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三人皆是一怔。
昭王见天官神情冷淡, 心里微微发慌。起初这位天官大人被封国t师不久,他就打过让他做自己女婿的主意,只是无论明示暗示, 这位国师大人永远像个冰块一样毫无反应。他当然也曾以皇叔之尊要求过皇上,但也都被皇上糊弄过去了。今日他在众人面前再次提及, 一是因为自己天命不久了,必须得为女儿打算;二也是赌一把皇上不会让他这位亲皇叔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
偏殿里安静的让人发怵。
洛离从听见“成亲”两个字后脑子就乱了,几乎忘了自己原本在商议什么事,而魏帝一边顾忌着皇叔颜面, 一边看着天官的脸色,生怕说错一个字引得两边不快。
倒是天官,依旧平静如水的站在一旁。
半晌, 昭王见众人不语,便又道:“本王知晓重制律法并非国师大人所提,或许你觉得自己无需为此费神, 但说到底你乃我大魏国师, 婚姻之事由皇上定夺并无不妥, 况且…”
洛离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乖巧的女儿,听着父亲为自己的婚事筹谋, 她一句也不想抗拒, 相反的, 她低头看着天官的衣角, 心脏跳的快要从身体里蹦出来。
突然,
天官开口打断了昭王:“王爷无需多言。”
说罢, 又看向魏帝:“尚主,是臣的福分。”
然后在昭王和魏帝四目震惊的目光中,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只圆润硕大又明亮的珠子。
魏帝:“这是…朕怎么从来未曾见过此物?”
洛离垂眸望着那珠子,几乎辍泪。魏帝和昭王不知它是何物,可她知道,那是她一直视为珍宝的宝物,是她的眼泪所化月魂珠。只是此前她明明将它留在了鬼道镇压冥河裂缝,怎么现在会在天官手里?
天官将盒子奉与洛离,话却不知是说与谁听:“数年前,臣在一青山幽翠之地初见此物,一见倾心,视之如命。如今臣愿以此物相聘,祈郡主下嫁。”
黄昏时分,本该掌灯的偏殿因为皇上不准进内打扰而显得氛围格外暧昧,皇上与昭王急切地看着他们二人,可他们却像眼里从未有过旁人一样,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彼此,一言不发。
没有人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只知道整个大殿几乎全黑的时刻,洛离终于接下那个盒子,转过身,低低说了一声:“好。”
话音落,魏宗连声大笑道:“好!哈哈哈哈,好!这太好了,这可太好了!你看看你们两个,满大魏也找不出比你们两个更漂亮的人了,绝对的郎才女貌!一个是朕的堂妹,一个又是朕最倚重的国师,门当户对!王叔,您这提议真的是太好了,这绝对是朕这辈子做的最正确最开心的一次媒!来人,来人!朕现在就要传令中枢,立即着礼部准备郡主与国师大婚!”
小太监劝道:“皇上,这个时候宫门想来已经下钥了,是否明日…”
魏宗:“下什么钥下钥?朕让你去传旨你就去!下钥了就再打开!朕如此开心,必须得让满朝文武同感朕的喜悦!”
婚事定了,昭王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他只有仁和这一个女儿,必须得给她找一个强有力的夫家,且仁和那性情,夫家但是贵还不够,必须得容姿优美丶文武全才丶谋略过人,国师天官就是最好的人选,否则他也不会放任他们两个私下相处半年之久。
当晚,魏宗皇上在宫里设宴,遍请皇亲国戚以及高位官员共同为郡主和国师庆贺,只是酒还未过三巡,两个主角便不见了人影。
洛离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套宫女衣服,拉着天官说闷,要他带她出宫去逛夜市。
两人出了宫,洛离方大声感慨道:“终于出来了,方才在他们面前我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说错话在昭王面前露馅。”
天官:“他是你父亲,自然懂你,你不必拘束。”
洛离:“他是郡主的父亲,不是我的父亲,不过你这样一说…我看他刚才极力想要促成这桩婚事的样子,该不会这位仁和郡主以前就喜欢你吧?”
天官脚步一停,洛离撞在他的背上,直揉着额头叫痛,又道:“怎么,反应这么大,被我说中了?”
天官垂眸看着地面,手指都在颤抖,半晌,他缓缓回眸看向洛离:“婚事…”
洛离看着他的眼睛,心头突然抽抽的疼,她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抢先道:“婚事我知道你是顾虑昭王身体才答应的,便是不用太医说,单看他的脸色也能看出来了。”
天官静静的看着她的脸庞,目色灼然。
洛离躲闪着,试探着,黯然道:“我知道你还不想…”
天官蓦地开口打断了她:“你怎知我不想?”
