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106
谭芝茉光着一只脚下楼:“我的直觉告诉我, 你会给我出个好主意。”
“你先别给我戴高帽子。”简岩不疾不徐地迎了谭芝茉两步,把拖鞋还给她。
谭芝茉坐到沙发上:“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你的想法……仅供我参考。”
她说是这么说,却屏息凝神。
简岩回到他的书桌旁。
一整晚,似乎这里是他的避风港丶栖息地。
似乎他只要把谭芝茉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她至少今晚是属于这里丶属于他的。
良久,简岩没说话。
谭芝茉左等右等,从端坐,到翘了二郎腿——左腿丶右腿,再到提了两个膝盖,团坐到沙发上, 嘴也一直没闲着:“怎么不说话?还没想好?气势那么足,我还以为这一次你比我更有‘大智慧’了。没关系, 不急,你慢慢想。”
“房子,”简岩掏空了两个塑料袋, “你想租哪里?”
他没擡眼,手上也没停,把摆好的杂七杂八按大小重新摆一遍。
“金荟附近, 或者离我妈近一点。”谭芝茉回答, “总得沾一头。”
别像简岩的房子,和金荟, 和许铃, 是个等边三角形, 她去哪都是千里迢迢。
“找到合适的了吗?”
“还没。”谭芝茉实话实说, “我也才随便看了几处。”
她说没想好……是真的。
还在摇摆的想法,做起来更是犹犹豫豫。
简岩还在摆书桌上的东西:“我帮你留意着。”
这大概是谭芝茉和简岩进行过的最含蓄的一次对话了。
尤其是, 简岩并不是含蓄的人。
二人从最初,各取所需就说各取所需,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都摆在明面上,一度,简岩不离婚就说不离婚,这三个字几乎是他的口头禅了。
如今。
谭芝茉只说看房子,不说搬走,不说分手。
简岩只问她看哪里的房子,只说帮她留意着,不说她可以搬走,不说可以分手……
“你放过我的化妆品吧。”谭芝茉调侃简岩,“都要被你盘出花儿了。”
她要听简岩的想法,和抛硬币是一样的道理。
抛出的瞬间,心中的天平自然会向其中一边倾斜。
眼下,她从简岩口中听到的,是她想听的。
“是好主意吗?”简岩问她。
谭芝茉点点头。
简岩走向谭芝茉:“就算仅供你参考,你也该说声谢谢吧?”
“谢谢……”谭芝茉话音未落。
简岩把她压倒在沙发上:“谢个屁。”
“你让我谢的!”谭芝茉的主动权从这一秒被简岩夺走,心里慌慌的。
“我让你谢,你就谢?”
“不然?”
“对于我的想法,不意外?”
“意外。”
对于简岩的一句“我帮你留意着”,谭芝茉不意外才怪。
即便这段时间,她和他拉开的距离不仅是京市和乌海的一千多公里,更是从无话不说,到可说可不说,也算循序渐进,即便他的理智会认同她的理智,关于未来,他的向往和她的向往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对于他的当机立断,她不意外才怪。
简岩并不凶:“那你不问问?”
“你……”谭芝茉留了个心眼,“你让我问,我就问?搞不好你又要给我来一句,问个屁。”
简岩压着谭芝茉,她不累,他撑着自己的重量,累的是他。索性,他跟她对调了上下的位置,让她压着他。“你问。”他把她垂下来的头发一缕缕往后拢。
“你为什么……要把我踢出家门?”
“你颠倒是非,就别聊了。”
“好好好,重来。”谭芝茉小声,“你为什么放我走?”
简岩粗手粗脚地把谭芝茉的头发都拢到她脑后,面对她一张完完整整的脸:“谭芝茉,对你来说,这是万全之策。”
“你别毁我……”谭芝茉反手去掰简岩的手,“我胖了,脸都圆了,我每一根头发都有修饰的作用。”
简岩腾出一只手,制住谭芝茉的手:“你秃了也好看。”
“你少咒我。”谭芝茉作罢,“你接着说。”
简岩一语道破:“录音的事,你今天有没有哪怕一瞬间……觉得不是坏事?”
谭芝茉本来撑在简岩身上,怔住后,缓缓松了手臂的力道,侧脸贴在他肩头,严丝合缝地趴了下去。
有。
不止一瞬间。
过了事发突然的阶段,她频频觉得这是个契机。
早在今天之前,她和简岩的关系持续被人质疑。只要她和简岩的生活离不开网络,甚至在工作上还要依赖于网络,难免活在网友们形形色色的眼光之下。
靠炒cp和假结婚赚来第一桶金,是她的过错。
她本以为她会带着这个过错和简岩天长地久,毕竟,人无完人,事有憾事,没什么比简岩更重要——他自认为在她心中排在第二名,屈居金钱之下,她总不能再把道德感排在他上面,把他挤到第三名。
偏偏,许铃是个无依无靠的植物人了。
谭芝茉并不当局者迷。
能分开她和简岩的,不是许铃或录音。
能分开她和简岩的,是他们对未来的分歧,和他们过去行差踏错的第一步。
未来和过去都不站在他们这一边。
“你也这么觉得吗?”谭芝茉反问简岩。
简岩将谭芝茉的头发把玩地往手指上绕,跳过了谭芝茉的问题。
他怎么看录音的事,不重要。
他只管她怎么看:“你要认错,我陪你。”
“你是人吗?”谭芝茉脱口而出,“怎么能……什么都知道?”
