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
随后闻月章眼前一黑,魂魄猛然抽痛起来,他勉力睁开双眼,扫过地上还在增加的血咒,心下发沈。
这不只是缚魂阵,还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阵法。
他奋力挣着锁链,只是修为全然被封,法器不在,眼下他自己又已受困其中,再无别的方法脱身。
判断了局势,闻月章却逐渐冷静下来。
想到方才消失的弟子,他闭了闭眼。
自己是逃不出去了,只是不知道,那些弟子有没有遇险。
魂魄上的疼逐渐加剧,闻月章额间逐渐冒出冷汗,血红的魂珠似是察觉到主人的状况,一直闪动着,连同其上的曲水纹隐隐流动。
闻月章无奈轻笑,他心道,还没跟爹娘告别呢。
阵法彻底启动后,周遭逐渐变暗,眼前只有隐隐发光的血咒,还有腕间那颗魂珠。
闻月章盯着魂珠,忽然察觉似乎前方亮了一道光,他听见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
他擡眼见道几个熟悉的身影,他先是一楞,随后心下惊喜,哑声道:“爹……”
闻月章想说救我,可是他蓦地对上闻重的眼神,看到其他人的脸色,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将话收了回去,颤声问道:“这……是你们……”
闻重像是不忍心,他未发一言背过身去,一旁的徐清尊轻笑一声解释道:“是我们布的。”
随后的一切像是流水一样,熟悉的过往一幕幕闪过,苦痛始终压在闻月章身上,让他不得解脱。
闻重亲口承认的话像是对他判刑,陈婉林的泪眼,陶老家主的愧疚,还有徐清尊的漠视,都那样陌生又熟悉。
闻月章在自己的身体中,看着这些人。
有他的父母,有他的长辈,有他曾经恭敬对待的前辈,无一例外,全部是曾经赞扬过他丶与他有些交集的人。
法阵内越来越冷,魂魄的痛始终没有停止,筋脉里奔涌的气息,还有日覆一日无边的黑暗,以及黑暗中仅有的血光。
血咒丶魂珠,唯一不同的只有那金色的曲水纹,可在此时竟像是身上缠绕的锁链一样,再没从前那样好看了。
魂魄的记忆走的似乎快一些,闻月章在最熟悉的黑暗中跪了不知多久,他默默查着,没有当初的绝望,心里只剩下沈静。
走到最后一天,他看着闻重提剑而来,将那长剑刺入地心,随后点破他的七脉,一剑刺入心口。
闻月章其实已经不记得那时候自己都干了什么,唯一记得的只是魂魄彻底碎裂的疼痛,还有心口的寒冷。
到这一刻,他才清晰地看到,原来自己当时说了句话。
他冲着闻重轻笑了一下,很是勉强却固执着开口,连声音都没有。
“你还没祝我生辰吉乐……”
只是可惜,闻重并未听见。
鲜血顺着长剑流下,在无数血咒中映出光来,环绕在他身边。
闻月章蓦地被震出了身体,他抚上心口默然许久,最后在自己跪着的地方旁边写上了一个数字。
此时距他入阵恰好一个月。
正逢二月十五,是百花生辰,也是他的生辰。
看着泪如雨下的闻重,看着魂飞魄散的自己,闻月章却平静极了。
他擡手看着早已空空如也的腕边,释然一笑。
回忆陡然崩塌,法阵连同阵中之人碎成星光,在记忆深处逆流而上,耀眼的红光翻涌着,许久未曾使用的符笔悄然脱开绳子,像是兴奋极了环绕在他身侧不停盘旋,凤鸟纹格外夺目。
待到一切平息,闻月章睁开双眼,眸中红色光芒闪过,随后归於平静。
他撑起身子,打量四周之景,不想身下坐着的东西突然晃了晃,闻月章赶忙跳下。
“醒了?”
他回身一看,正对上雪狐疑惑的视线。
“你好像变强了。”元川犹豫道。
闻月章轻笑,“这是哪?”
元川狐尾一抖立时缩小,随后跳到他肩上,声声控诉:“还说呢!”
“你碰了那个结界后就昏过去了,我们被吸入了结界之后那道门里,一进来就只剩我们两个了。”
元川顿了顿,翘起尾巴得意道:“要不是我好心给你当软塌,你就要睡土地了!”
