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
第二轮，三进二小组赛。
燕禾所在这一组，即使播出，都被观众们称为“绝对死亡之组”。
一个是没接触过脱口秀但每一开口就惊艳四座的新人，一个是在行业里摸爬滚打多年早就声名显赫的老油条，一个是不显山不露水同时颇有实力的黑马选手。
评委席都给出三a的高评，决定权全掌握在三百个台下观众手中。
滴——
投票结束。
漫长而尖锐的一声如心电检测仪的警报，将燕禾的思绪拽回来。
上台吗？
她瞥一眼坐在她对面，目光紧盯屏幕的脱口秀一哥，眼神询问道。
台上只有刚表演完，和评委说完话后就安静站在一旁等待的秦婉。
向来顾虑周全的男人这次没接到。直到燕禾出声，眼神才低移过来，紧抿的唇角微微松开，露出一点熟悉的笑意，又恢复成镇静自若的老大哥模样了。
燕禾看他点头，理好衣袖微皱的一角，后起身绕到台前。
男人走在燕禾旁边，脚步沉稳有力。他个子算不上高，由于视角偏差，甚至看起来比燕禾还要矮上一些，但是场上所有参赛的选手都不会因此看低他。
时间在他的眼角留下的纹路，在他眯着眼含笑说话时更明显几分。
“小燕，你今年多大？”
“22。”
燕禾揣着手，脚步微顿，不明白倪闵行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第一次节目播出的时候，基本信息介绍过。
不过还是回答了。
“22……”男人停了一下，重复一遍，目光落在燕禾和秦婉身上打一个转，不知道想到什么，挺直的背脊松懈下来，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整个人好像都轻松许多，“22……”
燕禾对人的情绪感知明显，自然察觉到倪闵行的变化，不过她现在没有挖掘别人隐私的爱好。
主持人在台上催促，拼命朝慢吞吞过来的两人使眼色，眼睛抽了筋似的。
待两人走上台，屏幕上已经出现这一轮票数统计情况。
1号——290（+45）
2号——291（+45）
3号——286（+45）
看到数字定格的一幕，燕禾愣了一下，比上一次的票数还高吗？
燕禾抿唇，想到还需要继续写稿改稿，心里发毛。她第一次是为了生计赶鸭子上架，但如今签了动作捕捉的演员合约，薪资足够她维持一段时间的吃喝不愁。
就这么一晃神功夫，燕禾脑子里已经想到七八种退赛的方法。
“……我选择退赛。”
嗯？
她说话了吗？
谁把她心里话说出来了。
燕禾微微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男人深深鞠躬，本来不高的身躯更低了。他的声音平稳且镇定，仿佛没有听见台下发出的讨论。
他慢慢直起身体，目光所及之处，声音渐渐小下去。
他知道观众在等他一个答案。
评委之一的秃头早已在男人说这句话时站起来，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虽没有出言阻拦，脸上的神情却是从未见过的严肃。
“高老头，你先坐下……”倪闵行没看评委席，却很了然地擡手挥了挥，道，“你有天晚上约我出来喝酒，说脱口秀早就没人看了。我不信，然后就来了这儿。其实按照我这个年纪，早就应该两把土埋起来，不要浪费公共资源……”
倪闵行开玩笑道：“只是心里总憋着一口气，想证明点什么。”
“你继续证明给我看啊！”高望重同样憋着一口气，终于忍不住道。
“你以为我会上当？”倪闵行很嫌弃地斜了一眼自己的老朋友，没中对方的激将法，“这么多年，什么奖没见过，非要最后争一个谁第一谁第二才好看？我这个年纪，不像年轻的时候抗造了。”
“那也不能……”
倪闵行截住未尽对面的劝阻，声音不大，却足够听清：“的确是私人原因。”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但是高望重与其他人都明白了倪闵行的意思。
只要倪闵行在节目里，就几乎无人撼动他的位置，如果有一个铁定的第一名在，剩下谁想去争第二呢？
