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
几日后,闻月章终於有了行动能力,便想起前几日陶吟提到的地方,拉着人一定要去亲眼瞧瞧。
月洞门前,他看着上方牌匾上清秀的三个小字,狐疑道:“百禄园?”
岱山岛上的居处都是以药草命名的,比如他住的白前居丶付留云住的沈香阁,这里为何是这么个名字?
而且此处是章台,百花之所,百禄则为百福,与之完全不相干,名字实在起的古怪。
“你进去就知道了。”
闻月章压下心中疑惑,拉着人向内走去。
徐家财大气粗他一向知道,单就每座院子中的天灵泉就已经够奢侈了,不想这百禄园中景象又让他惊了一次。
明明不是百花盛开的时节,院子里却繁花争艳丶红紫万千,各种该出现在这个季节的丶不该出现的都在,真可谓是满园春色。
除了百花之外,还可见处处繁盛的仙草,错落有序的排布着,既不抢了百花之姿,又不失丹药世家的风范。
曲廊水畔,千鲤空游,回廊之侧,小径通幽,各处流水潺潺伴着花香,灵气缭绕,颇有人间仙境之态。
“不愧是徐家啊。”他啧啧赞道。
穿过长桥覆廊,走过深林小径,越来越靠近园子中心,他一边打量着四下风景,一边轻笑问道:“你来这不会是赏花吧?”
才出小径,他没等来付留云的回话,擡眼一扫便怔在原地。
园子中心种着棵榕树,约有几人环抱那么粗,枝繁叶茂,青葱苍翠。
更重要的是,这树上挂满了鲜红的飘带,迎风飘浮颤动,也乱了他的心。
他怔怔着走上前,随手抓住一根低处的飘带,沈默看过,随后放手又抓上另一个。
就这样换了十几次他才停下,手心攥着最后那根,死死盯着飘带上熟悉的字迹,哑声问:“都是你挂的?”
人间常有百姓祈愿,在百年古树上挂满鲜红的飘带,被称为祈福树,眼下这棵便是实实在在的祈福树了。
百禄园,原来是因为有这么棵祈福树。
不计其数的飘带依然荡在空中,每一个上写的都是同样的内容——闻月章。
“是。”
闻月章觉得自己鼻尖有些酸,他微微压着心烦意乱,又问:“为什么挂这个?”
“当个念想。”
闻月章回身看他,视线相接。
“你……不是不信这个?”
仙门中虽然也有不少人学着凡间求神庇护,但他知道,付留云一向不信这些,连当年的河灯都是他拽着人放的。
付留云走近了,拿过他手中攥着的飘带,随手放开散入空中,他看着那飘带似乎笑了笑,轻声道:“信不信,都是念想。”
“而且,万一呢?”
万一真的有用呢?
闻月章有些难受,心里堵得慌,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从和付留云说开后,他似乎总产生这种情绪。
北定山庄丶中秋夜丶前几日的庭院,还有如今的百禄园。
他垂眸沈默着,付留云勾过他的手,另只手擡起他下颌,轻轻吻上他。
“其实也没什么,我心甘情愿的。”
闻月章将头埋在他肩窝,抱紧了人闷声道:“你故意的。”
付留云轻声笑着,“是,故意的。”
满身伤痕藏得小心翼翼,却故意让他看见,故意一次次用这些让他心疼。
闻月章轻叹一口气,缓了缓才唤道:“阿云。”
“嗯?”
“身上的伤还疼吗?”
“不疼。”
他收拾好心情退出付留云的怀抱,转身走向一边的桌案,在其上又拿了根飘带,一笔一笔写着。
随后他将笔放下,递过飘带指着上方,“帮我也挂一个吧。”
付留云无声拿过那飘带,扫了一眼上方的字。
付留云,闻月章。
他哑然失笑,足尖轻点将那飘带挂在最顶部,才落下便听身旁人开口唤他。
“付留云。”
闻月章望着上方的飘带,嘴角带笑呢喃着:“我好像从来没对你说过什么。”
“?”
