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疏
两人站在院外没进去,里面争吵还在继续。
方才说话那人又开口:“不是因为闻月章的名号,你们闻家还能稳坐四大家吗?”
另一位和他争吵的似乎是位女修,年纪不大,声音清亮满含怒气:“孙浮,你!”
“怎么,我说错了吗?你们闻家这些年靠着闻月章的名,吸引了多少人加入闻家?可惜啊,有什么用呢?”
“你们这一代,闻月章是厉害这不假,但他死了十几年了,你们靠着他为仙门牺牲的名气还能撑几年?闻丰予是个剑修又多年闭关,有多久没出来过了?至於你,这破庄子,你画那么多道符有什么用?我们不还是出不去!”
“关你什么事啊?闻家就是再不济,我就是再不行,也比你强!”
那女修气急,身旁有人想拉住她也被她挥开,走上前跟那人争着:“你不就是嫉妒我拜入师父门下吗?你们孙家那么厉害,怎么找不到一个能被师父看上的啊?这庄子的结界我是破不开,你能吗?”
“孙浮,闻月章为仙门献身为众生赴死,你别这么说。闻师姐,你也消消气。”
“对啊,孙浮,闻少主好歹是前辈,又为仙门而死,你说话注意点。”
一旁的人两边劝,夹在两人中间,偏偏又谁也不敢得罪。
“我就说怎么了?难道不是实话?死都死了,要那么尊敬有什么用啊?”
眼看着里边吵得越来越凶,那女修和男修被其他人拉住才没动起手来,闻月章转眼看向付留云,目带询问。
付留云眸光幽深,见他疑惑沈声道:“那位女修是闻清疏,男修名唤孙浮,是孙家的长子。”
闻月章惊诧:“她是小清疏?”
这是他小妹?
他走时,闻清疏还不到六岁,加上前些年他不是在外就是去了东战场,即使在家大多时间也都忙着,一共也未曾见过几次面。
闻月章转眼看向院中之人,亭亭玉立,是个大姑娘了。
细看眉眼之处,倒真有几分像母亲,只是生着气,面红耳赤的,腕间还隐约看得到血红色的魂珠。
“嗯。两年前玉泽收徒,他二人是一同入的山,但林师叔只收了清疏却没收孙浮。”
闻月章了然点头,闻家虽然一直是符修之首,但是这些年来因为一些事情逐渐式微,孙家便是这个时候崛起的,他们和闻家一向互相看不上,争了许多年。
他好歹也曾是闻家少主,父亲不在时也总是他处理家族之事,对这些还是有所了解的。
孙浮这样说,一方面是因为他师父,另一方面亦是不服闻家。
他摇头轻笑,这孙家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
但他话中所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那他方才说的什么因为我多少人去闻家,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当年……”付留云顿了一下,眸光微闪:“当年你走后,仙门对外说法是你为诛魔族献身,将功劳记在了闻家头上,还在昭平为你建了一座墓用以祭拜。”
“后来不少修士因为崇敬你为仙门牺牲,都去了闻家做弟子。”
闻月章微怔,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他眸光低垂,看着地面出神,自嘲般轻笑两声。
为仙门牺牲?似乎是那么回事。
可是那么多人的推崇,那么多人的敬仰,又有什么用呢?他死时看不到,如今活过来,看到了也并不觉得高兴。
幼时他总说,要坚守正道,要救苦救难,要造福众生,要做大英雄荡尽天下不平事,要在仙门史上留下姓名被后人敬仰。
可是一个所谓的大英雄的背后,踏着多少人的血肉?
身处其中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年少成名,一生救过不少人,但又有多少人因他而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所求的那些,看起来好像都得到过,可他一朝身死魂飞魄散,飘摇十馀载三魂七魄去了近半,虽然覆生,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道了。
何为正道,何为邪道,何为真实,何为虚假,善恶如何分辨,正邪如何判定,什么人该救,什么人不该,这些他都不知道答案,也没心力再去寻找答案。
时移世易,这些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也都不重要了。
他眼睫轻颤,将这些想法压在心底,重新看向院内。
——眼下,这还有事需要解决。
“要进去吗?”付留云见他回神,低声问道。
“为什么不?”
闻月章回身看他,像是都没发生一样,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好歹也是师妹,那人又句句不离我的名字,怎么说现在我好歹还没死,也不能任由他这样。”
“而且,还得找他们了解一下情况,不是吗?”
院内,孙浮和闻清疏对立两侧,身边几个拉架的人你劝这个我管那个,拉着两人怕真的动起手来。
“你不是觉得你比我强吗?来啊,咱们比试比试,你的符要是能打中我,我回去就跟师父说把这徒弟让给你当!”闻清疏怒声道。
孙浮两年来明里暗里不知道讽刺她多少回,如今却连她大哥都要说,她实在忍不住,非要跟人一决高下。
孙浮自然不怕,他袖子里藏着不少他爹给的符,还怕输给这小姑娘吗?
“别动手啊!”
“是啊清疏,你这说的什么话,得亏谢师姐不在这,不然定要罚你。”
馀盈拉着闻清疏的手,柔声道:“你别理他,有什么咱们先出去再说。”
“盈盈你松手,我今天非要跟他好好比一比!”
孙浮这边却又开口:“馀盈,你说我说错了吗?你不也是因为闻月章才去的闻家?”
他嗤笑一声,“闻月章十七岁都扬名仙门了,她闻清疏如今又算什么?闻家离了那个死人,又还有几分符修之首的风范?”
