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
所有人闻言楞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赶忙围上去。
丹修照着药方配药，其他人各自搭手帮忙，一时间观城像是真的活了起来。
不少病人听见这话，泪没绷住落了下来，满城哭声。
闻月章回望孟奶奶，想说什么，就见奶奶冲他欣慰一笑，目光转向一旁哭着的英子，悄然没了呼吸。
“奶奶！奶奶，你别走！”英子哭喊着，抓紧孟奶奶的手去摇她，只是奶奶再也不会睁眼看她了。
闻月章看着被奶奶握着的手，沈默良久。
最后，他派人将奶奶送走，留下了哭的已经没力气的英子。
不久后，药熬了出来。百名丹修一个一个跟着，一碗一碗喂过去，出现什么不一样的情况就着人记下，到了半夜，终於才忙完，又转头回到药庐聚在一起改进药方。
闻月章坐在墙边，看着趴在他身边睡熟了的英子，低叹一声。
“英子还好吗？”陶吟坐到他身边，轻声问。
“喝了药烧已经在退了，只是人还有些恍惚。很懂事，奶奶送走后，她不哭也不闹的。”
看着让人心疼。
“奶奶是知道有救了才走的，她没遗憾，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她苦笑一声，“总归这一劫是能过去了。”
耗了一个月，总算找到了救人的方子，之后又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让这里恢覆如初。
只是再恢覆，死去的人也不会覆生。
“那边怎么样了？查出来了吗？”
陶吟摇摇头，“一无所获。”
各家派人查了一个月，水源丶饭食丶接触的人，方方面面查了个彻底，却始终没有找到观城疫病的根源。
病从哪里来，为何会出现在观城，他们一无所知。
“等吧，等他们休息一下，也许从病本身入手更容易查到。”
“嗯。”
闻月章放空思绪，擡头看着高悬中天的弯月。
人紧绷一段时间后，猛地放松就容易反噬，疲累似乎一下子都挤了上来。
闻月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醒来时已是白天，身上不知何时还盖了件披风。
身旁的英子早就醒了，手中拿着孟奶奶留下的香囊，眼睛滴溜滴溜的转，安静地看着四周，见他醒来才出声：“哥哥。”
“嗯，英子，好点了吗？还难受吗？”他轻抚英子的额头试了试温度，烧已经退下去了。
“我不难受了。”
她拽紧了闻月章的袖子，低声问：“哥哥，好了之后我能去看看奶奶吗？”
“当然可以。”闻月章对上英子的视线，温声道：“等你好了，我们去看奶奶好不好？奶奶看到英子会很高兴的。”
“好。”
闻月章安抚着怀里的英子，擡起头就对上了远处站着的人的视线。
付留云冲他温和一笑，他看着人，心里的大石总算放下。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观城的病才彻底消失，只徐家和付家留了一部分人继续守着，其他人各回各家，等待之后的消息。
记忆在这里停止，四周也随之改变，闻月章转眼又到了熟悉的地方——昭平。
观城好转后，徐清尊他们仔细研究了半个月，才找出这次疫病的祸根——魔族。
那病源於魔族的一种蛊毒，名为雾风。此种蛊毒无需与人接触，只需将之磨成粉，无色无味，飘在空中一日即散，所以他们查不到，寻常百姓也没办法预防。
雾风早已失传，若非此遭，他们倒真不知晓魔族还有这样的阴邪之物。
自试药之事后，仙门本就憋着一口气，如今又得知观城之事又祸起魔族，仙门也无法再忍。
同年五月，仙门正式向魔族宣战，魔君应战。
同年七月，各家准备充足，兵分两路围攻魔域。
闻家丶陶家去了东战场昭平，而付家则去了北战场福州，徐家分散两方。
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城门，这是他死前最后一次见付留云的那天。
城门大开，闻月章看见付留云和那时的自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付留云转身温声道：“就到这吧，你还要巡城，我就先走了。”
“嗯，本来也没打算多送。”闻月章调侃道，他拿出一个储物袋扔给付留云，“我前些日子画的，有些是我新研究的，怎么用我都写到册子上了，你到时候别忘记看。”
他刚到这边来的时候，闲着无事，便多了一些符留着备用。
加上他娘过生辰，他远在昭平回不去，就弄了一堆哄人玩的符咒丶宝贝托人带回家去，如今也剩了不少，他自己还可以再画，不如全都给了付留云。
“阿云，听我娘说，不尽欲又出了新品。等大战结束，我在兰溪等你，不许失约！”
付留云温和一笑，应道：“好。”
那时的闻月章就站在原地目送付留云离开。
此一战不知何日能再见，他愿他们都能平安无恙，待到战火平息，共赴兰溪。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一面会是最后一面。
闻月章垂眸，那场大战自九月下旬正式开始，一直持续到第二年三月上旬才彻底结束。
战火持续了半年，仙门丶魔族死伤无数。
他死於大战结束前的一个月，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带人出战，便将他困在其中，魂飞魄散。
闻月章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这段记忆里。
死尸，疫病，越来越多的伤患，越来越多的阴谋诡计。
他擡眼再看，昭平已不在，眼前只剩死寂的黑暗，远处还能看到隐隐闪着血光的咒文。
