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109
简岩没说话。
沈睿徳有眼无珠地捶了简岩一拳:“有两下子啊!”他以为一切尽在简岩的掌握中。
却并非如此。
简岩并不能精确地计算出他和谭芝茉的未来。
初始, 从他第一次踏入谭芝茉的店,到和她在厦市因为一档恋综的录制冤家路窄, 甚至到……和她结婚,他都百分之百地确定接下来不会和她产生更多的交集。
后来,他又百分之百地确定他们不会离婚,他们会百年好合。
被一次次打了脸。
教会他做人不能太绝对。
他长记性了,如今,他只敢说胜算占大半。
他敢说他了解谭芝茉。
她独立,但心里终归有一个被许铃和谭富山日积月累挖出来的洞。
客观来说,她需要陪伴——不是精神上的依赖,更不是物质上的给予, 她需要的是一份狭义上的“家”的陪伴。
客观来说,他不是她最好的人选。
甚至是不及格的人选。
他和谭芝茉共度的美好, 全靠汹涌澎湃的爱意和绵绵不绝的情意来支撑丶维护。风平浪静之下,她勉强接受他不停歇的脚步,他勉强平衡他的工作和他们的生活, 他们勉强能把思念和相聚都当作好事。
但风平浪静能有几时?
如今是许铃一躺就是半年多。
将来,还会有别的风浪。
他了解她。
在她自吹自擂的“大智慧”和“幽默”之下,她还有自尊心太强的“臭毛病”。
他明明可以为她放弃一些脚步, 一些机会, 一些自由,以上统称为一些远不如她重要的东西。
他虽然做不到她心目中朝九晚五的“人上人”, 但可以给她比过去更多的陪伴。
她偏不要。
她偏把他的付出当作负担, 从她反反覆覆发炎的耳洞开始对他无声地叫嚣。
自尊心太强, 这是简岩从谭芝茉身上找到的唯一一处不足, 其馀的,真的是哪哪都好。
她但凡学会把自己往“弱者”的位置放一放, 她早就受益匪浅了。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是真理。
小时候,她但凡会哭,她心里也不会被许铃和谭富山挖这么大的洞。
如今,她但凡会哭,他心甘情愿哪都不去……
可恨她把眼泪都流在没用的地方。
在乌海,几乎整张床都被她弄得湿淋淋,其中,眼泪不是最主要,但也真不少。
可恨她一觉醒来后,连眼眶都不带红的。
离了婚,谁他妈等你啊?
这是沈睿徳的原话。
也是简岩觉得沈睿徳这辈子说的最一针见血的一句话。
要不是看在谭芝茉和宋晓舒的份上,简岩恨不得揍沈睿徳一顿:用得着你一针见血吗?
对他来说,婚姻是一层保障。
这道理他难道不懂吗?
沈睿徳又问他,离了婚,他有没有把握。
把握,谈不上。
接下来不是一场拔河,不是他能人定胜天的。
更像是一种考核,考官的位置上坐着谭芝茉。她是个主观色彩浓重的考官。他敢说自己胜算占大半,都算斗胆了。
从酒吧回到家。
简岩明知道家里没人,还是在进门后唤了一声:“谭芝茉。”
家里添置了太多太多她的东西,气息更无处不在。
简岩的下一句:我回来了。
没说出口。
他不是戏剧化的人,做不来自言自语的事。
往里走,能坐的地方有好几处。
有他原本的沙发。
有结婚后,谭芝茉对他“强买强卖”的沙发床,她搬过来时,他觉得它有纪念意义,把它也搬过来了。
还有被谭芝茉归类为“情趣用品”的懒人沙发。
简岩在舒适度最差的沙发床上坐下来。
还记得谭芝茉第一天搬过来时,他要带她去房管所,把她的名字加到房本上。
计划赶不上变化。
后来,他又催过她两次,她总是有事。
慢慢地,他也不提了。
他也觉得加不加名字是个形式主义了。这里是他们两个人的家,毋庸置疑。
如今,她要搬走,这里就和她没关系了……早知如今,他绑也把她绑到房管所去。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简岩眼眶一阵阵胀痛。
也可能是环境的原因。
每一次,走的人都是他,换个环境,一切情绪都会被冲淡,包括思念和悲观。
只有今晚,他是被留下来的一个。
这时,他收到谭芝茉发来的微信:「睡了吗?」
简岩看着这三个字,心砰砰直跳。
早在上大学时,沈睿徳在恋爱中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简岩看不过去,问他能不能从失败中总结总结经验?
沈睿徳误以为简岩是来请教他的,对简岩倾囊相授:“我最有把握的一条经验是,暧昧期,你要撩妹,你就大半夜发三个字,睡了吗,直击灵魂。”
当时,能不能直击灵魂,简岩不知道。
他只知道沈睿徳用了这招之后,被对方直击了鼻梁骨。对方说自己失眠丶神经衰弱,沈睿徳三天两头“睡了吗”罪不可赦。
简岩和谭芝茉分隔两地时,也会发:睡了吗?
