼓囊囊的,里头应该是还没有融化的大块麦芽糖,甚至到了唇角都染上一些糖果的甜味。
好想..
阿羯渊将自己脑内的念头摒弃,不行。
“不甜吗?”
他记得上次胥尧吃了几口他做的甜糕之后,就被气的当场叫人将东西扔掉,如今这包糖果是比那甜糕甜的不是一星两点,胥尧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胥尧收回往纸袋里伸的手。
兀的意识到,阿羯渊现在并不知道他已经没有味觉了。
“甜。”他弯眼笑道,“但是你买的。”
阿羯渊顿时觉得自己的心也漾起了甜味。
胥尧虽然嘴上那么说,可...眸色却不自觉暗了下来。
应付过去一次,能应付过去十天丶半个月丶一年?可能都等不到一年。
胥尧心底泛起一丝苦涩。
他看向阿羯渊...罢了,过好现在就行。
“筝鸢,走吧,去放河灯。”胥尧挽起阿羯渊的手。
火树银花,运河边上拥着许多的人,“要许愿吗?”胥尧领了河灯,发放河灯的人问他有什么愿景,他可以替他写上去。
阿羯渊想了想,“和你许一样的变好。”
胥尧点点头。
照夜花灯,载月兰舟
少年谈笑,薄幸名留。[1]
只愿,年年岁岁,有今朝。
真好。
(1)折桂令/乔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