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
暮色降临,热闹非凡的丹阳城中灯火亮了一街,临近中秋,又有陶家办宴席,仙门中人接踵而至,满城人山人海。
从渝州到丹阳,闻月章几人走了大约二十日,如今终於进了城,眼瞅着天将黑,以如今丹阳城的情况,客栈怕是也找不到空的。如果不是有付家那边安排,他们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到了地方,闻月章扶着付留云的手下了马车,随意打量着四周。
小桥流水丶亭台楼阁,假山丶石子路丶竹林,是典型的水乡宅院,摆设古典又端庄,像极了付家。
他们所处的是付夫人陶雨安排的一座院子,距陶家不远也不近,在整个丹阳城算是偏僻的地方,平日里十分安静,断不会有人没事来打扰他们。
周平坐车坐的浑身不舒服,一下车就活动起四肢来,又是拉伸又是跑又是跳的,一点也闲不住。
闻月章还未开口说什么,就见拐角走出一位中年男子,步伐矫健面相和善,掬着手对付留云行了一礼。
“公子,夫人前几天便派人打扫好了院子,还叮嘱我让你来了后去见她,老奴在此等候多时了。”
“雍叔不必多礼,母亲那边我明日便去。”付留云温声回覆,说罢他转过身子对着闻月章介绍道:“这位是雍叔,付家的管事。”
雍叔笑眯眯地望着闻月章,又行了一礼,“这位便是闻公子吧,久仰。”
闻月章心下微思,面上却不显,恭敬喊了一句:“雍叔好。”
周平不知何时跑到他们身边,听他开口也跟着喊了一嘴:“雍叔好!”
“两位公子还有小公子都别站着了,天色已晚,还请几位先去休整一番,稍后便可用膳了。”
“嗯,雍叔,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雍叔道了声是便缓步退下。
周平跟着几个丫鬟离开去住所,付留云便牵着闻月章径直去了从前自己住的院子。
院子清净又典雅,院中还种着一棵桂树,时值中秋,满园桂香。
闻月章望着上方匾额,赞道:“清平居,这字不错,你写的?”
“是,从前的牌匾断过一次,后来补上时我便自己写了。”
“诶,老实交代,”闻月章挑眉看他,“雍叔怎么知道我是谁?”
他虽与付留云相识多年,但到底没去过清河,大多时间都是付留云经过兰溪被他留在闻家,雍叔照理说不该认识他。
付留云眼含笑意,无奈道:“那日与母亲传信,她自己猜到的。”
几日前他们想着到丹阳时可能不好找住所,付留云便传了信给陶雨,让她帮忙留个居所。
闻月章狐疑道:“这么好猜?”
闻月章十一年前身死昭平,这件事仙门人尽皆知,陶雨为何因为一个传信就猜到他身份?
“你是不是跟他们说过什么?”
他眯了眯眼,似是威胁又带着羞恼,“喂,他们不会早就知道……”
不会早就知道自家儿子喜欢他吧?
付留云轻笑出声,“早年母亲自己看出来的,虽然我也不知为何,但他们确实是知道的。”
闻月章又羞又气,这才刚交付心意几天就得知付留云父母早就知道了,那当年他见过付伯那么多次,付伯每次见他时都会怎么看他?
闻月章白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我丶我,付留云,你真是好样的,我还没答应你的时候你就悄悄让我“见过公婆”了?”他抚额长叹:“付伯当年是怎么看我的啊?他会不会拿我当拐了他家白菜的猪,啊不是,拐了猪的白菜?”
他可不能当猪。
“当年没有,是那件事之后。”
“真的?”
“真的,”付留云拉下他覆在脸上的手,调侃道:“你怕什么?丑媳妇见公婆?”
