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1章
岭南很少下这样厚的雪,大家都喜闻乐见,街边有几个小孩跑出来在雪地里撒欢儿,大人担忧的拿着厚衣服在后面追。
岭附更不用说,还没进校门都能听见嬉闹声,到处雪球乱飞。主道边不知道谁堆了个缺胳膊少眼的雪人,张着三根杈的胳膊迎接进门的学生,有男生把自己心仪的女生骗到树下,踹一脚树就跑,还要假装跑不快,被落满一身雪的女生追上,然后笑着心甘情愿的挨上一顿捶打。
路上的时候顾言就手直痒痒,一进校门,看见几个一帮三五一群,早就开战了。
他若无其事地往旁边瞄了几眼,然后瞅准时机,迅速弯腰捞起一捧雪,往路泽身上扬了就跑。
雪没攥实,扬起来散的到处都是。
路泽偏头躲了一下,还是被撒了满头。他甩了甩头发,有些被甩掉了,有些化成了水洇进发梢里。
某人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跟他得瑟。
声音从一片嬉闹声中传过来。
“大佬,你有点慢嗷——”
路泽刚一擡脚,顾言扭脸就跑。
教学楼下早就成了一片战场,打得如火如荼,不分你我。
路泽进了教室,旁边座位却还空着,某人不知道又到哪招惹是非去了。
没多会儿,走廊里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顾言裹着一身凉气推后门冲进来,他按着路泽的肩膀,从他后背和墙中间的缝隙挤身过去。
宋阳前后脚地跑进来,挂了一脑门的雪水。他没敢跟顾言那样似的也那样挤过去,脚步紧倒两下,急忙转了个弯,撑着自己那排的桌子跳过百灵的座位,绕到了顾言身后。
远地一看,路泽有点不明所以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顾言站在路泽身后,宋阳躲在顾言后面。
狐假虎威这个词,被他俩运用的炉火纯青。
顾言扭脸呵斥:“宋阳你个狗贼,以后吹牛批别拉上我。”
门外嗷嗷一阵乱喊乱叫,狗蛋赵景带领着一众人马随即赶到,每人手里攥着个雪球。
几人堵在后门,又不敢闹到路泽身边去拿人。
狗蛋举着雪球隔空对着宋阳喊道。
“不是说你和顾言一个打我们十个的吗,有本事别躲!”
惹祸头子这会儿怂的要命。
“我招!我全招!我承认,都是顾言指使我干的!”
顾言:?????
“你小子得亏没生在战争年代,要不你绝对是人民的一大祸患!”
楼内楼外闹做一团,杆杆公文包都没放,就赶来维持秩序。
“各班都回教室!不准打闹!”
喊了半天发现无济于事,杆杆小眼一眯,从包里掏出扣分小本本,食指沾了下口水,慢悠悠地掀开一页。
翻页的动静还没落雪的声音大,但是顷刻间,鸟兽散尽,只留空响。
杆杆邪魅一笑,“还治不了你们了!”
众人好不容易憋到下课,狗蛋拉着赵景来约战。这种热闹宋阳从不落下,转头来找顾言入夥。
顾言慢条斯理地起身,羽绒服拉链次啦一声拉到顶。
“走,干他!”
“走!”
结果出了教学楼,才发现路上已然露着黑黢黢的地面,雪混着沙土被坯在路边。
其他班的也一样,呼啦啦一群跑下来,有个天才把垃圾桶都提溜下来了,也不知道打算扣谁头上。哪知学校早就雇人把雪给打扫了,徒留一群小崽子楞在原地,拔剑四顾心茫然。
都道下雪不冷化雪冷,闹腾得时候觉不到,作战热情一经消散,冷气平等的钻进每个人的领口里,袖管里,呼吸都带着白雾。
刚才还热情似火的小崽子,这会儿都把手缩进袖筒里,忙不叠地往教学楼里跑。
宋阳这狗贼还没进班里,小眼就开始滴溜溜地转,顾言一看他那样,就知道这厮又没憋好屁。
果真,他前脚刚迈进教室门,狗蛋的惨叫声就在身后响起。回头一瞅,宋阳把自己的凉爪子伸进了狗蛋的脖领子里,冰的狗蛋差点原地弹射。
顾言进来的时候,路泽正在看一道覆杂的题,他垂着眸子,手肘撑在桌面上,衣领后面因为动作拱起一个弧度,露出一点从脖颈延伸到脊背的曲线。
这个年纪的男生,颈背很薄,低头的时候能隐隐地露出颈椎骨的轮廓。
路泽其实早就注意到了旁边晃动的人影,只是顾言自己不知道,蹑手蹑脚地以为脚步声隐藏的很好。
到了跟前,把自己刚在外面沾过凉风的爪子,迅速往路泽后颈一贴。
路泽侧头,即刻杀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见过路泽杀气腾腾的眼神,顾言下意识就要缩手逃命去了。
可刹那间冒出来的念头,又叫他停住了。
他突然想等等看。
等路泽出言呵斥,等路泽挥手拍开,似乎是在等某个早就应该出现的反应。
他就想看看,路泽会把拒绝做到什么份儿上。
手指冰凉的温度很快就被灼热了,当温度逐渐相同,除了体温,其他触感也都开始清晰起来,皮肤的纹路,呼吸的幅度,甚至能触到一点骨骼的硬。
他什么也没等来。
路泽侧着脸,视线往上擡了一点,平静里带着些许的无奈。
