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7章
屋子里大段的安静空白，被顾言的话重新填起。他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在替我考虑，我也能理解你们所说的这些问题。”
“可没有人不会遇到困难，即便没有这些，升职加薪学业生活子女，这世上没有一件事能够完全按照标准的模板来进行，人总会遇见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难处，但重要的并不是这些。”
“就像爸你，在外遇见不顺心的事情，不管多大的难处，只要回家来看见我妈，心里就会消停许多，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路泽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顾言说到尾处忽地小了声音，使劲眨了眨眼，才又轻声道：
“至于你说的分开，以后的事谁又能预料和保证呢，结了婚的可能会离婚，爱人可能会早逝，世事无常提前考虑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没法再跟您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但是一个为了我什么都能放弃的人，我觉得我这辈子不会再遇到第二个了，总之，我没办法离开他······”
顾怀源定定地看了他几秒，交叠在膝上的手忽地擡起来扫了几下裤子。
顾言不知道他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等着他说下文，可顾怀源什么也没再说，拿桌上的眼镜带上，起身抓了椅背上的外套往外走。
林兰红着眼叫了他一声，“老顾······”
顾怀源背对着顾言，微微侧脸朝着林兰的方向说了句：“学校里还有事，晚饭不回来吃了。”然后便甩上了门。
一场开诚布公的交谈莫名其妙地收了尾，顾言有点分不清此时此刻的感受，把话都说出来，他本应该觉得轻松，可看着林兰颓败的神色他又觉得难过。
晚饭的时候顾怀源果真没回来，林兰做了六个菜，份量远超两个人，顾言站在桌边不解地看着那一桌子冒着热气的菜。
林兰把围裙摘了窝进手里，拖出一张椅子来坐下，可能是偷偷哭过，眼皮上有些肿，她几乎是强撑起精神，略带妥协的语气，道：“言言啊，去把小泽也叫来一起吃饭吧。”
顾言错愕地看向她，林兰脆弱地笑了笑。明明眼底还通红一片，硬挤在脸上的笑容也很明显。
他知道林兰不是真的接受了，只是因为内心里更在乎的事情让步了。
顾言脚下没动，他当然不会真的在眼下这种情况去把路泽叫过来。
那个脆弱的笑容刺得他生疼，可林兰偏偏又一句责备他话也没有。从刚进门时就已经做好了对峙世界的准备，到现在他才发觉他，所要对峙的不是反对，而是无条件的爱，这比预想的更叫人难受。
顾言低了头，声音小而闷。
“妈，对不起······”
林兰轻声叫着他，“言言，你过来。”
顾言顺从地走过去，在发现和林兰不是一个视线高度后，他半蹲在林兰的腿旁。
林兰低头看着他，眼神疲惫但却很温柔，她说：“我的言言，从小就很优秀，又懂事又上进，乐观开朗又有礼貌，一直都是我的自豪，所以你没有对不起妈，你只是长大了，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顾言慢慢地把头伏在林兰腿上，没人看见他的表情此时是什么样的，只是头顶的发丝微微颤动。
林兰擡手轻拍着顾言的后背，像小时候哄他入睡那样。
“前几天我在楼道里碰见小泽，瘦了很多，他站在那里喊我阿姨，我就想起之前你俩呆在一块写作业，早上一块背着书包去上学·······”说着说着声音几度哽咽起来，等缓了缓，林兰才又轻声道：“言言，妈只要你好好的，你俩都好好的，别的，妈也都不想了。”
顾言进门的时候看见路泽就站在玄关那儿，甚至连拖鞋都没换。
他弯眼笑道：“在这守着干嘛，怕打起来啊好冲过去救我啊······”
路泽没说话只是上下看了顾言一遍。
