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因
方怀罗和林怀玉并肩站在台上,向上方陶老家主颔首示意,将贺礼送上。
“两位峰主客气,二位前来是我陶家之幸。”陶老家主这下又惊又喜。
闻月章心里有点乱,低声问:“他们怎么来了?”
玉泽山一向不理这些事,虽然也会送礼,但大多时间都是派弟子表个态就算了事。此番虽然事关陶徐两家,却也不该惊动到两位峰主来。
况且,谢悦带人早就到来,礼也已经送上,这是?
付留云轻微摇头,侧头见身旁谢悦像是早有预料,他微思一番道:“应当是因为前些时日师姐传的那封信。”
闻月章胡乱点了点头。
没等陶老家主和两人寒暄几句,那厢小厮突然飞了进来砸在地上,嘴角尚冒着血,张着口似乎在说些什么。
徐朝寒赶忙上前,还没来得及看过这人,他便咽了气。
众人一惊,谁敢在陶家闹事?
“今日这么多人都在,老家主不妨再多招待一个?”
闻月章闻声怔住,随后反应过来看向来人。
楼千远身着墨衣,头戴玉冠,面容一如当年,端的一副翩翩公子相。
只是手上拿着把剑,水纹盘绕,气息翻涌,剑上还带着血,湖蓝色的剑穗尚随着风缓缓飘动。
他站在台上,冲着前方两人行礼,沈声道:“师父,师叔。”
整个大厅由死寂一般的沈默,顷刻议论声渐起,四下惊恐。
“这丶这是魔族?”
“这不是魔族少君吗?”
“水纹剑湖蓝穗,是落江不错,是楼千远!”
“他怎么还活着?”
方怀罗眼光覆杂看着眼前的徒弟,唤道:“千远。”
闻月章心下波澜,付留云像是知道他心绪不宁一样,轻拍他手安抚着。
闻月章对上他视线,缓了口气重新看向厅内。
陶老家主已然失了声音呆在原地,一旁陶吟反应过来走上前,“多年不见,少君风采依旧。”
“只是今日是我陶家大喜之日,不知少君到此有何贵干?”
楼千远扫过四周,最终将视线停在她身上,看着徐朝寒挡在人身前,笑道:“自然是来送礼的。”
“陶师妹,徐师弟,怎么多年不见,竟对我这般防备?”
“……”
他心知没有回答,也没等着两人开口,径自道:“今日本君亲来,一是为了送礼恭贺两位结成婚约。”
“二是想澄清一些事情。”
他冷笑着望向高座上的陶老家主,似是讥讽似是意有所指,“该来的都来了,有些事也要做个了结。”
闻月章此刻终於确定下来,他知道楼千远想要做什么。
他微闭眼睛,叹了口气。
“了结?”陶吟疑惑道。
“今日两位俱在,也算是玉泽山为此做个见证。”楼千远拱手向那二人行礼,随后左手拿出一颗珠子,丢在地上。
那珠子落地裂开,从中飘出一丝烟雾,接着猛地冒出一个人。
这人身上满是血迹,头发散乱看不清人脸,趴在地上时不时还在抽搐着,四周渗出的血洇在地上,冒出阵阵的黑烟。
楼千远擡头冲着徐家方向冷冷笑着,“徐家主,您的好弟弟多年未归,我帮您找回来,就算是我族送上的第一份薄礼了。”
四座震惊。
这丶这是徐清尊?
徐远洲面色瞬时惨白,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小门小派在这种场面上早已被吓傻,只看着大家族等着人开口。
付家面上不显,闻家两位似乎面色有些沈,陶老家主此刻才稍稍回神,一言不发坐在位子上。
徐朝寒想扶起自家二叔,但还没碰到就被人拉开。
“别动!”
他疑惑道:“爹,这是二叔吗?”
徐远洲没有回,看着地上的人,他长叹一声,“该来的还是要来。”
“爹……这丶这怎么回事?”
“徐伯伯,到底怎么了?”
“阿吟,朝寒,回去坐着,不关你们的事。”
两人一头雾水,徐远洲却不肯再说,只拉着两人往回走。
楼千远轻笑出声,“真是感情深厚。”
他走上前将那人头发揪起,露出下边带着血迹的脸。
虽然人已经不成样子,但还能看出正是徐家二爷徐清尊。
“诸位看清楚了,这是徐家主的亲弟弟,徐清尊。”
“十四年前,仙门突然出现多具死尸,最后被徐家主亲自查出那些人体内被植入了我们魔族的地仙藤。”
“这件事,我想诸位家主应该还记得?”
楼千远拿出一本典籍,冲着徐清尊头上拍了一掌,徐清尊猛地吐出一口血。
“地仙藤是魔域灵植地仙子的花藤,加入魔血便成为了当年死尸体内所中之毒。仙门当年查到此处之后派人去魔族问此事,被我父君扣下。”
“人人都道当年是我魔族阴毒拿人试药,今日我要澄清的第一件事便是这件。”
他提剑抵在徐清尊颈边,“当年在仙门出现死尸之前,我魔族就莫名其妙失踪了数人,地仙子这种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物,魔域之中到处都是,正是这位徐二爷带着人将我族中人扣下,暗中取血试药,才有了之后的死尸。”
“我父君为族中人失踪之事愤怒不已,便扣下了来询问的使者。”
台下众人低声窃窃私语,有人大着胆子吼道:“你说是就是吗?”
“是啊,你们魔族当年做下那样的事,现在还要反赖到徐二爷身上!”