他转过视线目光灼灼看着付留云,“渝州城到现在,我好像一直都没说过喜欢。”
“现在,我补给你。”
他擡手牵起付留云的手,嵌入他指缝中十指紧握,温声道:“我这个人以前总想太多,想把闻家背在身上,年少轻狂,也曾想要荡尽天下不平,可是后来几番周折甚至魂飞魄散,一无所有,还把自己弄丢了。”
“想来那二十七年的人生实在很短,我没想过别的什么事,也没喜欢过什么人。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担不担得起你这么多年的喜欢和等待。”
“但是,”他顿了顿,继续道:“有几句话我还是想告诉你。”
“我不是因为你对我好才回应你,我分得清感激和喜欢。”
他将紧握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我喜欢你,才想要回应你,想活下去,想把过去那些错过的都补上。可我左思右想,除了我自己,好像什么也给不了。”
“所以今天,我把自己许给你。”
“你不必再担心我会离开,不必总是对我小心翼翼,你可以在任何时间抱我丶亲我,和我做一切你想做的。”
他一字一句像是誓言一样。
“我喜欢你,所以你想要的我都能给。”
他拿出凌沧笔,擡手化剑割下一缕头发,又将付留云发丝割下,缠绕着将两人手绑在一起,低眉浅笑:“人间管这个叫结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擡眸直视付留云,眼中秋水点点繁星灿灿,“我们这样,也算是结发为夫夫了。”
“合籍礼要等到回玉泽再办,但今日起,我就是你的了。”
付留云眸光深邃,默然看了他许久。
闻月章想张口说什么,不想猛然被人拉着往前走,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然到了小径幽处的亭子里。
付留云反手将他按在柱边,一手撑在他后脑处,炽热吻着。
唇瓣被人含住反覆吸吮,舌尖相抵,缠绕着争斗着,让他愈发喘不过气来。
舌根有些发麻,却不甘后退,纠缠在一起继续勾着,破碎的□□声卡在喉咙,舔咬之间只剩下水啧声,听得人脸红,□□却更盛了。
他神思恍惚地想,原来几日前付留云还收着力。
不知过了多久,攻势停下,他趴在人肩膀上急促地喘息。
分明没有起热,他却觉得自己烧起来了一样,心间怦怦跳着,久久不能平覆。
“方才说的那些,不许后悔。”
付留云低哑的声音传来,他一怔,随即回道:“不后悔。”
他轻笑两声,双手微微用力想要擡起,却没什么力气,他便就此放弃,任由手臂松松垮垮的挂在人身上。
“记得我醒那天跟你说,我做了好长一个梦,但那梦里没你。”
他擡起头对上付留云视线,眼中波光潋滟,笑吟吟道:“我是为你回来的。”
付留云低头在他唇上轻咬一下,带着深意道:“快好起来。”
闻月章哑然失笑,面色发红,恢覆了些许力气的手按在付留云小腹处,像是挑衅一样。
“你想要我?”
“是。”
付留云抓住他作恶的手,直言不讳。
没有人会对心爱之人毫无欲念,更何况念了这许多年。
若不是时间不对地点不对,闻月章的身体还没好,他不会停下。
闻月章避开他视线,“会好的。”
两人靠在一起,慢慢平覆心头烧起的火,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小亭在林子深处,四下都是苍翠青竹,海风穿堂绕院吹拂其中,沙沙作响,不时还有叶子飘落,远处的水声浅了,近处的人声便成了全部。
“这什么东西?”
闻月章微微擡头,摸着付留云胸膛处凸起的地方。
付留云将那东西拿出,才记起自己还有东西没交给闻月章。
“给你的。”
闻月章接过那香囊,靠在人怀里细细端详,“似乎是个老物件?”
“嗯。”付留云提醒道:“抽带处有个字。”
闻月章心下发笑,正想着这人卖什么关子,翻过香囊看到抽带处的小字,自己却楞住了。
青色丝线下有个小小的“孟”字,绣的并不精细,尽管好好保存着,这么多年过去也有些磨损。
兰花,孟,他似乎想起了某个人。
“这是?”他狐疑道。
“馀盈给我的。”
闻月章微怔。
“英子,馀盈。”他喃喃道:“怪不得……”
馀盈那姑娘第一次见他也看了他许久,那时他不明白那个眼神,如今终於知道了。
他想起那日孙浮说的话,馀盈是为了他去的闻家。
眼下这情况,那姑娘倒不知会如何了。
“她……”
付留云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温声道:“清疏和她一起跟着师姐走了。”
她们到底年轻,也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以后。
闻月章闷声嗯了一声,“那她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付留云将他手连同香囊一起握住,低声道:“希望你放下。”
“?”
“她想让你知道,那些事与你无关。你救过的人没有白救,你曾经坚持的也不是没有意义。”
闻月章有些愕然,付留云继续道:“阿月。”
“你不用为他们背负什么,你只是你。”
他只是他,不是闻家的任何人。
他没有对不起谁,他从来不用为了那些事耿耿於怀。
闻月章轻笑,埋头闷声道:“嗯。”
“那天我其实已经在放下了,但是看到这个,我还是很高兴。”
他在人怀中蹭了蹭,擡起空空荡荡的左手,语调温软唤道:“阿云。”
“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人间他已经找回来了,道心也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