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
过了几天后，徐远洲终於查出了死尸体内怪物的根源。
“魔族？”
“不错，正是魔族。他体内的东西名为地仙藤，是地仙子的花藤，地仙子喜好温暖湿润，是魔域的奇花，茎粗壮，黄花紫纹。”
闻月章狐疑道：“地仙子？据我所知这种花在魔域很多地方都有，为何魔界中人都没事？”
“这种花对於修士来说如果只是服用倒也无妨，只会暂时迷乱一段时间，但关键在於这其中加入了魔族的血。人族和魔族天生异类，彼此血脉也不得相融，若是强行混合在一人体内，就会使之七脉混乱，加上地仙子受魔血滋养，便会生出这地仙藤，后果就是我们如今看到的。”徐远洲沈声答道。
“那之前的死尸为何与这情况不一样？”
“依我所见，他们应该是在试药。”
“活人试药？”
众人十分惊诧，拿活人试药，何其残忍。
“是。关於地仙子的记载，如今留存的早已不多，东海也只记载了地仙子可长出地仙藤，却没具体的记述如何能长出，我也是前些时日用那死尸试验所得。我猜他们或许也只有残典，才需要试验药的成分。”
堂内一片寂静。
三个月以来，已经死了近百位仙门弟子，若真如他们所猜测的，那魔族怕是要起事了。
“不论如何，都需要证实，不能妄下论断。”闻重沈声道。
付亦尘点头赞同，“依我所见，与其我们自己查，不如直接向魔族撕破脸。他们既然要试药，必然是还没有把握开战，倘若魔君应付了事，我们也可提前做准备，倘若魔君本人也不知晓，我们也算是替他清理门户。仙门和魔族已休战多年，若真要开战，必得再三慎重。”
闻月章沈思，自数百年前上一任魔君伤重，多年来两族虽不至於亲如一家，但也维持着表面的和平。此事不论真相如何，他们都不能一直被动的跟着敌人的脚步走。
“我认同付伯的话，如若我们自己查，还需要派人去魔域，即使再小心，我们也始终在明处，防不胜防。魔君若是并无开战之意，那他知晓此事只会比我们更急，若他想开战，我们也得把态度摆出来。”
“如若各位没有意见，我明日便派人去魔族。”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众人只得同意。
“除了魔族那边要知会，我们自己也得做好防护，徐老弟，你可有法子？”
“我只能尽力一试，只是对不起这些死去的孩子了。”
即使那些人已经死了，即使那只是地仙藤撑住的空壳，但他们毕竟也是仙门之人，生前被人试药惨死，死后还要被试药，他们总归也於心不忍。
闻月章在一旁看完了全程，再次来到这一天，他还是会觉得悲哀。
他知道这次会谈的最终结果。
最终，他们只留下了那一具死尸，对其家人安抚，在试药完成后将其厚葬。
记忆并没有停下，身边的景象再次改变，这次他站在了一座城前。
城门紧闭，城墙上并无人看守，只有一队修士在城门外守着。
经试药一事后，仙门派人去了魔域，但被魔君扣押下，随后魔君放话，仙门不义在先，魔族也不会任人欺辱。
他当时还不懂魔君的话，各家主也对此奇怪，什么叫仙门不义在先？但魔族放话，仙门也不甘示弱，之后两族的和平便只差戳破中间那层纸了。
谁都没有迈出第一步，因为迈出后就是不死不休。
而真正导致两族彻底开战的，是一年后的一场疫病。
眼前这座城名为观城，这场疫病的起点便在此。
试药之事一年后的十一月底，距清河百里的观城突然出现了一个病人。
这病人是个种田的老伯，发热发了三天，勉强吃了点药却一直不见好，家中积蓄也消耗殆尽，老伯的儿子便带着老伯找上了仙门，求镇守当地的仙门救他父亲一命。
可还没等到丹修救他父亲，全城各地就突然出现了很多同样症状的人，各个药铺丶各个丹修的居所，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当地的仙门见事情控制不住，便报到了付家那边。
付家得知消息后，付留云带着人连夜赶去了观城，尽管丹修带得多，还是没能阻止疫病的爆发，整座观城瞬时成了一座病城。
付家带人封了城门防止疫病继续扩散，各家派出人赶去增援。
此时正是疫病爆发的一个月后，观城情况尚未好转，各家修士轮流守城。
城门处，徐朝寒和闻月章带着两车草药归来，这些草药是城内丹修商讨了数日确定的新药方，能不能救人，还要看疗效。
“徐少主，闻少主，辛苦了。”
城门守着的人看见两人归来，赶忙上前帮着将草药推进去。
徐朝寒眼下青灰一片，一边翻着手中的医书一边摆手道：“没事没事，阿闻啊，你带着这些药去给付，不是，那个我二叔看，先试试有没有用，我再翻翻看。”
他一连忙了近十日，又去城外拉草药，眼下精神都有点不正常，人也颠三倒四的。
闻月章叹息一声，应道：“知道了，你回去先睡一觉，这些交给我吧。”
“嗯，知道了知道了。”徐朝寒擡眼瞥了一眼，见已经进城了城门，起身从车上跳下，落地时还踉跄了一下。他自己站稳后，又像没事人一样往自己的居处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甘草，连翘，都对啊，这次应该可以了，再不行的话要下重药试试了……”
闻月章看着他远去，转身带着人向城西走去。
自疫病爆发后，城中人便被分成了两波，城西安置染病之人，城东安置仅剩不多的尚且没有染病症状的人，由修士照看着，又派了十几个丹修过去看着，一发现有症状的人就立刻送到城西。
到了城西，看着到处躺着的病人，四起的咳声丶哭声，闻月章敛了眸光，低声问一旁照顾人的修士：“徐二爷呢？”
徐二爷也就是徐清尊，徐朝寒的二叔，一月来，他也在此忙了许久，推药方试疗效，累的人都瘦了一圈。
“徐药师在那边休息呢。”
他顺着那修士指的方向一路过去，找到了靠坐在门前的徐清尊。