洛离微怔,漠然擡眸对上他的眼睛,缓缓道:“可灵族不能介入凡人因果,仁和郡主已死,你又…”
天官:“我乃海族,并非灵族。”
洛离:“可我…”
天官:“你乃月族,亦非灵族。”
月光落在天官顺滑无比的银发上,像蒙上一层淡淡的纱,显得今夜的他格外温柔。
洛离一时贪看住了,少顷,她忽然使用了法术,从自己的墟中取出那套江水临送给她的,她一直珍视无比的赤羽衣,摇身一换,赤羽衣上缀满的宝珠显得她富贵异常,赤色的长裙更让她宛如待嫁新娘一般。
她看着他,问道:“那你愿意跟我走吗?从此以后没有月洲,没有海族,没有三界,做一对真正的闲云野鹤。”
他嘴角的笑意一冷,心脏偷停了一瞬,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正正的望着他,企图捕捉到他眼中每一丝情绪,可是,她从来看不透他。
片刻后,他忽然笑着说道:“闲云野鹤?郡主生来尊贵,若让郡主过那种朝不保夕生活,岂非是臣太过无能了。”
他明明在与她说笑,可她心里却止不住的难过。
不过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收了赤羽衣,转身离开。
***
翌日。
郡主大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连住在四方馆的外客们也无不知晓的。
青鸾便来寻云凌,安抚他道:“你要知道,定亲的是郡主,她终究不是那个郡主。听闻承逸师兄曾来找过她,或许此事与尧山交给她的任务有关,你别多想。”
云凌形单影只地站在树下,沉闷道:“是我教会了她交易,而如今介怀的也是我,可笑。”
江水临迈进了院子,向青鸾道:“青天白日的你在这自怨自艾,是觉得自己功夫太好天下无敌吗?”
青鸾笑笑:“水临君说哪里话,人嘛,谁没个心情不好的时候。”
江水临道:“我看就是舒服日子过得太多太好了,天天饿肚子的人是没心思想什么情啊爱啊的。”
青鸾知晓江水临话外之意,阿离自幼孤苦,她做任何事向来很少以喜好为先,而是更重利弊,江水临是想以此劝云凌想清楚。
云凌显然听懂了,他回身道:“多谢水临君的好意,只是…青鸾说的对,人都有疲乏的时候,云凌已数月不曾回过昆仑了,日后这里的人事便劳水临君多费些心了。”
青鸾一愣,忙问:“云凌,你这话什么意思?阿离的事你以后不管了?她明知道现在腹背受敌,她…”
云凌:“她不需要我。”
江水临点点头,拖长音道:“喔…”
青鸾:“水临君,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江水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云凌,耸耸肩道:“也没什么,只是听到了方圆几里某个人的心声。”
青鸾正要追问,战神缥缈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不…不好了,姒嫇的弟弟,姒…姒时带了一大批修士把昭王府包围了!!”
话音刚落,青鸾一句还未来得及细问,便见云凌化作一道光冲出去了。
江水临以一幅“我就知道”的表情望着云凌去的方向,少顷,站起身,立时冷了脸庞。
*
昭王府外。
王府数千侍卫将王府里外层层把守着,无王爷和皇上令牌,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
姒嫇之弟姒时与族人扮作了一般人族世家,乱哄哄堵在王府大门外,哭喊叫屈。
云凌到时,洛离并不在府内,听守门的侍卫说她刚与天官进宫去不久,还未回来。
姒时不知从何处请来一老婆子,穿戴倒是富贵,跪趴在王府门前大哭特哭道:“这真是没天理了!堂堂京城,天子脚下,我女儿一片好心来给郡主送生辰礼,不想她竟妒忌我女儿美貌,居然当众虐杀了她!这种毒蛇一样的女子,竟然还封为什t么仁和郡主,她哪里仁?哪里和?我呸!!毒妇,毒妇,还我女儿命来!”
王府侍卫推搡她道:“我们看你年纪大不忍动手,你别得了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这是昭王府,昭王乃皇上的亲叔叔,这里岂是你们可以胡闹的地方?!”
老婆子愈发哭闹的凶了:“乡亲们,你们看看,青天白日的这昭王府的侍卫无端端就敢打人了!可想他们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可怜我二八年华的女儿呀,还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就这样白白丢了一条命!天理何在呀!!”
云凌观那老婆子不像灵族,想来是姒时特地雇来闹事的,此事根源还在腾蛇一族,他便走近姒时低声道:“你明知令姐之死非她所为,有何图谋?”
姒时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凌:“哟,我当这是谁呢,这不是一向眼高于顶的云凌君吗!上次见面是在仙君宴吧?当时我好说歹说想与你切磋一下,可你怎么都不肯,不肯便罢了,还偏要说什么以我现在的修为你怕伤到我这种话,害得我回去被族里弟兄嘲笑了几年!”
云凌仔细回忆了一番,全无印象。
姒时发觉云凌根本不记得他这个人,愈发恼怒了,“这事怄得我几年都没有睡好觉,我勤学苦练,日日想着有朝一日与你一较高下,而你竟然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
云凌:“我记得,你是姒嫇胞弟。”
姒时:“你是因为这位仁和郡主才记得的吧?可笑,你这种人物居然会为了这种毒妇折腰!”