锁链，血咒，大阵，还有刺入心脏的蓝色长剑。
魂珠闪烁着泛出血红的光，金色的曲水纹盘踞着，在那一刻像是这锁链一样，困住了他一辈子。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句熟悉的话。
“阿月，对不起。是爹娘没用，对不起。”
他脸色发白，躬下身子揪着心口，额上冒出阵阵冷汗，觉得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无尽的黑暗，日覆一日的折磨，魂魄撕裂的痛，刺骨的寒冷和心口的疼，让他在回忆中不断下坠。
从刚开始的震惊，到渐渐绝望，再到最后长剑刺入时的万念俱灰，一切仿佛重新上演。
周围有很多人，所有人都看着他，脸上各色各样的表情，却无人救他。
他问了不知多少遍，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你们为什么不救我？
你们都希望我死吗？
许久，他自嘲地笑起来。
是啊，他们不会救他，他们都希望他死。
闻月章沈默着，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他平静地想，这些都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已经十一年了，救不救，死不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魂魄的记忆在这里停止，他带着满身疲惫回到了现实。
闻月章突然倒下后，付留云几步上前接住了他。
那红光他也看到了，想到上次的情况，他大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几个小辈因着闻月章那张符脱了身，见他昏迷纷纷靠过来。
“付哥哥，师兄他怎么样了？”
“无事。”付留云将人背起，沈声道：“都跟上。”
几人趁着死尸一时没上来朝着前庭快步赶去。
因着方才死尸都围在中庭，眼下前庭倒是空荡荡的，瞧不见一个死尸。
付留云拿出闻月章方才昏倒之前塞给他的结界符，催动将所有人笼罩在其中。
几个年轻人长松一口气，靠坐在地上。
“那么多死尸，还真壮观啊！打也打不死，还一群一群围过来，累死我了！”
“中元节，我记住了，以后这天我再也不出门了！”
闻清疏无奈摇摇头，没管他们，走上前关切地问：“付哥哥，师兄为何会突然……”
付留云给闻月章喂了颗丹药，一边用灵力帮他平覆那张符的损害，一边回道：“那里有件东西让他进入到了梦中，不过不会受伤，过不了多久就会醒的，不用担心。”
“好。”闻清疏放下心来，回头正好看见馀盈望着他们出神，她心下狐疑，凑到馀盈身边问道：“盈盈，想什么呢？”
馀盈猛地回过神来，干笑两声，“啊？没事，没想什么。”
她扯开话题：“章师兄怎么样了？”
“没事，付哥哥说他只是因为院子里的东西进入梦里了，不会受伤的，一会儿应该就能醒了。”
馀盈了然点点头。
“说实话，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我总觉得章师兄有些眼熟，但我应该没见过他才对。”
“错觉吧，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他。”她转移话题又道：“先休息一下吧，等章师兄醒了再说。”
闻清疏点点头，和馀盈围到其他人身边，一边恢覆体力一边等闻月章醒。
他们几个小辈修为尚浅，付留云又是剑修，对阵法什么的了解不多，只能等闻月章醒来才能继续破阵。
闻月章醒时，才一睁眼还没清醒过来，就对上付留云暗沈的眸子。
他一楞，迷糊了片刻才回想起来他昏倒之前干了什么，他提起讨好的笑容，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付留云看了他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坐到一边打坐调息。
生气了啊。
闻月章轻笑一声，也没凑上去自己找骂。
一边的小辈见他醒了纷纷围了过来。
“师兄，你没事吧？”
“是啊师兄，你怎么突然昏倒了啊？”
闻月章摆摆手示意他无事，问道：“刚才都发生了什么，现在我们这是在哪？”
“刚才我们跟着付师兄逃了出来，这里是前庭，师兄你不是说前庭水池是阵眼吗？你看，那边是不是你说的水池？”
闻月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见那一方池水在月下泛着波光。
明明是血月，那池水却清澈空明，池边竹林倒映其中，纵横交错，偶尔微风拂过，竹叶飘飘而落，在水中晕开一片片的涟漪。
他心底瞬时放松，这一定就是阵眼所在了。
“万幸，我们能出去了。”
他看着那湖水道：“自傍晚时分起，整个庄子的水都变成了血水，子时过后，血月高悬，只有这里的水还清澈如初。我想，这就是法阵的水位阵眼了。”
众人还未为此欣喜，就见一边那死尸又追了上来，在结界之外不依不饶的拍着，整个结界随之震荡。
付留云起身来到闻月章身侧，沈声问：“怎么做？”
“不生气了？”闻月章挑眉。
付留云看他一眼没说话，他也没敢继续，轻咳两声正色道：“我本来还担心该如何同时打破阴阳丶五行平衡，现在不用担心了。”
“只是有些麻烦。”他皱着眉头，看着结界外围着的死尸，说道：“整个庄子内，没有比这些死尸阴气更重的了。”
“你是说将这些死尸扔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