更何况，这次是燕禾与秦婉撞上倪闵行，下一期的赛制已经提前告知是是个人自选一对一，谁会主动选择与倪闵行比呢？那个时候倪闵行的境地只会更尴尬。
只是没想到他会提前退赛。
虽说是当事人，倪闵行看起来却是台上最放松的人，他转过身用力握住燕禾的右手，“小燕，不好意思了，抢了你和小唐的热搜。”
面对着镜头不忘叮嘱道：“千万别拍出来嘱托后事的感觉。”
这时，旁边横插一只细长白净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呈现健康的淡粉色，月牙白不多不少，可见得手的主人定然作息规律，很少熬夜。
秦婉伸出手，并不着急。倪闵行怔愣一下，连忙虚握一下，复又松开。
秦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场上两个人都能感到她的郑重态度：“多谢倪前辈。”
倪闵行立刻摆手，谦虚道：“哪有……”
秦婉好似没有听到，认真道：“前辈的表演已经是炉火纯青，仍然精益求精，婉自愧不如。既然前辈已经决定退赛，那么下一次我写完稿子，能否请倪前辈帮我指点一二。”
现场收音，秦婉的麦克风没关，于是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
前一句还很正常，后一句……嗯？
候场室的选手们屁股着火一样全蹦跶起来，咬牙切齿，毫不顾忌形象。
好！
好你个秦婉！
看起来是个正人君子，居然打得这手好算盘！
偏偏秦婉本人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表情落在台上另外两人眼里，要多真诚有多真诚，眼里竟没有丝毫心虚躲闪。
反倒是让倪闵行一时语塞。
答应她吧，别的选手觉得不公平，不答应吧，秦婉的态度实在诚恳。
说她有心眼吧，偏偏没避讳人，说她没心眼吧，偏挑这时候说。
这姑娘不会是……缺心眼吧。
“秦小姐的要求，有些为难呐。”
不知道什么时候，高望重又坐回了评委席上，他嘴上这么说，微微摇头，一副很惋惜的样子。
看到高望重的神情，倪闵行好像意识到什么不对，刚要开口就听高望重依旧用那副可惜的语气道：“小爱不如大爱，倪指导～教一个是教，教十个也是教，你们说呢？”
他朝着另外两个评委挤眉弄眼。
“是呢，倪大哥牺牲一下啦！”钟陵有眼力地接话道。
不明白发生什么，但是十分配合的唐梦发出：“哇~”
观众们鼓掌：“哇~”
听取蛙声一片的倪闵行。
罪魁祸首镇静自若，补刀一句：“恭喜倪指导。”
倪指导本人：“……”
————
随着这一期播出，热搜连番挂了几天。
#sprite 正式解散# #唐梦 失恋# #唐梦的稿子谁在写# #燕禾后空翻# #光头万岁# #光头教# #三分钟贯口# #死亡小组赛# #全脱赛制# #退赛# ……
燕禾真切感受到节目的火爆程度不是在女仆咖啡店里被要签名，也不是看到d站粉丝数的突然暴涨，而是在一天清晨。
刚下完雨，空气飘着清新的草味。
燕禾低头看刚打印出来的曲谱，嘴里无意识哼唱着，刚出门没几步，看见一个穿着西装三件套，头发乌黑茂密的男人朝她的方向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烤瓷大白牙。
大白牙上下，一张一合：“嗨～～～”
燕禾未从手里的a4纸里移开，长腿一跨，绕开。
被无视的大白牙晃了晃身体，反应过来，立即跟到燕禾后面，皮鞋在石板上摩擦的滑腻声音，喊道：“燕小姐，等等！”
听到自己的名字，燕禾才擡下眼皮上下打量男人一眼，懒散的调子难掩磁性动听的音色。
“现在卖保险的……查这么细了？”
“别别别误会！我是新发分公司的项目经理！特意找您合作的！”大白牙提高声调，连忙解释道：“听说，有人上次在附近咖啡店里偶遇您，所以我在这条路碰碰运气！这是我的名片！”
大白牙从怀里掏出一张印着小字的名片，伸到燕禾面前。
燕禾没接，嘴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新发疯公司？旧的发疯倒闭了？”
“是新发——分公司。”