即便是她自己,也只是脑海中一闪而过这样的念头。
认错。
既然铁证如山了,她认错就是了。
有人接受,自然好。
有人不接受,将来再对她说三道四,她也能耍上几句无赖:“我不都道歉了吗?你还要我怎样?你没犯过错?你别让我逮着!”
她至少有还嘴的权力。
“不是人,”简岩问谭芝茉,“我是什么?”
谭芝茉想了想:“讨厌鬼。”
她有太多太多不敢挑的话头,被他一一扯出来。
他一副风和日丽的样子,消解着她的暗涌。
她总揶揄他是个“文化人”,但更多时候骂他变态丶臭流氓,到头来,他是个不但会把手放在她心口上狠狠揉搓丶细细描绘,更能攥到她心脏上的讨厌鬼。
细节上,简岩拿不准:“你想怎么认错?”
谭芝茉算是先得到了简岩的首肯,才能临时想一想:“承认我们假结婚,后来有了感情,再后来……”
“工作原因,长* 期两地分居,感情破裂。”简岩笑道,“这个早就想好的理由,还是用上了。”
谭芝茉皱眉:“你别笑。”
“笑也不行?”
“不行。”
简岩松开谭芝茉的长发,任由她的发梢垂下来,将他笼罩:“谭芝茉,等你认了错,也找到了合适的房子,搬出去,没有了我,你就什么心理负担都没有了,以后就算辛苦一点,穷一点……”
“你又咒我!”
“不穷。就算你辛苦一点,也能心宽体胖。你别说,你脸是圆了。”
谭芝茉的情绪像一块橡皮泥似的被简岩扯来扯去:“你到底是哄我,还是气我?”
“没哄你,也没气你。”简岩擡手抚一抚谭芝茉皱起的眉心,“是恭喜你,你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谭芝茉回想着:“你刚刚说了个什么词?万无一失?”
“万全之策。”
“对,万全之策。”谭芝茉在简岩两边脸上各亲了一口,“可我说了,我现在舍不得你,没有你,顶多是有得有失,算什么万全之策?”
“傻啊你?”简岩像是给谭芝茉讲一道十以内的加减法,“我不是打光棍儿吗?”
“你不是‘露水情缘’吗?”谭芝茉一只手胡乱去摸简岩裤兜里的小盒子,“你不都准备好了吗?”
简岩制住谭芝茉的手:“我没那么大瘾。”
她那是光摸裤兜吗?
请问谁家裤兜长中间?
“你才傻啊!”谭芝茉装作被简岩攥疼了手,眼睛红红的,“我都不要你了,你为我守身如玉?”
“你什么时候要我,我好回来。”
“我很有可能再也不要了,很有可能!好马不吃回头草。更何况……我口味是会变的!”
“不要就不要。”
谭芝茉面朝下,眼眶里装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你岂止是人?你是大圣人啊!”
“你就说,是不是万全之策?”简岩脸上全是谭芝茉的眼泪,“这么做,你不会有任何的损失。”
“那你怎么办?”
“我又不是离开你就活不了。”
谭芝茉一只手要撑着自己,另一只手被简岩攥着,要给他擦他脸上的她的眼泪,只能用自己的脸去蹭蹭:“可是你没好处啊。”
“谁说我没好处?”简岩知道,“我要没好处,你也不会不要我。”
他知道,谭芝茉不是弃他于不顾。
“你有什么好处?”
“我会去乌干达。”简岩冷不丁给谭芝茉来一句,“我看你没少给庄烨的朋友圈点赞。”
谭芝茉哭着哭着,又要被气笑了:“你怎么不给人家点赞?”
“你要看到我点赞,还不更觉得我人在曹营心在汉?”简岩给谭芝茉安排得明明白白,“总之,离婚后,你会过得更好,我也不会差。”
离婚。
这一次,这个词由简岩提出来。
不像谭芝茉只敢用“看房子”来指代。
“我……”谭芝茉还在抽抽嗒嗒,“我还没想好,你就是个出主意的,说了不算。”
“行。”
“我也有可能……不从你家滚出去。”
“你最好别滚。”
“你别以为我闹着玩的。”
“不会,结婚是假的,总不能离婚也是假的。”
谭芝茉又想起京市的每一个黄昏,想起她饱受的空落落:“我也有可能……真跟别人好了。”说不定,冥冥之中真有个“无聊的男人”在等她。
简岩面不改色:“行。”
他既然给她献上万全之策,就让她高枕无忧。
似乎尘埃落定,谭芝茉软绵绵地瘫在简岩身上:“乌海真是个好地方。”
她今天到的时候,天都黑了,她对这座城市的面貌看都没看清,除了一家连锁店,哪都没去过。
怎么就好地方了?
无非是这里的人对她太好了。
“你哪天回去?”简岩翻个身,把谭芝茉挤在他和沙发背之间,同她面对面。
谭芝茉效仿了当初的简岩:“后天吧。”
明天太匆匆,大后天太拖沓。
“明天你想去什么地方逛逛吗?”简岩知道谭芝茉对沙漠和湖泊没什么兴趣,“还是想跟我再睡一天?”
沙发不够宽,谭芝茉要被挤扁了,逃出一条腿压到简岩身上:“你下一句是不是,我以后睡不到你这个尺码的了?”
简岩没说话。
谭芝茉没觉得简岩有情绪,毕竟,尺码的话题是他先提的。
被挤着的安全感让她昏昏欲睡,她压下去一个哈欠,随口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谭芝茉,你再说这些……”简岩压下去的是情绪,“我也能给你吃最后一顿好的。”
他接受她有“跟别人好”的想法,不代表她能在他面前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