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
时值午时,魔域中却依旧天色昏暗,到处都像覆着一层黑雾一样。
往日魔族最繁华的朗宁城,如今也死寂一般的安静,步伐声格外明显。
闻月章四下张望,嘀咕道:“奇怪。”
他早年来时,魔域并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的魔域与人界其实无甚差别,魔族子民安居乐业,长街连着水丶水后绕着山,处处长着地仙子,淡黄色的小花迎风飘动,奇香遍布。
即使人族在此多年,也不该变成这样才对。
付留云在一旁牵住他往前走,解释道:“你忘了他们说的?说不定就是因为朝天阙的那层结界。”
闻月章微微点头。
他们来的路上便知晓了,楼千远在日前趁仙门不备,一举夺回了魔域。只是似乎朝天阙出了点问题,楼千远扣下当时留守於此的修士,声称要仙门解开朝天阙外的结界,否则便不会放那些人离开。
眼下瞧着,倒真是挺严重的。
楼千远扣人不放也实属正常了。
只是,仙门何时有这样的本事能改变朝天阙?
闻月章想不出来,他轻轻摇头,将脑中思绪抛开,望着前方昏暗道:“千远也不派人看着?就这么大咧咧敞开城门,可不像是他的作风。”
他们一路西行,从昭平进入魔域,之后一路畅通无阻,进入朗宁城亦是如此,始终未见一兵一卒守卫。
依当下仙门和魔族的关系来看,委实不该是这样。
付留云无声瞥他一眼,闻月章改口道:“少君,少君。”
他眼神微动,闭口不言,心下却发笑。
多少年的旧账了,一直记到现在,连名字都不许叫。
付留云拿出一个袋子递给他,“你带着他。”
他身上倒是没多带天海珠,就将元川给了闻月章只当做防身。
闻月章欣然收下,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扰的元川头晕脑胀,从那袋中冒出头来对着他一顿呲牙列嘴,最后还是被他拍了回去。
“小狐狸,安分点。”闻月章轻笑,将袋子收入袖中。
他们一步步走至宫门前,一直未曾见过的守卫终於出现,见着他们似乎全无半点惊讶。
“二位可是闻公子和付公子?”
闻月章微微挑眉,“正是。”
守卫躬身道:“君上早已等候多时,现下仙门中人也在其中,就等二位到来了。”
“仙门人?”
“是陶老家主带人来和君上商谈的,具体情况您二位进去便知。”
两人跟着这守卫一路行至殿外,还未入殿便听其中一人道:“当年之事,是我们几人之错,与这些孩子无关,君上若要寻仇便冲着老朽来,莫要扣着这群孩子不放了。”
楼千远嗤笑一声,“老家主,我说得很清楚。”
“先不论当年之事,你们仙门先将朝天阙的事解决了,我自然会放了那些小修士。”他晃着手中酒杯,眸光低垂漫不经心道:“你方才一路进来应该看到了,魔域已成如今的样子,朝天阙之事不解决,我是不会放人的。”
随后,他擡起眼皮,冷声道:“至於你们的账,我自然会好好算。”
陶老家主面色一白,又道:“魔域为何这样,我们的确不知,又谈何解决呢?”
朝天阙到底因何出现那层结界,魔域又因何黑雾笼罩,他们也不知晓,多次商讨始终无果。
他们也曾想向玉泽求助,只是掌门早已闭关,林怀玉回了山后也闭关不出,一时之间,当世的几位阵法大师倒是都无法来此。
楼千远却不管这些,他心里憋着十一年的火,看着这些仇人心里就烦。
“不解决就这样拖下去,我倒是有时间陪你们耗,只是不知,那些小修士等不等得起。”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话锋一转:“或者你去试试请闻月章来,他是阵法大师,说不定还能再帮你们一次呢?”
陶老家主闻言脸色愈发惨白,身形微颤,失了话音。
一旁坐上围观的谢悦适时插话道:“千远,你何必如此。”
“师姐,这是我和他们的恩怨,与玉泽无关。”
谢悦无奈摇头轻叹一声。
“君上请我来是要我听你的编排吗?”
闻月章步入殿中,视线扫过全场,心下了然。
到场的只陶老家主一人,倒算不得仙门与魔族的谈判,
他对上左边谢悦的目光,微笑行礼道:“谢师姐。”
“闻师弟。”谢悦似乎也笑了笑,倒是不常见。
陶老家主看到闻月章后愈发激动,似乎想上前说些什么,却又不敢,闻月章只当没有看见,擡眼望着上方之人。
“阿平呢?”
楼千远走下阶梯,站到两人身前,“在自己殿中,你不必担心。”
闻月章轻轻点头,又道:“朝天阙出什么事了?”