“你才丑。”他冷哼一声撇了撇嘴反驳道。
“没事,”付留云将人拉进怀中,亲昵地蹭了蹭,“你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必在意太多。”
闻月章闷头应着,他倒不是怕见付留云父母,他不担心付亦尘和陶雨对他有意见,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见,多多少少需要点缓冲时间。
“明天我不用去吧?”他闷声道。
“不用,母亲只是找我了解情况,你在这好好休息就行。如果有人来,你只当没听见交给雍叔处理。”
闻月章擡起身子,疑惑道:“有人来?”
“你忘了?陶吟和徐朝寒还在这。”
“对啊,把他们忘了!”
闻月章恍然大悟,陶吟和徐朝寒知道付留云来了,必然要来找他,闻月章不想见的话就得避开他们。
“好吧好吧,他们若来我就只当不在。”
若是放在以前的闻月章身上,被困在屋子里哪也去不了一定要生个闷气,如今却不同,能避开这些老熟人,他再乐意不过。
到了第二日,付留云一大早便起身,闻月章还睡着,听到动静半梦半醒间拽着他袖子嘟囔了一句:“早去早回。”随后又沈沈睡过去。
自臭肺一魄找回后,闻月章总是格外嗜睡,像是要把之前的补回来一样。
付留云轻轻抚过他侧脸,低声应着。
待到闻月章起身时已至巳时,身畔馀温不存,只有腰上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被箍着的感觉。
他听门外动静,唤了人来。
“外边什么人?”
“公子,是闻家三小姐带人来找小周公子,正在外面说话呢。”
闻月章一怔,闻清疏来了?
他快速收拾了一番,随后步至院中,看到了正坐在一起说笑的闻清疏一行人。
“章师兄。”闻清疏见他出来起身行礼,凑上前问道:“师兄身体可好些了?”
“已不妨事,你们这是?”
“昨日我听说付哥哥来了便想着你们应该也在,就来看看你们。”
一旁馀盈又补充道:“明日是中秋,我们约好了去游街,想着阿平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若与我们同行?”
“哥。”周平拽着闻月章袖子,满眼期待。
闻月章不禁发笑,这孩子,他也没拘过他啊,怎么像是他管的多严一样。
“去吧,丹阳热闹,好好玩,注意安全就行。”
“保证把阿平安全送回。”闻清疏跳到前边,扬声应下,“对了师兄,付哥哥呢?”
“去付夫人那了。”
闻清疏摇头,“不是,我是指付哥哥明日怎么过?你们一起吗?”
“大概。”闻月章没把话说死。
闻清疏凑到他身前,“徐家大哥在,他若来你别让付哥哥见他。”
“怎么说?”
“他不是要和陶姐姐结亲吗?明明只是定亲,还没到正式完婚的时候,他就忍不住见着熟人就要念叨个没完没了,陶姐姐骂了他好多次,一点用没有。”闻清疏摆了摆手,很是无奈,“我们在陶家听他念叨了好多次,耳根子都快起茧了,谢师姐上次还差点动手他才停住,若是他见了付哥哥,必然又要长篇大论絮叨一番,我是为你们着想,还是别见了。”
“是啊章师兄,我们这几日可被念叨惨了,天天都像是有苍蝇在耳边转一样。”
闻月章心下微惊。
谢悦的性子他是知道的,稳重又沈静,直接动手委实不是她的风格。
他心道,能把谢师姐说的直接动手,徐朝寒真有本事。
“放心,会的。等他来我就把门关上,让他一步都进不来。”
“那就行。”
闻清疏说完话坐回桌边,擡手倒了杯茶,闻月章牵着周平坐下打量了一圈,问道:“孙浮呢?”
“孙浮?”馀盈闻言回道:“上次那件事谢师姐通报回了师门,师门的意思是让谢师姐代为处理,这次寿宴孙家人也来了,谢师姐就把人送回去了。”
“说起孙浮我就气,当初就是他先提的北定山庄我们才跟着去的,后来白白被困了一天不说,回去还被师姐罚抄门规,我抄了半个月!”
“对啊对啊,我也是,手都抄酸了!”
