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117
一张她的自拍, 笑得灿烂,在脸边比了个剪刀手。
在简岩的记忆中, 谭芝茉不曾在拍照时比过剪刀手。她擅长拍照,不用这种“入门级”的pose。
仔仔细细看过她的脸,简岩的大脑才接收到自拍上方的文字。
寥寥几个字:耶!她的手指动了一下下。
许铃。
显然,这个“她”指的是许铃。
简岩对许铃没有感情。
有,也是负面居多。
但这个消息令他眼眶一热。谭芝茉对许铃一年多的付出,至少得到了回应——简岩不敢妄言回报,只能说回应。
平覆了情绪,简岩不难理解谭芝茉为什么会发这样一条仅他可见的朋友圈。
像是宋晓舒或者辛喜,她大可以直接和她们分享喜悦。
其馀的朋友不会感同身受, 她没有分享的必要。
只有他……
她要跟他说一声,却拿不准途径。
半年来, 他们的联络仅限于跨年夜那一次“意外”。
他至今记得,京市去年那一场秋雨,她在决绝地结束了他们的婚姻之后, 才苦恼于接下来要如何和他相处。
是他教她:没事的时候,就当没他这个人,有事, 随时找他。
半年来, 她谨记他的谆谆教诲。
京市的上午十点* ,谭芝茉从许铃所在的植物人安养中心走出来。春寒料峭, 但毕竟是入春了。如同许铃的手指动了, 尽管并不意味着醒来, 但心率和血压的数据都有良性的变化, 似乎真让人窥探到了生机勃勃。
她打开手机,看到简岩给她点了赞。
意味着他收到了这个消息。
昔日, 谭芝茉也偶有“无理取闹”的时候。比如她发了自拍,简岩要是只点赞,她就会缠着他问:“不好看吗?看腻了吗?不爱我了吗?爱我的话,怎么可以只有一个冷冰冰的赞?”
如今大不同。
他收到了,她便心满意足。
中午,谭芝茉和宋晓舒吃饭。
宋晓舒才出月子不久。
生之前,谭芝茉问过宋晓舒是喜欢女儿,还是喜欢儿子。宋晓舒说都喜欢,都一样。
但对沈父来说,不一样。
宋晓舒不想母凭子贵,躲都躲不及,沈父却上赶着请了月嫂不说,还送了车,送了房。
今天也不例外,宋晓舒是被沈家的车送过来的。
她不想上车,司机让她行行好,不然没法跟沈董交代。
宋晓舒得知许铃有所好转,激动不已地绕过餐桌,抱了抱谭芝茉。
谭芝茉大吃一惊:“你胸大了这么多?”
“胀死了!”宋晓舒郁郁寡欢地回了座位。
谭芝茉知道宋晓舒除了涨奶,还有一肚子苦水:“说说吧。”
宋晓舒张了几下嘴:“算了。沈睿徳对我太好,我对他爸还是积点口德吧。”
“那我说两句?”
“嘴长着你身上。”
“咳咳!”谭芝茉声势浩大:“他们沈家算老几?我干儿子白白胖胖丶聪明伶俐,哭声传千里,拉屎赛黄金,用得着他们沈家得意?宋晓舒,假如你给我生的是干女儿,我还是这句话,他们沈家算老几?失望?失望憋着!没人请他们放屁。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别来沾边!”
谭芝茉话糙理不糙。
宋晓舒生男生女,都逃不开沈父的眼光。
儿子,沈父认可,宋晓舒会觉得讽刺。
女儿,沈父不认可,宋晓舒会觉得愤怒。
讽刺和愤怒,哪个都不好受。
好在有沈睿徳凡事都从她的角度出发。
好在有谭芝茉这么个伶牙俐齿的朋友做她的嘴替。
宋晓舒开怀大笑:“你也积点口德吧!”
京市的春天算不上好时节,干燥丶风大,气温也总在变脸。
许铃不会奇迹般地睁眼丶说话,跑跑跳跳一条龙——她能在睡了一年多之后有起色,本身就是个奇迹了。
谭芝茉做好了许铃永久性脑功能损伤的准备,甚至做好了空欢喜一场的准备。
一周后,许铃的眼球做出了持续性跟踪动作。
当晚。
谭芝茉坐在许铃床前:“妈,你听得到吗?”
这个问题,她问过许铃无数次。
“你是自杀吗?”
这个问题,却是她第一次问。
它是压在谭芝茉心上的一块大石,搬不动,也不敢搬。
病房里充斥着医疗机器的运转声,对谭芝茉而言是一种有镇定作用的白噪音。“妈,”她把两个问题相结合,“如果你能听到,如果你不是自杀,你动一下手指,好吗?”
