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110
简岩回到家后不久, 谭芝茉给他发来初稿,内容如下:
首先, 抱歉。我和简岩婚姻的开始,源于我被热度和利益冲昏了头脑,这是不容我狡辩的事实。另外两个事实是,我们于去年12月22日在婚姻中正式开始恋爱关系,于今天正式结束恋爱和婚姻关系。回望和他同行的这段路,我不止一次觉得其中的美好,是你们送给我的礼物,以这样的形式落幕,我很遗憾。再次, 抱歉。
简岩坐在沙发床上,将谭芝茉这段话看了又看。
没有“大智慧”。
也没有卖弄她的“幽默”。
他挑不出毛病。
大概是等了太久, 谭芝茉又接连发来两条消息:
「我写的有这么差劲吗?」
「你在重写吗?」
简岩:「写得挺好。」
谭芝茉:「挺好?那就是还有进步的空间。(抱拳)(抱拳)」
简岩:「加一个字就行。」
谭芝茉:「一字千金是不是这个境界?(期待)(期待)」
简岩:「不是“我”很遗憾,是“我们”很遗憾。」
简岩作为同谋丶共犯,不能和谭芝茉争当始作俑者——他知道, 她要的从来不是挡箭牌。只是,对于这样的结局,她很遗憾, 他也很遗憾, 那不如说“我们很遗憾”。
谭芝茉:「ok。」
此后,简岩不停地刷新谭芝茉的社交账号。
她迟迟没有发布。
加一个字而已, 两秒钟都用不了。
所以她可能去忙店里的事了, 可能还在惴惴不安地斟酌。
简岩对谭芝茉的了解, 不足以揣摩她在细节上的偏差, 不足以判断她分分秒秒在做什么事。由此,和她分开后的第一波失控感, 像涨潮一样慢慢淹没他,从脚,到小腿,再到大腿……
快要淹没他的腰时,他刷新出了谭芝茉的道歉声明。
他不用再看。
他能倒背如流了。
他只要“投机取巧”地转发即可,附加两句话:我们很抱歉,我们很遗憾。
平平无奇的两句话,藏匿着只有天知地知,连谭芝茉都不知道的他的居心叵测。
大多数夫妻分开,都会表达诸如“我们不再是我们”此类的意思,从此,他是他,她是她。
简岩和谭芝茉分开,他偏要说“我们”。
网络的记忆比人类长久得多。
无论过去多久,也无论他和谭芝茉的结局如何,这两个“我们”一旦转发出去就谁也抹煞不掉。
此后,简岩没关注自己的评论区。
这个把小时,他习惯了一下下刷新谭芝茉的主页,手指的划动不经大脑。
与此同时。
谭芝茉在库房里闭目养神。
说白了,她得让子弹飞一会儿。
她先收到辛喜的微信,一个抱抱的表情包。
辛喜也算网络冲浪达人了,发来的表情包总是她见所未见的。
谭芝茉:「已保存。」
然后是宋晓舒:「都怪我!!!」
怀孕令宋晓舒的情绪像是在显微镜下波动,录音曝光后,她比谭芝茉更觉得是世界末日,满脑子都是当初不让谭芝茉上这个破恋综就好了!
谭芝茉回覆宋晓舒:「你再说这种屁话,我不当干妈了。」
谭芝茉真不是开导宋晓舒。
她真不后悔。
捞了钱,还捞着简岩这么个让人又爱又恨的男人,她有什么好后悔的?此时此刻,她还暗暗上价值:人一辈子怎么不得离经叛道一次?不然,白活了。
时间就这样消磨过去。
谭芝茉打开评论区。
先看到简岩的转发,两个“我们”映入眼帘。
她之前也调侃过他是心机男,这次却没识破他。
只觉得喉咙里闷闷的。
再去翻评论。
论“大智慧”和“幽默”,她对网友们自叹不如。
有人说:怎么嗅出了先婚后爱的味道?更好嗑了!
也有人说:呜呜呜,be美学yyds!
更多的还是冷嘲热讽。
——这是哪家的公关稿?
——失望。
——道歉有用的话,我也去诈骗。
热评前二更犀利。
——不提钱的事?
——退网!
谭芝茉心平气和地熄灭了手机。
恶评,和她预料的差不多。
反倒是还有人能从玻璃碴子里磕糖?令她稍稍意外。
她并不打算对任何一条评论作出回应。
钱?有什么好提的?进了她的腰包,就不可能出去了。她吃了粉丝经济的红利是不假,但至少在每一笔买卖上都做到物有所值。更何况,她要维持她和许铃两个人的生活,她哪还有钱?