“诶,”他掰着自己的爪子,坏笑一声,“看在我表现这么好的份上,回去了你跟那位大人多美言几句,放过我好不好?”
闻月章挑眉,一手将元川提起,手中符笔还未缩小,对着雪狐的肚皮比划着,喃喃道:“你说,这里的皮能值多少钱?”
“我现在是没钱了,付留云是剑修,总不能指望他挣钱,也不能一直白拿付家的。”他一手托着下颌,像是认真思考过一样,“要不把你剥了?”
元川浑身一抖,赶忙从他手中挣出。
“你说了不剥皮的!”
闻月章失笑,故作声势道:“可我没说不把你交给别人剥皮啊!”
元川身体一僵,顿了半晌变成了人形,凑近了冲着他装可怜,委屈巴巴道:“我错了,别剥皮。”
闻月章眉开眼笑,手中符笔轻轻一点,元川又变回小狐狸真身,他将凌沧收起,随后拎起小狐狸装入袋中,一边朝外走一边温声道:“乖,不剥皮。”
他打量着周围,“这里似乎太荒芜了些。”
他们身处一斜坡之上,四下一片荒芜,连根草都没有,地面的土甚至隐隐泛红,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气息,肃杀又死寂。
依元川所言,他们该是被吸入了朝天阙中。
只是传闻中朝天阙是登仙之路,这样的地方实在不像飞升宝地。
闻月章心怀疑惑,遥望前方,见一片雾气后隐隐约约现出来一个高台,摸不准距离,却似乎是这空间中唯一的不同之处。
他朝着那高台掠去。
靠近之后闻月章才发觉,这高台其实是座祭台。
只是尘封许久,祭台上落了厚厚的灰,只堪堪辨识的出有纹样,却看不清样子。
闻月章唤出凌沧,顷刻便画了张符。
他笔尖一点,欲将符挥至台上,不想另一侧有人唤他。
“阿月!”
闻月章方一转身,那人已然到了身前,将他拥入怀中。
闻月章轻笑,轻拍这人安抚道:“没事,我一点事都没。”
他侧过身子,手中符笔一甩,身上气息猛然荡出。
付留云一怔,“你恢覆了?”
“是啊。”闻月章笑道。
“以后可不用再担心了吧,”他轻声唤道:“付大公子。”
闻月章抱紧了人,低喃道:“我说了,不会再抛下你,以后也不会。”
“对了,”他偏头看向祭台,“这祭台我方才正准备探一探,还不知晓这是个什么情况。”
“这里一片荒芜,除了这祭台找不到任何东西,倒真不像传闻中的登仙之路。”
闻月章话才出口,那厢便有人接话道:“曾经这里的确是登仙之路。”
他回头便见楼千远缓步而来,看到他们眼神微动。
闻月章退出怀抱,他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为何现在是这样呢?”
楼千远顿了顿,微微摇头道:“不知。”
“我族典籍只记载了这里曾经是登仙之路,只是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
他轻叹一声,又道:“自当年诸神陨落,关於这些东西的记载就断了。”
闻月章心下微思,那方却又有脚步声传来。
陶老家主踉跄着走近,看到他们长舒一口气,却只字未说,只看着闻月章怔怔出神。
他似乎又苍老了不少。
闻月章眉头微皱,未曾开口身侧之人便迈了一步,将那视线挡住。
付留云转身问道:“可有记载出口在哪?”
楼千远无奈摇头,“朝天阙是在诸神陨落后才形成的。”
“从没有人进入过,又何来的记载?”
“看来只能先试试。”闻月章轻声道。
话罢,他提笔画符,轻轻一点将之挥入祭台。
那符畅通无阻飞入其中,缓缓落在中央,随后猛然被震碎。祭台上霎时尘土飞扬,古老又磅礴的力量层层荡开,几人赶忙拿出武器阻挡在身前。
风沙走石,原本昏暗的天更加暗沈。
待到尘土散去,再观台上,中央的花纹已然露了出来。
麻实芒叶,百仞无枝,是一棵树。
几人还未仔细思索,就见祭台又动了起来,四周光影闪动,最终汇於祭台中央,映出一幅幅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