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
距离陶老家主寿辰还有二十多日,他们不着急赶路,顾及到闻月章身体尚未好全,也就没急着离开。
付留云此前答应要教周平剑法,却一直因为急着给闻月章找魂魄,也没真的有时间教过。如今倒是得了空闲,左右没事,不妨借此时机尽一尽师父的责任。
周平先前说要学倒真不是一时兴起,眼下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一招一式都学得十分认真。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闻月章就无事可做了。他找了一本从北定山庄拿回的话本子随意翻着,坐在院中晒太阳,不时喝口茶或是擡头看周平学剑。
是个清闲极了的样子。
暖风轻拂,日光照在他身上,让人懒洋洋的越发不想动弹。
他喝口茶清了清神,放下话本子望向不知何时朝他走来的付留云,挑眉询问。
“回信来了。”
付留云拿出泛光的玉符,将信打开来。
信的内容不多,只简单交代了辛乾的说辞和下月去丹阳的事情。
付亦尘在收到信的第一时间就去找了辛乾问话,辛乾那边给出的说法是那符一直在那放着,他自己也用不着,便将符纸送给了一个朋友。
“如此看来,他所谓的朋友就是孙家主,那符后来又被孙家主给了孙浮。以孙浮那日的表现来看,他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符,应该只是想对清疏出手便从身上随意拿了一张。”
他心下微沈,随意一张便是这样的符,他身上必然还有不少取人性命的符,如若那日他们不在,怕是闻清疏就真的要命丧北定山庄了。
付留云自然也想得通,冷眸微眯,“因为家族恩怨而对同门下杀手,玉泽留不得他。”
“放心,谢师姐不是在吗?她既然知晓此事,必然不会放任孙浮继续留在玉泽。”闻月章轻声道,忽然他反应过来话锋一转,问道:“话说你怎么知道闻家和孙家有恩怨?”
孙家虽然不服闻家已久,但也只是暗中下手居多,表面上的敬重还是有的,其他家族不关注这些事的人,照理说并不该知道这些。
“怎么,你这么关心闻家?”
“……”
闻月章笑意加深,“快说,怎么回事?”
“你走后我曾经去查过闻家和别家的恩怨,和孙家的事也就多少知道点。”
闻月章笑容微僵,他走后查闻家和别家的恩怨?为什么?
付留云并不像对别人家事感兴趣的样子,这个时间点……
“为什么要查?”
“……”
闻月章见他沈默笃定了这事和自己有关,紧追不舍问:“快说,为什么要查?和我的死有什么关系?”
付留云轻叹一声,将实情告知。
“我当年对那件事有些……耿耿於怀,总觉得其中有隐情,所以就去调查了一段时间,只是最终一无所获。”
闻月章明明那样强,身边又有那么多人守着,如果没有隐情,怎么会突然身死?
明明约好了要等大战结束再相见的。
只是他得知消息毕竟是在一月之后,东战场和北站场相距甚远,再查也查不出什么。
“你……”
闻月章心里有些难受,密密麻麻的疼。
他们重逢以来,付留云似乎从不在他面前说过死这个字,像是避讳极了。
那他当年得知他身死昭平的消息时又是什么感受?
他知道付留云那些年一定过得不好,却忘了去问他做过什么。
有没有去祭拜过他,有没有去过兰溪,有没有一个人喝着两人份的酒,有没有偶尔想起他心里难受。
还有那些出自他手的符,是不是特意去找的?
这些他都一无所知。
付留云见闻月章蹙眉,擡手抚平他眉心,牵着人的手一下一下安抚着。
此时他反倒成了那个安慰人的人,明明这些年里一直不好的人是他。
“没事,都过去了。”
闻月章抓紧他,哑声道:“以后这些事,不许再瞒我,一点一点都说给我听。”
“好。”
一旁的周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听着两人说话。
他还在疑惑,师父和他哥说什么呢?
怎么感觉氛围怪怪的。
蓦地,他看见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瞪大了眼睛。
这丶这丶这什么情况???
他思维转动,不知道搭在了哪根弦上,支支吾吾开口:“哥,你们……以后我是该叫你师娘还是要叫师父嫂子啊?”
原本略带悲伤的氛围就这样被打破。
闻月章闻言先是一楞,而后额角跳动,他缓了口气咬牙切齿道:“哪个都不许叫。”
他馀光看见付留云似乎也楞了一下,随后听到他的话嘴角带了点笑意。他转过视线瞪人一眼,“笑什么笑,继续练剑!”
随后拿着话本子起身回了房,脚步急促,仔细看耳尖还泛着红。
他心道,罪过罪过,怎么把周平忘了?