要有人让她散尽靠炒cp丶假结婚得来的不义之财,她只能撒泼: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退网?更不可能了。
她发道歉声明,就是为了以后还能“上蹿下跳”。
随后。
谭芝茉去看了简岩的评论区。
骂声也有。
更多是话里话外祝贺他脱离苦海……
在网友看来,他被夺舍了一样落入谭芝茉的圈套,如今回头是岸。
谭芝茉不服气地自言自语:“拜托,他才不是什么误入歧途的小羊羔。”
然后,谭芝茉再刷新,眼睁睁看着不利于她的评论像灰尘似的一吹就没了。
简岩在删除……
他从不管理他的评论区,归根结底,他从不把旁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
眼下,他不便在网络上畅所欲言,不便为她争论,以免再带来不必要的发酵,但他在不厌其烦地删除不利于她的评论。
晚上六点。
谭芝茉知道简岩乘坐的航班要起飞了。他没有给她发消息,说要起飞了。
晚上八点。
谭芝茉知道简岩到乌海了。他没有给她发消息,说到了。
她没有拿离婚当儿戏,他亦是如此……
然后,几乎是同一时间,谭芝茉收到鲍旭阳的消息,简岩收到庄烨的消息。
鲍旭阳说有几张德语版《蝴蝶梦》的票,位置还不错,问谭芝茉有没有兴趣。
庄烨给简岩发来一份最新的去乌干达的入境和医疗注意事项,以及两个字:期待。
不得不说,两位发信人都把握了分寸。
鲍旭阳对谭芝茉的表达,最初的时候,最直白,越往后,反倒越没那么急功近利了。他甚至说的是有几张票,并非两张,并非要和谭芝茉约会,只是几个朋友聚聚。
庄烨对简岩的好感,始于两年前。
上大学时,她和简岩并不熟。直到两年前,他们在同学聚会上架构了去东非的雏形,才慢慢有接触。只是,男女之情在她的需求占比饼图上只有窄窄的一扇,简岩又人如其名——一块岩石似的。
后来,简岩突然结婚了,她也只是默默感慨一句:原来,他喜欢像谭芝茉这样有女人味的姑娘。
彼时,谭芝茉和庄烨见过一面——给庄烨一行人饯行。
庄烨对谭芝茉有了更高的评价:这姑娘不光有女人味,还大方丶敏锐。
但在男女之情上,谭芝茉并不大方。
她再敏锐,也没察觉到庄烨对简岩曾经有过朋友之上的想法,因为的确是“曾经”。
现在又有所不同。
现在,简岩突然离婚了……
庄烨对恋爱丶结婚的需求依然不高,但找个“同路人”的想法,难免又冒了头。
对此,她也仅仅是用“期待”二字来表达。
谭芝茉婉拒了鲍旭阳。
简岩回覆庄烨:「收到。」
夜深后。
简岩磨磨蹭蹭上二楼睡觉。
他从没有过睡眠问题,大多时候会在十分钟之内平缓地入睡,之前也有过为谭芝茉夜不能寐的时候,但失眠就失眠,他并不当回事儿。
昨晚,他也只是睡得浅而已,断断续续。
今晚不一样。
离婚的真实感在累积了十几个小时后,让他的心率一直降不下来。他知道他会失眠,并第一次对黑夜中被拉长的时间心有惧意。
果然,睡不着。
谭芝茉在他这张床上一共睡了两夜。
第一夜过后,惨不忍睹的床单自然被换掉了。
第二夜,他们什么都没做。
谭芝茉用的所有洗护产品,都是她到乌海后临时买的,味道,都是他陌生的。她身上的气息,也被床单上残留的洗衣液的味道遮盖了。简岩翻来覆去,抓不住谭芝茉在这里躺过的馀温。
猛地,他下了楼。
被换掉的床单,在洗衣机里被清洗丶烘干后,被遗忘了……
简岩粗手粗脚地打开洗衣机,把里面一团闷得暖烘烘的卡其色扯出来,将脸埋进去。
洗衣液的味道比床上铺了两天的那条更扑鼻。
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记得这一片卡其色在谭芝茉身下被加重了色号的样子,他闭上眼睛就能闻到谭芝茉滚烫的气息。
三更半夜,简岩发神经一样换了床单。
还是睡不着,但惧意渐渐落了下风。
被一种并不难受的自嘲所取代。
他和谭芝茉第一次见面,被她叫变态。
如今,他像是推开一道旋转门,和她在婚姻中走了一遭,出来后真是个变态了。
京市。
谭芝茉早就进入了梦乡。
尽管她还住在简岩的房子里,但她习惯了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他昨晚回来住了一夜,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她今晚回来后,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像作案一样连指纹都没留下。
习惯是一件好事,把离婚的真实感关在了门外。
她更多的感受是轻盈——一种不分青红皂白卸下了所有负担的轻盈。
离婚冷静期的第二天,谭芝茉和简岩没有联系。
谭芝茉一如既往地忙。
简岩却见鬼地被人放了鸽子,又赶上一场大雨,被困在了公寓里。
他翻看他和谭芝茉的聊天记录,很多页,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交流仅限于枯燥的报备,和干巴巴的抒情。难怪一掰就断了。
第三天,简岩给谭芝茉推荐了两处房子,一处是他朋友闲置的,另一处是他从网上千挑万选,而且和中介在视频通话中先看了一遍的。
他既然说帮她留意着,就不能言而无信。
也正好能联系她。
没两天。
谭芝茉给简岩发消息:「搞定!」
她租了他从网上挑选的那一处。
不等简岩回覆,谭芝茉发来第二条:「我下周一搬。」
简岩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傻x。
借找房子的事联系她,还洋洋自得觉得正好?不过是饮鸩止渴。
良久,简岩回覆一句:「不急。」
纪录片进入后期阶段。简岩在录音室外,旁白老师在里面问他某一处的用词能不能调整,问了三遍,他都没回神。由此给旁白老师留下了耍大牌的印象。
谭芝茉回覆得快:「嗯,不急。」
她的确不算急。她并没有从民政局出来后,就急吼吼地要搬走。她按部就班地等找到合适的房子,等合适的时间。
而她这一声“嗯”,毫无意义。
嗯完了,她还是会在下周一离开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