徐清尊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见闻月章回来了赶忙起身，“回来了？草药呢？”
他看见那两车的草药，眼睛都放光了，上去取了一些就回去将之前研究好的草药放在一起。
“你们先把那些拉到后边去，我先对着试试。阿闻，你先回去休息吧，你也好几天没闲着了。”
“徐叔，那你先忙着，我再过去看看。”
“嗯，好，去吧。”他一边对着药方反覆确认，一边秤着分量，怕用药过猛又怕剂量不够。
闻月章回到了街上，也端了一碗之前做好的压制病情的药，扶着一边的老人喝下。
孟奶奶还在烧着，却对他勉强笑了笑，“小仙君，谢谢了。”
她身旁的孙女英子见奶奶说话，也开口谢他：“谢谢仙君哥哥。”
懂事的不行。
他在这里快二十天，十日前孟奶奶病得突然倒在屋子中，英子也被染上，是他带着人过来的。
那时候英子也是这样，烧得难受却始终不吵不闹，只安静陪着奶奶。
他摸了摸英子的头，轻声道：“不用谢，奶奶，您会好起来的。”
十日来，他说了太多次这样的话。
其实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起来，但还是每天都会说，像是安慰她们，也像是安慰自己。
孟奶奶想说什么，没开口便又咳了起来，小姑娘着急得很，帮她拍着后背，眼带泪光，却死咬着嘴唇不肯落下。
“奶奶……”
“没事，英子，奶奶没事。”
闻月章垂下目光。
这疫病对修士作用甚小，却偏偏能害得这些寻常人家破人亡。
英子凑上前抓着他衣袖，：“哥哥别难受，我们会好的。”
闻月章眼眶有些发酸，拉住英子的手，轻轻拍着，“嗯，哥哥不难受，英子和奶奶都会好起来的。”
不知何时，付留云已然来到，他又送了一人过来，那人惊恐极了，又哭又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仙君，救救我，求你们救救我！”
“仙君，你们不是仙人吗？救我，救救我啊！”
这样的哭喊声每天都有，可没有仙人会来救他们，他们也不是仙人。
以前他总觉得，修行者寿数绵长，修为高者可上九天可入深海，并不算得俗世中人。
可在这里，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其实他们也不过是凡人，和这些人一样，并没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能脱离凡世。
这些人，他救不了。
他们能依靠的，只有药庐那百名丹修。
付留云走到他身前，温声道：“回去休息吧，这边我看着。”
其实付留云也已经忙了很久，清河离观城最近，他是第一个带着人来的，之后就没走过。
他在这里，已经守了一个月了。
“没事，我不累。倒是你，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付留云淡淡一笑，“我看着更安心一点。”
“我也是。”闻月章望向远处的药庐，喃喃道：“不知道这次的药方行不行得通，再不行的话，就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了。”
一个月来，每天都有人病，每天都有人死。
这里已经死了很多人，剩下的也不过是靠药续着命，观城这一劫，究竟何时才能渡过？
正说着，那边突然之间传来声响，他们转身望去，见一女修带人走了过来。
“阿闻，表哥。”
陶吟快步走到两人面前，打量了一番开口道：“你们俩都去休息吧，这交给我了。”
“你爷爷出关了？”闻月章问道。
“是啊！前些日子刚出来，我就把家里事都交给他了。你们在这边守了这么久，我也不能就在家看着啊。”
陶吟父母去得早，她姑姑又嫁到了付家不便时常回去，家中只剩下陶老家主和她能管事。
前些时日陶老家主一直闭关，如今出关陶吟才得了空闲，直奔着观城就来了。
“那你不去看徐朝寒？”
陶吟摆摆手，“看过了才到这边的。他啊，我去的时候还在神经兮兮念叨着，我就给了他一下让他去会周公。”她凑近了两人，低声道：“你们也赶紧去休息，看看这一个个的都成什么样了，不然，我也给你们一人来一下？”
她佯装擡手，跃跃欲试。
“那倒是不用了。”闻月章失笑，温声道：“那你也注意着点。”
“知道了知道了！”
陶吟将两人往外推，“快回去吧，放心，有什么事我会派人通知你们的。”
两人无奈，但陶吟的到来，确实让他们轻松了一点。
只是总归心里放不下，两人只睡了两个时辰，就又赶回了城西。
天色渐暗，冬日里又冷，很多老人孩子更是撑不住，换了一床又一床的被子，生了一次又一次的火，病不退下去，也只能这么熬着。
傍晚，孟奶奶突然猛地咳起来，止也止不住，浑身冒汗，烧的更厉害了。
闻月章将英子拉开，丹修上前看了片刻，随后摇摇头，沈声道：“撑不住了。”
“加药也不行吗？”
“已经加过几次了，老人家身子骨虚，前边也都是勉强熬过去的，如今，再加药她也受不住了。”
英子跪在孟奶奶跟前，拉着奶奶的手，哭喊着：“奶奶，你再撑撑，他们会有办法的，奶奶，别丢下英子！”
孟奶奶体力已不支，只提手轻轻拍着英子，她看向闻月章。
闻月章凑上前，“奶奶。”
“救……救她。”
就在这时，药庐处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
徐朝寒手拿一只空碗，激动的手舞足蹈，迈出门时还被门栏绊了一下，一旁人赶紧扶上才没让他摔下去。
他面带笑容，眼含热泪，是止不住的激动和欣喜，颤声道：“有用！有用！快去熬药！观城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