倒不是他不想让周平知道,只是多少也得找个正式的机会,而且周平到底是个孩子。
不成想这一时不慎,不仅直接挑明了两人关系,还有了那句话。
什么师娘什么嫂子,小孩子家家满嘴胡言乱语的!
付留云看人远去,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
以前调戏人的时候比谁都坦荡,如今被小孩子调侃一句便气急败坏,原来是只纸老虎。
周平揣摩着他的心情,凑上前弱弱问:“师父,到底怎么叫啊?”
“就按原来的叫。”
那两个称呼要真让周平叫出来,怕是真要气着。
“哦哦,知道了。”
他收回笑容,温声道:“好了,今日的剑法还没学完,继续。”
“是!”
接下来一天闻月章都缩在房间里没再出来。
到了晚上饭点,周平才勉强又见着他,或许是知道自己白日惹了人,也没敢又说什么。
付留云将碗筷收拾过带出去后,他才凑上前拉着人袖子,“哥,你跟师父在一起,我还挺高兴的。”
闻月章疑惑道:“为什么?”
“他对你很好啊,这一路我都看着呢。”周平脱口而出。
虽然他一开始没往别的方面上想,但这一路付留云的贴心照顾,他也一直都看在眼里。刚知道的时候还会震惊,如今缓过来却只剩欣喜。
为他哥欣喜,为师父欣喜。
“哥,你们那些事我懂得不多,但你能开心就好。你不知道,这几天你笑的都多了。”
他爹刚把人捡回来的时候,闻月章每天病恹恹的,吃不好睡不好,也没什么精神气。虽然也会笑,但总觉得不太生动,如今却真的活了起来。
闻月章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他轻抚周平的头,温声道:“阿平,你长大了。”
周平粲然一笑,抱着他撒娇。
“好了,回去休息吧,明日咱们该上路了。”
“好!”周平点点头,道了声晚安便转身离开。
付留云回到房间时,只见闻月章孤身靠坐在塌上,手中拿着话本子却没看,一直朝外望着,不知在看什么,见他回来转头冲他一笑,示意他坐过去。
“怎么了?”
“没事,刚刚阿平和我说了些话。”
他将周平的话告知付留云,笑吟吟道:“我们阿平真的是个小大人了。”
“付师兄,付大公子,我家弟弟可把我交给你了。”
“知道了,”付留云接过人的手把玩着,和声道:“一定不负所托。”
“谈回正事。”
闻月章轻笑一声,将话题扯回白日没说完的地方,“辛乾一事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那符他不会不知道是什么作用,怎么会无缘无故送人?孙家主与他的交情难道已经到了能随便将这种符送出的地步?”
“据我所知,他与孙家是近几年才有些交情的,的确不该轻易送出,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下月丹阳他也会去,我们到时再探也不迟。”
“嗯。”他长舒一口气,叹道:“事情真多,辛乾丶楼千远丶徐清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了结。”
“对了,陶吟和徐朝寒之事,他们不是早就……为何过了这么多年才结亲?”
这十几年里,他本以为两人应该早就完婚了,没成想原来一直没有。
付留云解释道:“前些年外祖父一直在闭关,陶吟忙着家族之事,徐家那边似乎也出过什么事,徐朝寒大多时间都留在徐家帮徐伯,到如今外祖父出关,两人才真正有时间把事情办了。”
“你外祖倒真是道痴,为了飞升闭关那么多次了。”闻月章垂眸看地,不知在想什么。
须臾,他重新扬起笑容,“我是不能出面送礼了,到时候你一起给了吧。”
“好。”
事情谈完,闻月章还想跟他闲聊会儿,不想付留云站了起来倾身在他跟前。
“做什么?”
付留云没答,拿掉他手中的话本子,双手搂过他肩和腿弯,将人横抱起来放回床上。
“你……”闻月章怔住。
“休息了。”
付留云擡眸看他,“明日要上路,话本子留着明日马车上再看。”
两人靠得很近,眼神相接,温热的气息拂过脖颈,闻月章没来由颤了一下。
心头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回过神来,看这人想走伸手勾住对方腰带,身子朝里挪了挪,语调温软道:“上来。”
付留云似乎没想到,反应过来后哑然失笑,捏了个诀将灯吹灭。
待他上来后,闻月章像是早就等着一样,侧着身子缩进他怀里,双手松松的揽上他腰。
“寝安。”
付留云柔了目光,轻吻过怀中人额头,“寝安。”
夜晚沈静,风声细微,房内只有一点月色透过窗子洒进来,映出窗外斑驳的树影。
温软在怀,叫人心动又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