楼千远轻轻摇头,无奈叹道:“外面覆了一层红色结界,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只是隔绝了朝天阙与魔域,还生出这许多黑雾。”
“所以你派人等在外面,希望我来后同你一起去探查?”闻月章挑眉。
“不错。”楼千远视线不经意扫过一边的付留云,轻笑一声道:“师兄不妨同去。”
闻月章心下思索片刻,随后点头应下,对上付留云的眼神后道:“一起去。”
毕竟魔域变成这样也有他的原因在,上次楼千远还送了他一魄,他必须得去。
况且,他们在朗宁中走了许久,都未曾找见胎光所在,去朝天阙试一试未尝不可。
楼千远见他应下,勾唇一笑,随后回身冲着谢悦道:“劳烦师姐看着阿平,我们去去就回。”
“放心。”
楼千远转头瞥向一旁默然良久的陶老家主,面上带着笑意,语气却格外冷:“陶老家主不是一直想知道朝天阙如何吗?一起走吧。”
他也不等人作答,顾自上前带路。
闻月章对陶老家主倒是不想多管,只是这毕竟是付留云的外祖父,他还是回头望了一眼。
付留云上前躬身行礼,低声唤道:“外公。”
却并未做太多其他动作,只牵上闻月章跟着楼千远离开。
朝天阙位於魔族皇宫之后,掩在一片雾中,红色的结界伴着黑气,倒是格外阴森,全不似传闻中所言的登仙之路。
闻月章打量着红光,心下有些疑惑。
这红光为何有些眼熟?
他心下一动,侧头问道:“我能凑近看吗?”
“能,”楼千远早就熟悉这结界,轻抚其上,介绍道:“这结界并不伤人。”
闻月章点点头,走上前仔细端详,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一楞,随后他伸手触碰这结界。
瞬息间结界大变,红光顿时大亮,缭绕的黑气此时骤然窜动起来,也不攻击人,就四处飘着绕着。
闻月章尚未反应,就感到朗宁城似乎晃动了起来,他撑住手欲要开口,那红色结界陡然破碎,化作点点星光飞入他体内。
眼前黑下去前,他似乎看到前方出现了一道白光。
再醒来时眼前已然变了模样,他心下不禁有些惊喜。
——这是胎光。
想到朝天阙,他顿时了然。
当年他散魂是在魔族,魂魄碎片大多都在魔域炸开,前几魄都与魔族有关,最后这一魂在朝天阙,也不无道理。
他收下心思,安静看着眼前的景象。
只是蓦地他眼前一花,再睁眼已坐在军帐中,手上还有一串蓝色珠串。
他满腹疑云,却亲眼看着这具身体拿起珠串仔细端详,随后唇角漾出笑容,嘀咕道:“还有两月有馀就是小妹生辰,去年她就看上了阿娘那串,眼下这串送回去也能哄她高兴一阵了。”
闻月章恍然大悟。
他虽附身於此,有这身体的感觉,却无法操纵。
这最后一魂,竟不是梦境,而是要他再经历一遍吗?
他心下无奈,跟随这最后一魂继续走他从前走过走的路。
闻月章将手串放下,欲唤出凌沧在手串上点符,却发现往日挂在脖子处的凌沧悄然失了踪影。
他左右翻找,始终未能找见。
闻月章心下奇怪,却见那厢陈婉林掀帘而入,手中带着食盒,见他似乎在找东西,温柔问道:“找什么呢?”
闻月章摆摆头,“没什么,娘怎么突然来了?”
他凑近了,看陈婉林放下食盒将一碗汤端出,轻轻一笑。
“阿月,阿娘带给你的汤,趁热喝吧。”陈婉林顿了顿,又道:“今日是上元,这几日你们辛苦,阿娘别的帮不上忙,也只能这样尽点绵薄之力了。”
闻月章将碗端过,笑道:“说什么呢?”
他一口将汤饮下,拉着陈婉林的袖子,“阿娘照顾好闻家,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小妹,这就是大功一件。”
“最近天天喝膳房的汤,我都要喝吐了,还好阿娘做了一碗来,勉强解解馋吧。”他将碗放回其中,又道:“最近形势紧张,阿娘还是少出来为好。”
他将人扶起,帮着拎起食盒送人出去,“您呀就好好等着,等我们打完了就能回家了。”
“好,等打完了,我们回家。”
陈婉林笑着看他一眼,那眼神中带着无尽的温柔,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光,闻月章看得不真切,陈婉林已然转过身去。
闻月章轻轻摇头,回身将放在桌案边的手串收起,随后出了军帐径直带人去了荒野。
今日是探查地形,他带着一小队人绕路而行。走了许久估摸着距目的地还有一半距离,他转身想叮嘱些什么,不想周遭突然昏暗下去,血光大亮,原来跟在身后的弟子悄然没了踪影。
闻月章眉头微蹙,手覆在胸前,没有摸到熟悉的笔,这才想起来凌沧不知被丢在哪了。
看着眼前越来越多的血咒,几乎已经缠在他身上,他心下一沈,擡手欲唤出许久未用的弟子剑却没有成功,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修为似乎被封住了。
闻月章脚步急促想要避开血咒,无奈身子愈发沈重,思维也开始混乱,他踉跄一下被那血咒缠住,单膝跪在了地上。
随后瞬间血咒绕了他全身,锁链自各方伸出,绕在他手臂上紧紧缠住,最后困住他全身。
此时周遭终於亮起,他总算看清了这到底是什么阵。
十八枚通魅排布,地上小七关,几根柱子分列两旁,其上密密麻麻的血咒,同他身上如出一辙。
闻月章有些错愕,双手愈发无力,筋脉处像是在被灌入什么东西一样。
他低喃道:“……缚魂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