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6章
晚上上完自习,从图书馆回宿舍的路上,顾言接到了顾怀源的电话。
在电话里顾怀源有的没的闲聊了许多,但每句话都心不在焉。老同志从来不擅长拐弯抹角,假装轻松假装闲聊的语气,很容易就被察觉了。
顾言大抵知道原因。
“爸,想问什么你就问吧。”
顾怀源顿了顿,没有直接说,而是问:“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知道。”
“我们…见过面了。”顾言又说。
电话那头突然就安静下来,听筒里划过一道细微的电流声,像远处的蜂鸣。
顾言都走出好长一段路,顾怀源才开口:“周末回家吧,见面聊。”
通往出站口的狭长通道进不来太多的太阳光线,出站口那方光布,将每个路过的人的剪影的刻画的很有故事感。
站在出站口玻璃门后面的路泽,高高大大的身影站在最显眼的位置,顾言在刚转过弯来的时候就看见了。
一出站,先窜过去来了个熊抱。
路泽早就知道他得来这一手,所以顾言刚起势的时候,就张开了手,稳稳地等着。
在攘攘的人流里,两人笑得光明正大,拥抱的坦坦荡荡。
路过的行人大都无瑕窥探,有人面无表情地经过,有人短暂地打量了一瞬,有人也跟着两人明媚的笑意勾勾嘴角,猜着得两个男生之间关系肯定是好的不得了。不过都只有短短一瞥,接着便各自扎进各自的故事里去了。
两人从车站往街对面的出租车接客处走。路泽往顾言身后瞥了一眼,就一个背包瘪瘪地挂在肩膀上。
“回来呆一天?”路泽问。
顾言回:“呆一晚上,明天就回北城。”
路泽嗯了一声。
两人边走边聊,顾言问了许多,有些路泽能回答他,有些回答不了。
“杆杆还是整天拿着一小本本满楼层窜悠着扣分吗?”
“没注意。”
“······”
“那新同学呢?”
“一群小屁孩,吵得很。”
“·······”
“那······”顾言挑起眼皮往旁看,“你的新同桌呢?”
“没同桌,自己一桌。”
顾言撇嘴回头继续看路,又问:
“老鲁怎么样?”
“挺好,还是那样,就是……”
顾言笑着看向路泽,见他脸上浮着些许无奈的神色。
“就是怎么了?”
路泽说:“就是盯我盯的很紧,出去透个风也要被叫回来……”
顾言轻嗤了一声。
“该。”
路泽:……
当时路泽把顾言送进车站后,便依言回岭附去找了老鲁。
在校门口远远地就看着一个圆滚滚的身影着急忙慌地跑。
近了前儿,老鲁气还没顾上喘顺,先擡拳在路泽肩上轻捶了一下,而后才训道:“你还知道找我!”
语气听着是愠怒,实则都是长辈的担忧和挂念。
“你那个电话怎么回事,以前给你打是不接,现在直接空号!”
“我找你多少次,人不知道去哪儿,电话也不通·······”
路泽静静地听着,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念叨,不一样的是,却未感到丝毫不耐烦。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是重新活了一次一样。
那些麻木的经络,因为这些温暖的挂念重新生长遍布全身。他跟在老鲁的身后往起飞楼的方向走,岭附那条走过的无数次的丶斑驳破旧的水泥路,原来并不是很长。
打上车,不出半个小时便到了。从迈进小区门,顾言变得有些安静,颔首看着脚尖走路。
路泽擡手捏了下他的肩膀,忽然说道:
“我和你一起上去。”
顾言倏地擡头,有点错愕。
“什么?”
北城距离岭南高铁将近两个小时,从学校搭地铁到车站也是近一个小时,再从岭南车站打车回家,看着好像距离不算很远,实际一来一回也折腾的厉害,不逢长假顾言一般不回来。
突然回来肯定是有原因,但这个原因顾言一路上从未提起,路泽也没问。
顾言以为路泽没想太多,但实际上他什么都想到了。
其实也是,他回来,最先知道的除了老鲁,第二个就是顾怀源和林兰,毕竟是对门的邻居,低头不见,擡头总要见。
顾言豁然地笑了笑,接着摇摇头,借着路泽宽松外套的遮挡,他把手指嵌进路泽的指间,轻轻地攥了一下,说道:
“这要我早晚要面对的事,也是我必须要解决的事情。现在至少还有面对面谈一谈的馀地,而不是等到他们七老八十了,还要顾及他们能不能接受得了。我无法停止爱你,却也不能完全不顾及他们的身体,真要到了那种地步,才是最难受的······”
“所以早点谈一谈,在我看来反倒是一件好事·······”
路泽眉间微蹙,并没有顾言这番话说的轻松便放宽了心思,他因为这个人而新生,血肉依附生长。对他来说,顾言任何一点的不顺利,他都千倍百倍地一同煎熬。
“那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顾言擡手用拇指在他眉间抹了一下,提醒着:“别皱眉。”
他笑的依旧好看。
“路泽,你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好好爱我,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用想。”
顾言进门的时候,只有林兰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顾怀源坐在卧室里的书桌前,一个劲儿地扒拉几张纸,也不知道是真忙还是假忙。
林兰叫了他几遍,他都没应声。
顾言进去率先开了口,叫了顾怀源一声:“爸。”
顾怀源翻页的手指顿住,停滞了半晌,缓缓擡手把眼镜摘了下来。
顾言看见他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旁边林兰低头叹了一声,准备退出门去。顾言突然转过头道:“妈,你别走,我们一家人聊一聊。”