心跳在对视的一瞬没由来地加重了节拍,顾言心虚地把手缩回来,意兴阑珊地回自己座位坐下。
路泽回正头继续看题。
顾言托着脑袋看他,手里的笔杆转得飞快,和他的心绪一样的不稳定。
手指上残留的体温把血管里的血液加热至沸腾,顾言内心有点欢欣起来。
他又不傻,要是他被别人冰一下,怕是要跟狗蛋一样,跳起来打人。
所以为什么不拒绝。
为什么要纵容他。
顾言琢磨了片刻,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不像做数学题,总有方方面面的头绪可以下手,只要揪住一个线头无论多难,总归最后都能解开。但路泽不是,他是一座雪山,常年弥漫着风雪,寸步难行。偶尔透露出日落山尖那样金黄色的温柔,惹得他固执前进,可没走几步,大雾四起,他又看不清了。
顾言停下了转动的笔杆,他想了想,把手悄悄地溜到路泽的衣摆下面。
他想试探,试探路泽对他纵容的底线,仿佛那能间接证明点什么。
还没得逞,路泽眼珠滑到侧边,悠悠道:
“你想挨揍就直说。”
顾言讪讪地缩回手,欢欣了一瞬的心情,突然又空落落地没了底。他托着脑袋转头看向窗外,对面楼顶上盖的雪,在太阳底下耀得晃眼。
——
晚上顾言抱着书包从顾怀源眼皮子底下往对门溜,以前还打声招呼,说句我去找路泽问个题,现在跟像进自己屋似的,抱着书包推门就去了,都听不见他敲门。
老顾同志已经习以为常,之前担心过老这样会不会打扰到别人,结果发现那家除了路泽压根就没见过别人。
他对别人家事不怎么关心,自己整天忙得叮当响,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去打听,他出差大半月,回来顾言也还活得好好的。可见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己独立生活不成问题,没什么好奇怪的。
集训的时候发了两套题,一套十卷,顾言自打回来就开始啃,无疑这是根难啃的骨头,很多题型他连见都没见过,每啃完一道,对他这种卷王来说都是极大的满足。
他自己爽了还不够,还要拉着路泽和他一起欣赏,卷子往灯下一举,跟医生看x光片似的。
“看!这漂亮的思路!”
“看!这整齐的步骤!”
然后指指自己。
“看!这聪明的脑瓜!”
路泽:“……”
顾言得瑟了一阵,伸手去扒拉路泽的卷子看。
“两套卷子你做多少了。”
结果一翻才发现,路泽已经做完了。每张卷子都有写字的痕迹,有些题空着,有些写了步骤。顾言是清楚的,这是路泽的做题习惯,不写的是他一看就会,懒得浪费时间的。
顾言耷拉着眼皮往旁边瞅。
“你是不是个人。”
路泽看着他的样子,很轻的笑了一声。
顾言每次都会被这种时候的路泽欺骗,仿佛他不再是那座遥不可及的雪山,而是流下来的冰川水,虽然还是冷,但是能触碰得到的。
他怔楞了片刻,察觉到自己盯得太明显,曲着手指挡在嘴边,干咳了一声,把目光移开了。
路泽看了他一眼,也把视线移到了桌面上。
放在桌子上手机突然嗡响了两声,打破这几秒有些安静的气氛。
顾言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手机离着不远,就横在他刚看过的卷子旁边。
头像很熟悉,他见过不止一次。备注只写了个李字,后面跟着一条消息。
这些天怎么不见你人?
路泽拾起手机草草瞥了眼,便把屏幕按灭了。
“你不回消息啊?”顾言问。
“没必要。”路泽说。
“哦。”顾言低头翻了页卷子,又扭过来去问。
“为什么没必要?”
他并不知道微信那边是谁,但连句开头语都没有,上来就直接问的人,基本只有很熟的人才会这样,而且从字面上来看,他们经常见面。
顾言猜测是之前在台球馆里,见到过的和路泽站在一块的那人,具体模样他不记得,只记得一点大概。从那人的神态能看出,他应该是和路泽很熟的。
路泽有点疑惑地向他看过来。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刨根问底有点奇怪,顾言又若无其事地翻了几下卷子,换成了吐槽的语气。
“最烦你们这种看到消息不回的人了,看到朋友的消息要回嘛…”
路泽说:“不是朋友。”
顾言真的搞不懂了,他停下手里的动作。
“是之前在台球馆和你站在一块的那人吗?”想起来顾言心里还是有点堵得慌,在人声鼎沸的下午,路泽只瞥了他一眼,然后对那人说不认识。
路泽没说话,算是默认。
顾言又说:“可是看上去你们认识很久了。”
路泽似乎并不想讨论这个问题,沈默许久,才回:“嗯,很久了。”
顾言见他不想聊,所以也没再问,躬身从地上书包里抽出另一本题开始刷。
笔尖划着纸页沙沙地响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