几个弟子叽叽喳喳的,闻月章忍俊不禁。
玉泽门规虽然不多,但真抄起来还是很费事的,这半个月怕是让这几个孩子长教训了。
“他还骂闻师兄,闻师兄年少成名,是仙门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后来也是为仙门献身而死,他怎么能那么说?”
闻月章闻言楞住,怎么话题突然扯到他身上了?
“是啊,还当着清疏的面,真是讨厌。”
闻清疏眸光垂了垂,一旁馀盈不着痕迹扫了那两人一眼,开口道:“闻师兄的事不该我们议论,清疏,喝茶。”
那两人像是反应过来,歉意的看向闻清疏,“清疏,对不起。”
闻月章虽被人敬仰,但对闻清疏来说,却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大哥,到底是伤心事,所以闻清疏很少提及这些。
除了孙浮,其他人也不会在她面前提什么,今日是骂孙浮一时没管住嘴。
“没事。”闻清疏倒是调整的快,还给那两人递了茶水,“不必在意。”
闻月章回过神,见身旁周平盯着自己看,还未问出口便听院门处传来脚步声,他循声望去,正巧对上付留云的视线。
付留云缓步走到桌边,挨着闻月章坐下,问道:“怎么了?”
闻月章轻轻摇头,闻清疏见他回来也没多留,问了声好便拉着身边一群人带上周平就出去了。
等到人走后,付留云又问了一次。
“怎么了?”
“真没事,就是他们提到我,怕清疏不高兴在那谢罪呢,小孩子嘴快,一会儿就没事了。”
“你——”
他话未说完便被院外的人声打断。
“哎雍叔你让我进去啊,我找付留云有事!”
“徐公子,我家公子确实不在。”
“不可能啊,我刚刚明明听他们说他回来了,怎么会不在呢?”徐朝寒满心疑惑,他心思一动忽然福至心灵道:“雍叔,你不会是骗我吧,他就是不想见我是不是?”
“没有,没有。”雍叔强挤着笑容缓声道:“我家公子确实不在。”
雍叔视线微转,看到一边闻声出来的闻清疏等人像是看到救星一样,赶忙道:“你看,闻小姐也是来找公子的,这不没找到也出来了。”
徐朝寒半信半疑,“真的?”
他挑着眉头望向闻清疏。
闻清疏出来后看到他笑容便僵在了脸上,见他转过来后雍叔在后边不住地摆手,才勉强点了点头,“是啊,付哥哥确实不在。”
“清疏啊,骗人可是不好的,你确定?”
“嗯,确定。”闻清疏心在流泪。
“好吧,那我信你一回。”
徐朝寒这才放弃,一边往台阶下走一边嘀咕着:“这付留云也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啊,出了陶家居然还出去乱跑,真是奇怪。”
他收回心思,凑到闻清疏一行人面前,“你们是不是还没——”
“徐朝寒!”
徐朝寒闻声转身,眉开眼笑应道:“在这呢,怎么了姑奶奶?”
闻清疏见了陶吟心下大石才落下,带着身后一行人冲着陶吟问了个好就赶忙离开,走得一个比一个急,像是被人追着讨债一样。
陶吟见状提起微笑语调平稳地问:“你又在干嘛?”
“看你表哥啊!可惜他不在,不然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他说。”
陶吟看着冲她挤眉弄眼的雍叔便猜到,她表哥大概不是不在,只是不想见他,回以一个放心的笑容。
随后她揪起徐朝寒的耳朵,一边朝外拉一边和声细语道:“他不在你是不是该回去了呢?说了这么久口不干吗?你还想留在这让雍叔给你看茶吗?”
语气比谁都温柔,面上也始终挂着笑容,如果看不到徐朝寒的表情,大概也是一对恩爱夫妻。
“痛丶诶痛痛痛!轻点姑奶奶!”
雍叔长叹一口气,告知院内两人后便也离开,徒留闻月章和付留云坐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两人无言片刻,随后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这么多年了,这两人还真是……一点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