楼千远闻言笑出声来,他用剑轻拍了几下徐清尊的脸,“徐二爷,你来说说吧。”
徐清尊被折磨多日,早已力竭,闻言死死盯住他,眼中满是怨气,一言不发。
“不说啊,真是个硬骨头。”楼千远微微挑眉,这人第一天被他带回去便什么都没说,还是被他用了禁术才查到当年之事。
不过这人不说,也有旁人。
他飞身踏出高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从付家席上揪了个人出来扔在徐清尊旁边。
“你不说有的是人说。”他踩上这人一只手,轻声询问,像是恶魔低语,“辛长老,来说说你知道的吧。”
“你知道我的手段。”
辛乾尖叫一声,身上猛然渗出血来,浸湿了衣袍,他声音嘶哑着哭喊道:“我说,别!我说!”
“地仙藤的记载是徐清尊拿出来的,药也是他试的,魔族中人是我派人去抓的,目的就是把祸水引向魔族。”
楼千远没顾及四下的议论声,又使力踩了一下,“继续,雾风的事一并说了。”
辛乾浑身颤抖,惊慌道:“雾风,观城的雾风蛊也是徐清尊找的,都在那本典籍上。他自己找的蛊,自然知道怎么解,但是又怕解得太快漏破绽,就拖了一个月。”
方怀罗接过楼千远扔过来的书,和身旁林怀玉一起看着,林怀玉沈声问道:“辛乾,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年观城一事让仙门各家提心吊胆了几个月,玉泽因为此事也无法对两族之事再说什么,人间四处惶恐丶人人自危,直到后来大战结束后才渐渐好起来。
可如今却说,当年之事的源头是救了那一城人的徐清尊,何其荒谬。
辛乾狞笑着看他,“我当然知道!”
“这件事,陶老家主,闻重,还有他徐清尊,所有人都知道,四家都参与了,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没想到吧?”
他目光扫过身边始终沈默的徐清尊,又看过一旁的闻重陈婉林,最后落到陶老家主身上,他像疯了一样,眼中含泪却扬着笑容。
“当年你们做这些事,答应好了事后要帮我重铸筋脉,符丶器丶药都不能少,可你们怕我坏事,将我赶到北站场,之后几年又明里暗里躲着我,翻脸不认人是吧?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没想到他们还能回来吧?”
“诸位,在座诸位!”楼千远松开脚,他向前爬着,对着所有人指控道:“这几个人为了私欲谋划了几十年,死尸丶观城,全是他们干的!他们高高在上,把你们不当人啊!”
满座哗然,各家议论纷纷,唯独四家死寂一片,陶吟和徐朝寒呆在原地,各自看着自家长辈,一边的闻清疏松开了陈婉林的袖子,怔怔问道:“阿娘,他在说什么?”
闻丰予在她身边冷哼一声,面色愈发沈重。
付留云攥紧闻月章的手,目带询问。
这就是你知道的吗?
闻月章想回他一个笑容,却没有力气。
这些事他也以为会永远埋下去,随着知情人的死彻底成为秘密。
他转开视线眸光低垂,继续听着这场闹剧。
林怀玉肃声问道:“目的呢?为什么这么做?”
“目的?”辛乾面孔狰狞,大笑几声,“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大战啊!”
“魔族有什么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你是指朝天阙?”一旁的方怀罗沈声问。
“对,没错!朝天阙,就是为了朝天阙!”
深渊是天地万物之始,上古诸神陨落后,天地间灵气渐失,深渊裂缝也不覆存在,只留下一片废墟。
之后在那废墟之上,生出了一个秘境名为朝天阙。
传闻那是世间仅剩的一条登仙之路,其中奇宝无数丶典籍无数,若有机缘者遇之,便可渡劫难丶登仙途。
而朝天阙,就在魔族。
辛乾眼中流下血泪,“你们都有自己的私心,所以谋划了几十年,就为了去朝天阙,结果呢?你们根本就进不去,最后什么都没找到,什么都没找到啊哈哈哈!”
他爬到徐清尊身前扯住徐清尊衣领,凶神恶煞道:“你!就是你!一切的起源都是你!”
“你用那株魂草做下的事,都是为了她,结果呢?徐家把你赶出家门,你再也回不去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哈哈哈哈哈哈!”
徐清尊像是受了刺激,猛地有了力气挣脱开将人甩在地上,他眼神怨毒看着楼千远。
“是,是我做的又怎样?你们活该!你们活该!哈哈哈哈,你们活该!”
楼千远讥讽笑着,拿出一颗铃铛,站在他面前,看过他又望向一边的闻家。
“你不说我倒还忘了,还有件事没讲清楚。”
他将铃铛催动,骤然一道气息从铃铛内荡开,将众人桌上的盘子尽数击碎,不少修为低的纷纷躲在了自家长辈身后。
“闻家主,闻夫人,这道气息你们认得吧?”
闻重和陈婉林猛地脸色惨白,两人相互搀着,手心攥紧看着他。
“死尸挑起两族冲突,观城疫病彻底拉开大战,但事情的源头可不是十四年前。”
“三十九年前,闻家主闻夫人去东海,闻夫人误将魂草吸入,随后这场阴谋便开始了。”楼千远转身望向一边。
闻丰予怀中有东西在嗡鸣振动,他擡手按住却不得,那东西兀自跑了出来。
闻月章自那铃铛被催动便神魂躁动,他脑中疼得厉害,勉强抓着付留云才没倒下,额上渗出冷汗,四周声音也听不太清。
待到思绪清明时,他看到一支笔正悬在自己跟前。
笔身通黑,金色的凤鸟纹盘绕其上,阵阵红光闪烁,熟悉的气息缠绕笔上翻涌不停。
“他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闻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