林兰一怔,随即有些茫然地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在床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屋里两个男人的眼睛都在时刻观察她的动作,等她稳当坐下,顾言才把目光收回来。
一转眸看见顾怀源略带责备地瞥了他一眼,顾言有些内疚地避开了对视,屋里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顾怀源最终先开了口:“说吧,你怎么想的?你应该也知道我要问你什么。”
顾言点点头,他几乎都没有斟酌,而是轻声坦言道:“我还是和当初的想法一样,我还是很喜欢路泽。”
顾怀源肩膀肉眼可见地晃动了两下,思绪被倏地拉回到之前那个新年前的晚上,顾言也是这样直接了当地告诉他,他喜欢一个男生,发自内心的喜欢。
从那晚开始,他和林兰的心里就开始了一场巨大的杀戮,他们反覆地回想在顾言的整个成长经历里,到底有哪一步做的不够好。林兰的反应尤其大,成宿地失眠内耗,整个人迅速地衰败着。
顾怀源表面还算稳定,这种表面的稳定撑着林兰的最后一根弦,但其实背后他也早就兵荒马乱了。
朋友里专门研究心理疾病的资深专家,顾怀源犹豫着给那人拨了电话。可接通的那一瞬间,他便后悔了,只能硬着头皮寒暄,对方听了几句便问道:“老顾,有事不妨直说。”
顾怀源一怔,搪塞几句,便仓皇地撂了电话。
那段时间他几乎泡在了图书馆里,翻遍了所有的书籍,企图用合理科学的理论来证明这件事的不成立,来证明这一切只是顾言冲动之下错误的认知,一个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变了性1向。
可无数的理论没有一条能直接套用在顾言身上,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最清楚,并不是无味的原因归类里所写的那样怪异和不堪。最后他在一本社会学科的书籍里看见一句话:爱是人类的原始基因设定,是一种本能。
顾怀源稳了稳表情,看着顾言问:“你想过你以后吗?”
“我想过,在外人面前我们不会表现出来,我们会掩饰的很好,不会让你们……”
顾言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顾言你没听明白我的问题,你以为我和你妈是害怕因为别人的目光,是为了保全面子才反对这件事吗?你听清楚我的问题,我说的是你的以后,你考虑过吗。”
“人不可能脱离社会独自存活,你现在选择的这条路,在你以后的生活中,工作中需要忍受多少异样的目光,会受到多少影响你考虑过吗?”
“你们现在这么年轻,如果以后你们分开了,你该如何自处,你还能再正常地结婚成家吗?”
“你们连一张最起码的合法证都拿不到,你确定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几句话都说在林兰的心窝子上,她眼里含着泪说:“言言,我和你爸以后老了至少还有个你,可你呢?”,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顾怀源和林兰所惦记的都是他们在长久的生活里,所能预见的最可能发生的事情,那些切切实实的阻碍不是轻易就能规避的。
顾言低头看着地板上的一处倒影,他似乎在思考,沈吟良久,才擡头。
“爸,你们还记得么,这件事,有人替我考虑过,所以才在即将新年的晚上,一个人离开了。”
顾怀源和林兰不说话了,屋里重新陷入了沈闷的安静,半晌才听见一声隐约的叹气。
林兰擡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嘴角动了动又恢覆成寻常的弧度。她低低头没再看顾言,轻擡手拢了下鬓角散落的发,想起当时的事。
她是从顾怀源那儿提前知道的,第一反应和顾怀源是一样的。出于父母的本能,她觉得庆幸,觉得事情还有转圜的馀地,或许这年少的喜欢也好错误的认识也好,并没有那么根深蒂固,只要分开顾言就还能再变回来。
之后她回神地问顾怀源,怎么突然要走,走了去哪儿?顾怀源说不上来,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他说他不能赌。她又问:赌什么。顾怀源回说:不能赌言言以后不会后悔,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事,他没说。
当时林兰楞了楞,又追问顾怀源第二个问题,顾怀源摇头说不知道。她想了几秒后,叹气道,他还能去哪儿呢。两人沈默地对视了半天,心里翻滚的情绪几近相同。
他们以为年少的喜欢本不足为惧,随便什么一冲,也就散了。可哪些轻浮的喜欢能为了对方的未来,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去留,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活和学业。
她几乎是颤抖着问顾怀源:“老顾,会不会言言对他······也是这种心······”
顾怀源沈默着没回答。
心里的庆幸荡然无存,她想起之前听过的那两个牵着手从楼上跳下去的男学生。大风侵袭,荒芜的地表寸草不生,只留下一块光秃秃的石头,林兰也只顾得上这唯一留下的石头。她看着顾怀源说:“老顾,别的我都能无所谓,就一点你得记着,我只要言言平平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