馀盈本就气着,勉强拉住闻清疏,眼下听了这句话,她一时气急便没拉住人,反应过来时,闻清疏已然出手了。
“受命於天,百神安位,律令!困!”
中阶困身符已然出手,孙浮甩开身边的人,一张符脱手掷出。
“七液虚充,火铃交换,律令!摄!”
两符相撞,闻清疏的那张瞬间被烧成残灰,孙浮的符却直冲她面心。
闻清疏挥笔化剑,勉强刺穿那符,见迎面又是一道符纸,气息却比方才那道更强。
“清疏!”
来不及了。
她心下微沈,想提剑挡在面前。
这时,一柄剑从侧面飞来,一下便将那符纸刺穿,直直钉在了墙上。
闻清疏有些诧异,她转头向院门处望去。
出手的是位白衣公子,人很清瘦,脸色尚白,只唇间带着点血色,看起来病恹恹的,倒是个病美人。
她正奇怪,目光一转就看到了一旁跟着的付留云。
“付哥哥!”她收起剑,跑到两人身前,对着闻月章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公子相救。”
又转头问付留云:“付哥哥,你怎么在这?”
“来找东西。”
闻清疏撇撇嘴,带着点玩笑的意思失望道:“又找东西,你怎么跟二哥一样。”
那边,孙浮看到有人击开自己的符纸,本来十分生气,看到付留云后却悄然熄了火。
——付家的人,惹不得。
倒不是他们惹得起闻家就惹不起付家,只是付家是剑修之首,付留云修为又极高,若是打起来吃亏的只能是他自己。
况且,付家和陶家还是姻亲,得罪付家就相当於也得罪了陶家,他可没这胆子试试这会是什么后果。
闻月章将视线从闻清疏身上移开,见方才拉住闻清疏的那位小姑娘怔怔着看向他,他心下奇怪却也没开口,转头笑眯眯地看向孙浮:“小公子修为不浅,符也制的不错。”
孙浮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勉勉强强应着:“公子过誉了。”
他看向付留云,打算行个礼把这事掀过去。
方才他用的是能取人性命的符,付留云若是细细查看便能知晓。
只是多亏那一剑刺穿了符纸,付留云是剑修,在一旁只看着应当不会察觉那是什么符。只是他没想到,一旁的闻月章却开了口。
“只是我有一个疑问,这符是你在哪里得到的?”
“你什么意思?”孙浮皱眉道。
闻月章轻笑:“或许我该换种说法,这符是谁偷给你的?”
“你胡说什么?!”
馀盈不知何时从那墙上将闻月章的剑取回了,交到他手里,又拿着残存的符纸给他。
闻月章却没收,道了声谢继续道:“家师亲手所制的血枯符,一共三张,一张交给了付家的一位长老,一张给了我,还有一张家师自己留着,你为何会有?”
“莫不是,从付家那位长老身上偷来的?”
闻清疏端详着馀盈递来的那符,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
孙浮怒道:“你凭什么说我偷?这符有什么稀奇的,只许你师父画,不许我画吗?”
他心里其实没底,这符是他爹给的,只是很多个取人性命里的一张,那么多符他也没个个记住是什么,见这人说这些心虚极了,却死撑着不敢露馅。
闻月章却笑的更欢,一时气没上来咳了几声,付留云望向他,他连忙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继续道:“看来你不知道这符是什么啊?”
“也罢,我就当个好人,勉强给你答疑解惑,不收你钱。”
他眸光微垂,不冷不热道:“血枯符是家师林怀玉数十年前研究出的一种嗜血符。”
“这种符更像是一种蛊虫,嗜好饮血,遇人便可融入人的身体,初时只是咳血却查不出问题,时间一长就会血枯而死,除了死状凄惨之外,体内筋脉也会尽数断裂。”
“这符起源於上古时期,到后来因为过於狠毒渐渐成了禁术,记载的典籍也被销毁,只在一本禁书中还留着相关的记述。很是不巧,这禁书就在太微府。”
其他几个年轻弟子一头雾水,闻言都凑在闻清疏身边看那符纸。
这符……这么厉害?
闻清疏又是后怕又是惊讶,目不转睛看着两人。
“那……那或许是我看了书自己研究的呢?”孙浮被他一番话吓到,却还是强撑着不肯改口。
闻月章方才用了剑,现下有些累,一手支在付留云肩上,笑着回他:“自己研究?”
“先不说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家师怕人偷习那样狠毒的禁术,早就便将那书拿回了下弦峰,你从哪看?”
“即使放在太微府,你一个普通弟子,如何去藏有禁书的三层?难不成你偷偷潜入进去的?”
他笑够了便站直了身子,沈下脸色冷声道:“抛开这些不谈,你对同门用这种符,依照门规也该被逐出师门。”
孙浮听到这话,一时着急拔剑而出,指着闻月章:“你胡说些什么!”
“这丶这就是普通的符,什么血枯符,你编这些话是想害我吗?你声称自己是林峰主的徒弟,怎么仙门中从未有你这号人物?怕不是冒充的吧?”
付留云眼神一冷,挡在闻月章身前,孙浮见状颤抖了一下,赶忙收回了手。
“孙浮,他方才那把剑是下弦峰的弟子剑。”馀盈在一旁补充道。
孙浮一时脱力,手上的剑没拿稳掉在了地上,他赶忙捡起,站在一旁不敢再说什么。
一旁听了许久的闻清疏这时走上前,对着闻月章恭敬行了一礼:“清疏见过师兄。”
“方才未能认出师兄,还请师兄见谅。只是我拜入师门晚,师父也不爱说从前的事,倒不知晓您是哪位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