他发给她,她发给他,都有。
只是寻常的开场白。
今晚不一样。
他们不是暧昧期。
他们总开玩笑地说是老夫老妻了,甚至,站在了离婚的边缘,但简岩切切实实体会到了那四个字:直击灵魂。
他回覆谭芝茉:「想好了?」
谭芝茉:「上午十点可以吗?我先去看看我妈。」
简岩一颗心坠下去。他没抱多大希望,一颗心也就没提多高。只是,坠下去的地方不平坦,像是在缓缓长出刺来。
昨晚,在乌海,谭芝茉吃完饺子后问他,有没有时间,跟她一同回京市。
至于意图,二人心照不宣。除了快刀斩乱麻之外,没有其他的可能。简岩看着一个饺子都不剩的空盘,暗暗给谭芝茉加了一项“吃饱了就不认人”的罪名。
他还是跟她回来了,也还是给她“再想想”的机会。
眼下,她想好了。
简岩回覆谭芝茉:「可以。」
良久。
谭芝茉:「好。」
简岩能从这一个句号上判断谭芝茉的情绪。她若是纠结,会用省略号。她若是冲动,会用感叹号。
句号是介于纠结和冲动之间的笃定。
她的笃定,比他的“冷静沈稳”含金量高得多。
转天。
谭芝茉先去看了许铃。
她一般是隔天去一次,也有时接连,每一次能停留的时间不多,但看一眼,就比不看要安心。
这次她算上在乌海的两夜,隔了四夜才来。
在病房门口,她听到两个护理人员在多嘴多舌,说家属的耐心都会随着时间消失殆尽,一开始都来得勤,慢慢减少,到最后人间蒸发的也不在少数。
谭芝茉推门而入:“你们是觉得她听不到吗?”
一个病房,三张床位。
好歹也是三条生命,六只耳朵被当作摆设。
和他们朝夕相处的护理人员,似乎都不觉得他们还能醒过来。
下一秒,谭芝茉缓和道:“要说,你们也别说这种不痛不痒的,挑刺激的说,万一他们能听到,说不定有奇迹。”
无论如何,她得跟护理人员搞好关系,这里是许铃最好的选择了。
谭芝茉向许铃说了她要和简岩离婚的事。
言简意赅后,她补充了一句:“跟您没关系。”
这句话听上去,像反话。
她巴不得能“刺激”到许铃。
恍如隔世,谭芝茉也曾向许铃说她要结婚了,简岩,二十九岁,旅行作家,节目中的五号男嘉宾……许铃给她的回应不多,也就是从大体上嘱咐嘱咐。
如今,她说要离婚,许铃连一丝一毫的回应都没有了。
上午十点,谭芝茉和简岩在民政局门口会合。
谭芝茉紧赶慢赶才没迟到。
简岩也没有早到的必要。
“你怎么也不戴个口罩丶帽子?”谭芝茉和简岩说笑。
结婚时,她怕被人认出来,怕等官宣的时候不够劲爆。
离婚时,她还是怕被人认出来,怕太劲爆。
她还没有发道歉声明,要等下午,等大局已定。
简岩看谭芝茉戴着墨镜:“摘了我看看。”
“干嘛?”谭芝茉非但没摘,还又往上托了托。
简岩擡手,食指落在她镜框的中梁,往下一扒,露出了她的眼睛。
没有肿眼泡,也没有黑眼圈。
“进去吧。”他再一擡,把她的墨镜覆了位。一下一上,没碰她一根汗毛。
她没哭,甚至没失眠。
她是真的想好了……
三十天的离婚冷静期,像是为谭芝茉和简岩量身定做。简岩要结束在乌海的工作,要做去乌干达的准备,总共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走出民政局,谭芝茉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向简岩:“你的八百万。”
“回头再说。”简岩没接。
谭芝茉要往他手里塞:“穷家富路,懂不懂?”
她不说是还他,不说是划清界限,免得把好好的气氛搞砸了。
简岩把手揣进了裤兜:“你别动手动脚。”
光天化日之下,谭芝茉作罢。她知道这笔钱不好还。她依他一次,回头再说。
谭芝茉要直接去店里。简岩的七座车在乌海,另一辆皮卡这个时间进不了市区,他也是叫车来的。送不了谭芝茉。
谭芝茉叫了车,手机上显示两分钟就能到。
“我一会儿打个稿,你帮我把把关。”她指的是道歉声明。
简岩学着谭芝茉的样子说笑:“你只要不卖弄你的幽默,不会有什么问题。”
“嘁。”谭芝茉往路边站了站,车快到了。
简岩没有跟上去。
平日里叫车总是考验耐性,今天连预估的两分钟都不到,眼看谭芝茉就要被一个“陌生人”带走。
她回头对简岩摆摆手:“一路顺风。”
他将乘坐今天晚上六点的航班返回乌海。
似乎连报平安都不用了。
旁人对离婚冷静期褒贬不一,但对谭芝茉和简岩而言,这是一段再好不过的缓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