并不是立即。
至少过了三五秒钟,许铃右手的食指向上一擡。
昏暗中,谭芝茉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毕竟在入春之后,许铃的手又进入了“冬眠”,再没有动过。
谭芝茉扑上前,用双手捧住了许铃的右手。
她不常触碰许铃的手。
小时候,她们不是会手牵手的母女。长大后,肢体比感情更会保持距离。许铃出事后,她可以给许铃擦身和按摩,但剪指甲的工作每每交给护工。
似乎手是最能传递感情的部位。
“妈,我没看清,”谭芝茉平心静气,“你能再来一次吗?你听清我说的话了吗?如果你一年前不是自杀,只是意外,如果你现在……现在还想睁眼,还想活下去,你就动一下手指。”
这一次,许铃只用了两秒钟。
谭芝茉垂下头去。
心中的大石缓缓松动,一切色彩强烈的情绪都不值一提,她只觉得轻松——无与伦比的轻松。
这一晚,许铃再没有做出其他反应。
谭芝茉离开前对许铃说:“辛苦了,你好好休息。”
不多时,她又折回来:“你只是动了两下手指,算什么辛苦?我才是真的辛苦。你再加把劲,行不行?”
谭芝茉脚下像安了弹簧似的步行在夜色中,时间太晚了,她不能找宋晓舒或者辛喜分享喜悦。
似乎……简岩是她唯一的选择。
于是,简岩在坎帕拉的晚上九点,收到了谭芝茉的一条微信:「看我朋友圈。」
简岩打开谭芝茉的朋友圈。
只有一句话:你就只点个赞吗?
显然,这一条也是仅他可见。
距离他给她点赞,过去了一周。她在京市的凌晨两点来挑他的不是?还不直说,用一条微信,把他指向朋友圈?
简岩回覆谭芝茉:「心情这么好?」
谭芝茉:「你怎么看出来的?」
简岩:「那你别管。」
半年多的“井水不犯河水”,不影响简岩从谭芝茉的一举一动中判断她心情的好坏。
凌晨两点的十字路口没有一辆车,谭芝茉走在斑马线上还是把安全放在第一位,没有在第一时间回覆简岩。
给了简岩“有言在先”的机会。
简岩:「我喝酒了。」
无异于一条免责声明……
谭芝茉:「舌头还捋得直吗?」
下一秒,简岩拨来语音通话,谭芝茉接通。
简岩先开口:“是这个意思吗?”
“嗯?”
“是让我打给你的意思吗?”
“嗯。”谭芝茉在寂静而潮湿的春夜中只能说悄悄话。
潮湿。
春天最令她厌烦的明明是干燥。
二人迎来一段沈默。
简岩听到谭芝茉蹑手蹑脚走在街道上的声音,谭芝茉听到简岩的不远处有人载歌载舞。
他们又同时开口。
谭芝茉:“好热闹。”
简岩:“去约会了吗?”
谭芝茉忍俊不禁:“你喝了多少?我和别人去约会,然后找你?你怎么想的……”
话没说完,她从手机中听到一个女声:“岩,来嘛!”
谭芝茉刹住脚步,食指哒哒哒地猛戳在手机上,挂断了语音通话。
岩?
来嘛?
玩儿挺嗨啊……
简岩再打过来,谭芝茉不能不接。刚刚挂断,可以算作她识相。这会儿不接,就是她摆不准自己的位置了。
还是简岩先开口:“听到什么了?”
“我就不重覆了吧?”
“听到几个?”
“还不止一个?”谭芝茉到底是打破了春夜的寂静:“简岩,你做个人吧!”
“ barbie丶flavia丶rose,三个。”简岩喝了酒的语速比平时慢了一点点,“谭芝茉,你想象不到,怎么能有人穷得叮当响,还天天狂欢。”
乌干达的贫富差距并不体现在虔诚和狂欢上。
有钱没钱,白天都去虔诚地做礼拜,晚上再酣畅淋漓地狂欢。
庄烨和简岩等人来了这么久,和周围的村庄在修路的问题上产生过摩擦,也因为在种植上向他们提供了帮助而握手言和,偶尔会在他们的盛情之下,来凑凑热闹。
几个黑人姑娘都是正经人。
才学会几句中文,腔调不正经罢了……
谭芝茉在简岩解释之后讪讪地没话找话:“名字都挺好听。”
“没你的好听,”简岩顿了顿,“茉茉。”
谭芝茉脱口而出:“你神经病啊……”
茉茉,简岩几乎没这么叫过她。
向别人提及,偶尔会称呼她茉茉。
当面,他一向连名带姓地叫她谭芝茉。
就在上一句,他还叫她谭芝茉。
冷不丁给她来这么一下子,谭芝茉耳朵都热了。
“我喝酒了。”简岩推卸。
一如谭芝茉在离婚冷静期中“非法”入侵简岩的住宅时,也是把“我喝多了”挂在嘴边。
简岩言归正传:“发生什么好事了?”
谭芝茉的语速几乎是简岩的两倍,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讲了许铃的事。
“抱抱吗?”简岩问道。
“嗯?”谭芝茉觉得和喝了酒的人说话真费劲啊,怎么前言不搭后语啊?
简岩解释:“这么好的事,不抱抱庆祝一下吗?”
谭芝茉走到了楼门口,没急着进去,是对春夜的流连忘返:“那……抱抱。”
她不认为她和简岩的关系“坏”到抱都不能抱,同时,也没“好”到她能对距离怨声连连的程度,那么,口头上的虚无缥缈刚刚好。
却不料,简岩慢悠悠丢给她一句:“都这么久了,你连个能当面抱抱的男人都没找到吗?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