“放心，都是文化人儿······”顾言手撑着墙低头换鞋，声音从背后传来，听着还算轻松。
路泽站着看了他几秒，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将他转了个身，看见他眼底是红的。
顾言没躲掉，使劲眨眼也无济于事，眼眶又酸又胀，他觉得自己有点逊，当时雄赳赳气昂昂的，结果现在一到了路泽面前却怎么也忍不住。
他放弃抵抗地把脸埋进路泽颈间，声音闷着。
“什么也别问我，抱紧我。”
路泽紧了胳膊又松掉，无措地不知道该用什么力度才好，他想紧紧地抱着他，却又怕力度太大憋着他，只能往下挪了几分，用力地揽着他的腰，往里收一点再收一点。
最后顾言挂着一个鼻涕泡把头拔出来，说他：“路泽，你快勒死我了。”
——
直到顾言回学校，顾怀源都没露面。
回了北城，年底事又多，平常就只有林兰偶尔来过视频和顾言说几句。有几次在视频里看见林兰一个劲儿的往旁边使眼色，估摸着是叫顾怀源过来，但是没叫动。
顾言假装没注意，笑着和林兰聊了几句别的便挂断了。
寒假前十五天可以提前订票，开售前十分钟，路泽发来一张截图。
给你订这个点？
顾言点开图，是某趟北城到岭南的高铁车次信息，挺靠前的一趟车，估计着怕顾言太早起不来，所以大发慈悲地选了七点的那班。
顾言眼珠一转，突然想逗逗他。
不行
对面立马弹出来一句：为什么？
工工整整标点齐全，严肃又认真。
顾言抿着嘴笑，胡扯的话在对话框里还没打完，对面又弹过来一句：
没事就早点回，我想你。
一句话炸得顾言理智全无什么鬼点子也没有了，他在想，得亏这世界上没有一种叫路泽的刑罚，不然他什么也招。
放假第一天的一大早，顾言就到岭南了，路泽接到他往回走。
刚到小区门口，一擡眼和顾怀源碰了个正对面。
那会儿两人正挨得很近，顾言的一只手还插在路泽的口袋里。
老顾同志显然是有些措手不及，眼神左右飘忽不知道该看向哪里。路泽在口袋里捏了下顾言的手指，他才反应过来，嗖地一下把手抽出来。
两三个月没见面没说话，爷俩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顾言先开口叫了一声爸。
顾怀源生硬地嗯了一声。
才结束了这场尴尬的大眼瞪小眼。
三人不远不近地错开着往小区里走，临近年关，小区里不少出来赶早市采买的人，有的遇见了会打招呼。
“顾教授接儿子去啦！是啊，大学也放假了！”
顾怀源敷衍笑着点点头，招呼而已，也没必要解释。
顾言在一侧低声嘟囔：“顾教授什么时候接过儿子……”
声音不大不小地正巧顾怀源听见，扭脸瞪他，顺带着往路泽那儿瞥了眼。
“还得几个人去接你？”
顾言吐吐舌头没吭声。
走了几步，顾怀源背着手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还是准备走竞赛？”
顾言下意识地接了句啊？他擡头扫了两眼，路上并没有其他人，随即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老顾同志让他气得提前老年痴呆了？
一直走在侧后方的路泽这时接道：“嗯，能走就提前走，不行再走统考。”
顾怀源也嗯了一声，又说：“按你的成绩，应该没问题。”
莫名其妙又异常和谐的两句简单对话，把顾言惊得外焦里嫩。他楞楞地转头和路泽对视了一眼。
路泽回了他一个淡定的眼神。
回家把东西一放，顾言就要往对面冲，他手刚搭到门把手上。顾怀源端着水杯正拉开卧室的门，一经对视，他就知道这小子想干什么。
老顾同志两眼一黑，随即撤回一个开门，眼不见心不烦。
路泽这边刚把阳台窗户打开，背后就忽地卷起一阵风。
顾言扑在路泽背上，追问：“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路泽开好窗户顺道把晾衣杆上的衣服收了，顾言呆在他背上不愿意下来，就这么挂着进了卧室，一个劲儿地在路泽耳边念叨：说说说说……
路泽衣服叠不成，只能先打发背上这只覆读机。他反过手托着顾言，到床边坐下，想了想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