云凌冷道:“姒时,你说话放干净点。”
姒时冷笑:“怎么?云凌君要在这与我动粗不成?我是无所谓的,但就怕动静大了曝光了那位的真实身份!”
云凌:“姒嫇之死非她所为,你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姒时向老婆子使了个眼色,她立即又哭喊道:“乡亲们,我女儿清清白白一条命死在王府里了,你们怎么就不信呢?王爷平时乐善好施那是王爷!不是郡主!郡主断腿之后性情大变,瞧见腿长的姑娘就嫉妒,那日我家女儿来送贺礼,不过是与天官大人说了几句话,就被郡主逼着比试剑术,你们说我女儿小姑娘家家的哪里会舞刀弄枪啊?三下两下就被郡主给捅死了,那么冷的天,她就躺在地上被放干了血虐杀死的呀!我女儿太可怜了!!”
姒时看着云凌,“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姐姐的死,她才是罪魁祸首!”
云凌:“你…”
洛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冷冷向姒时道:“看来你今日是不肯善罢甘休了,可你若真恨极了我,大可以有一百种方法暗中除了我,你跑来昭王府门前请了这几个婆子闹事,究竟有何企图?”
姒时闻声回眸,却不想竟被另一人吸走了全部注意,洛离说的话反而半字都未听进去。
那银发少年站在洛离的身后,眉目如画,倏尔一擡眸,眼里的光影竟让人连呼吸都忘了。这世间竟有如此漂亮的男子!漂亮本不该用来形容男子,可看着眼前的妙人,姒时想不出还有什么词可配形容他!
姒时的随从低声唤他:“少主,少主!”
姒时惊醒,察觉到自己失态,转身道:“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杀了不该杀的人,总该付出些代价吧!”
先前围观的百姓还只是站在街角远远的看看热闹,现在郡主车架回来了,身旁又跟着一位银发少年,一个个便都忍不住凑上前看看。
有那想巴结的便替郡主开口道:“老婆子,你别胡说八道!京城谁不知道郡主生辰那日有刺客闯进王府意图行凶?你女儿明明就是一个女刺客,难道还不准郡主自保不成?”
老婆子哭道:“你们这是昧着良心,竟说些瞎了心的话!我女儿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是刺客?她伤得了谁?如若她真是刺客,依朝廷法度我们这些亲眷定会被追究连坐,我们好端端的站在这,就说明她不是刺客!”
有思路发散的百姓问道:“你女儿要像你说的那么清白,那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没有爹娘的陪伴,跑去王府送礼干什么?怕不是想趁着王府客人多,想攀上哪个贵人吧!该不会是她觊觎天官大人吧!”
老婆子驳斥道:“就算她是,她就该死吗?哪个男子没有三妻四妾?如此恶毒善妒的人,皇上竟然还让她主持重修律法,岂不是太荒唐了吗!”
洛离这才反应过来这老婆子的真正意图,想来是因为杂院子和重修律法的缘故她得罪了人,危害到了别人的利益,所以这些人才和姒时联手害她呢!
她正欲回嘴,但一直沉默的天官却突然冷冷说道:“你再胡言一句,本官便连三妻四妾的律法一同改了。”
洛离一向是知道梅厌天的,他做龙太子时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想做了人族大国师也依旧如此。
果然话音刚落,围观人群便爆炸一样沸议起来!在这个迷信又封建的国度,国师便是百姓的信仰,他预言风雨便会来风雨,他说诛妖邪便可诛妖邪,在百姓心中他的地位甚至超过了皇帝!
若真惹毛了国师,他将这三妻四妾的律法给废止了,岂不是以后只能守着一个老婆过日子了?为了避免此事发生,在场男子无不出言劝阻那老婆子的,纷纷道:
“你别把别人都当傻子,这一句话说出口就暴露了吧!你说你是平民老百姓,怎么修改律法这种事情你都知道?朝廷并没有明旨,我父亲在刑部都还不知内情,你怎的就知道了?还不快说出你真实身份!”
“我就在这附近擡轿子,你那女儿那天擡出去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看着呢,哪里有你说的那么惨,浑身上下只一处伤口。”
“你就是说破了天,你女儿又没有请柬跑去郡主宴席山干什么?一定是刺客!”
“什么女儿呀?那个死的女人当日来时明明说是外地来的,也有夫家,我在附近都听见了!怎么腰上一边就变成你女儿了?”
“大婶,你嘴里没一句实话还敢让乡亲们评理?!”
那老婆子见情势逆转,连忙道:“你说的都是什么?我老婆子听不懂,总之就是一句,我女儿死在王府里了,死在郡主手里了,王府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洛离:“你…”
“你要说法是吧?我今天就给你一个说法!”一少年的声音在王府里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