大白牙反应过来燕禾在打趣，当即强调说，
他看出燕禾的兴致不大，生怕蹲点几天的机会溜走，立刻补充说：“燕小姐，我不是向您推销。您虽然没听过我们公司名字，但是您的出现！对于我们公司来说，不亚于华佗在世，一个妙手回春，公司起死回生，您对公司的大德大恩，心中愧疚难忍，即使您现在就让我滚——”
大白牙抽了一口气。
燕禾挑眉：“嗯？”
“我会成为九泉亡魂，含恨终生——”大白牙声情并茂说。
燕禾嘴角微抽，做了一个“滚”的手势，转身就走。
“等等我，心脏好疼——要死掉了——”大白牙捂住心口，表情夸张地哼道。
燕禾完全不在意，视线又落回纸上。
失去观众的大白牙停止表演，正想追上，跨步动作太急，顺滑的皮鞋底遇上雨后更顺滑的地面，燕禾只听得身后刺耳的“呲”的一声。
下一秒，右手被什么东西猛撞一下，燕禾一个趔趄。
身后传来一叠声的“啊啊啊”，燕禾稳住身体，手里的纸被这突然一击送走，她下意识抓回来，电光火石间，手抓起一团柔软干燥的黑团，燕禾触电一样甩开，黑团吧唧一声，正砸在纸上，又溅出几滴四散的小水花。
燕禾眼睁睁看着纸变透，原本本着“三秒原则”捡起来的想法，在看到污水的一刻打消殆尽。
燕禾的脸色一瞬间变青，扭过头找罪魁祸首，看到大白牙的一瞬间，到嘴边的话却说不出口，神情也变得似笑非笑了。
大白牙还跌坐在地上没爬起来，双手捂住光秃秃的脑袋，龇牙咧嘴地说：“刚才脚滑没刹住车，对不起燕小姐，能请你帮我捡一下头发吗？我现在屁股好痛，好像站不来。”
燕禾嫌弃地撇嘴：“脏了。”
大白牙，现在可以叫大光头。他伸头一看，乐了：“正好地上有张纸挡了，不脏。”
燕禾脸色又变青了，擡脚就要走。
大白牙也不装了，揉着屁股蹿起，飞速捡起假发套和纸，然后一个跪滑抱住燕禾小腿：“燕小姐，您也看到了，我们分公司是做假发生意的，托您的福，这段时间销量暴涨。您一定要相信公司的诚意。只要耽误您半小时的时间，我绝对不多说！”
“松手，我九点要到学校。”
燕禾被迫停下来，冷冷道。
“下课我请您喝杯咖啡！”
大白牙见好就收，随手往马路对面一指，“我在那家咖啡店等您！”
说完才问道，“您几点回来？”
“九点半……嗯，你现在说。”燕禾看一眼电子芯片的时间，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一颗卤蛋，改了主意道。
“不急不急，等半个小时我完全ok。”大白牙珍惜地将假发套揣在怀里，摆手道。
燕禾擡眼：“是十二个半小时。”
“啊？”
大白牙傻眼。
燕禾的电子芯片消息通知第一栏来自金枝。
【“小禾，速来！！！”】
虽然考试前几天的图书馆一座值千金，但燕禾不能理解，金枝只要考一门怎么都不会挂科的大类通识课，早早去排队等开门是为什么。
燕禾选的课不算太难，大部分情况下，教授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捞则捞。不过据金枝的说法，古典音乐通史的江老师因为挂科率极高，有个别称叫“天堑”。
曾有两个班挂一个班的丰功伟绩。
因此即使是期中检测，也不容小看。
燕禾回复一个不冷不淡的“噢”，跟着导航鸟边走边听大白牙唠叨。
快到校门口时，燕禾才不急不缓问了一句：“先说一句，我没做过模特。你确定，我走秀，不会起到反作用？”
大白牙仔细打量。
燕禾一头凌乱的黑色短发，不算精致的五官，架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丢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但模特最重要三点，高个子，平身材，摆臭脸，居然全部吻合！
大白牙信誓旦旦说：“放心！我们总公司是做模特培训的，包教包会！”
燕禾想了想，考虑到对方开出的价钱，确实是一笔合适的买卖。
拍几张照片，等于一把新吉他。燕禾心情好，原谅大白牙刚才那一撞的损失。
到图书馆，果然人满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