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
元天峰,是玉泽山的主峰,凡重大事项都在此处举办,他在这里五年,对元天峰的景象再熟不过。
他还在疑惑为什么会回到玉泽山,就听到悬钟响了三声。
“悬钟三响,祭祖拜师。这是……拜师礼。”
只是,玉泽三年一收徒,这时间怎么会有拜师礼呢?
他转身看去,就见大殿之外候了几个人,他走近了瞧,一眼便看到站在前排的红衣少年。
那是十五岁的他。
闻月章这才明白过来,这是他的拜师礼,是二十三年前他拜入下弦峰的拜师礼。
这里不是玉泽山,而是他的记忆。
他目送曾经的自己迈入殿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也跟了进去。
台阶上坐着玉泽的四位峰主以及祖师的画像,台下两旁立着不少长老丶师兄丶师姐,殿外还有很多前来围观的人。
和他记忆中的拜师礼一样,他看着十五岁的闻月章笑着祭拜祖师丶三拜恩师。
自他二十岁下山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八年,他也很久没有见过师父了。
“此后,你便是我林怀玉门下弟子。”
“入我下弦峰,此三点需铭记於心:不可为非作歹丶不可偷奸耍滑丶不可败坏师门,若有违背,本座定不饶你。师父不求你成千秋功业,只盼你不忘玉泽弟子的责任,不忘道心。”
闻月章看着林怀玉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牌,上刻弯月,一面写着“下弦峰”,一面写着“闻月章”。
——那是他的身份牌。
“是,谢师傅教诲,弟子定当铭记於心。”
小闻月章满脸笑意,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意气风发,恭敬接过那玉牌悬挂在自己腰间。
他伸出手时,左手腕边露出系着的一串手链,是根黑色的绳子,上边缀着一颗血红色珠子,细看还能发现那珠子上的金色曲水纹,盘绕流动,煞是好看。
闻月章自然也看到那串手链,那手串至今还在他左手腕边系着。
那手链是仙门代表符修身份的标识,绳子是特殊质地,被称为魂绳,除非用魂力自己割断,否则便会永远系在手腕上。
上边的珠子名为魂珠,以颜色区分,血红色的魂珠是闻家符修的象征,金色曲水纹则代表是闻家的嫡系。
他的家族,他的修行之道,这曾经是他的一切。
闻月章擡起左手将衣袖掀开,露出了藏在其下的魂珠,红的妖艳,一如当年。他盯了再盯,最后还是放下衣袖重新盖住。
覆生之后他一直在周伯家养伤,再之后又答应了周伯的托付,要带着周平去昭平寻父母,若非时机不对,他早就割断这绳子了。
小闻月章会将这作为骄傲,会因为闻家魂珠的血红色而喜欢红色,连平时所穿衣物大多都是红色。
可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渐渐知道的真相,都让如今的闻月章觉得这是枷锁,不知何时才能挣脱。
他垂着目光看着小闻月章,像个旁观者,不喜不悲,只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记忆却没随着他思绪停下,周围景象变幻,眨眼间他已身处青尧峰。
青尧峰是溯本峰旁一座小峰,峰内有一问灵路,是条布满机遇的寻宝之路,其间有无数的灵剑丶法宝。
问灵路上,能走多远能拿到什么,都是自己的本事,只是问灵路凶险,寻常不会有人轻易去闯,大多是四峰亲传弟子去。
眼下,便是他当年闯路之时。
问灵路里薄雾弥漫,昏暗的路径几乎看不到光,杂草丛生,闻月章一手捂着口鼻缓步向前,另只手中紧紧握着弟子剑,不时探着前方的路。
他来玉泽已经两年,弟子剑也用了两年,到如今才第一次来闯这问灵路。
问灵路是玉泽盛产法器之地,但其内常年瘴气缭绕,又有诸多凶兽镇守,走到哪里便是哪里,能不能找到趁手的法器全看个人。
闻月章走了两个时辰,凶兽也砍了好几只,却依然看不到路的尽头。
他眉头微皱,长剑挑开眼前横着的树枝,身形一怔,骤然向后退去。
擡头定睛一看,见那树干上绕着一条巨蟒,比那树干还要粗,通身黄绿,舌尖滴着幽绿的液体,方才他剑挑过的地方,已然被毒液侵蚀。
“嘶~”
周遭传来声声响动,他环顾四下,见一条条同样的小蛇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将他围在中间。
上方的巨蟒眼睛闪着幽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让人看了不禁后背发凉。
他暗道一声倒霉,弟子剑换至左手,右手凝出惯用的笔和黄纸捏在手上。
蛇群似乎看到了他的动作,以更快的速度朝他袭来,巨蟒舌尖毒液漫出,顷刻间那树便化为乌有。
闻月章右手起符,瞬间便画了三张符地火符,一齐拍在地上,火光瞬时燃向四周,阵阵嘶声在耳边响起。
他却片刻未停,左手反手将剑横档在身前,挡下了巨蟒的袭击。
小蛇怕火,可这巨蟒修为颇高,倒是只对着火有些顾忌,却并不会完全不敢攻进来。
四下的小蛇绕在火圈外,巨蟒就在火圈内盘着,蛇尾一扫,便将阵阵火光熄灭。
闻月章飞身向后退,借着一旁未被腐蚀的树枝脚尖一踩跃上高处,一笔点在剑上。
巨蟒蛇尾甩来,他翻身而下沿着周遭几棵树饶了两圈四处闪躲,蓦地将剑插入地心,最后一笔点成。
长剑通身浴着紫火,金色炫纹环绕,随后他反手将笔甩出,趁着蛇尾击落笔的瞬间将剑刺入巨蟒七寸处。
巨蟒痛的晃动起来,蛇尾四处摆动,威压不再收着向外荡出,地面的小蛇在转眼间便被震死,血肉崩裂成了几块。
闻月章却始终没松手,在察觉到巨蟒气息开始衰弱后又是一张符拍在巨蟒身上,随后猛地向后退步。
火光冲天,将巨蟒连同周围的草地烧了个干净,待感受不到巨蟒的气息后他扔出一张唤水符,才将火势停下。
巨蟒已然被烧成灰烬,原地只留下了一把剑。
闻月章走过去将剑捡起,又看了眼之前被甩在一边的笔,长叹一声。
“这下是真没笔用了。”
他正感慨着,见眼前一直笼罩的雾乍然消失,瘴气终於散去,露出了四下泛着白光的法器。
他视线扫过一圈,心下诧异。
照理说一般修什么道最终拿到的就该是什么法器,为何他这里有这么多剑呢?
闻月章径直向前走去,略过了闪着光的仙剑,最终停在一道土丘前,他蹲下身子将土拨开,拿出了其中埋着的东西。
他念了口诀将这东西清洗干净,露出了里面黑色的笔身。
长约一尺半,通体漆黑,金色凤鸟纹盘绕其上,泛着淡淡金光,笔尾带着个小勾环,一颗珠子嵌在上方,甚是好看。
闻月章在笔身仔细看了又看,终於在末尾处看到了两个小字:凌沧。
他轻抚笔尾,这笔像是有了灵识一样骤然亮起更强烈的光,绕着他旋转几周,随后缩短至一寸左右落在了他手心。
闻月章轻笑一声,“你倒是有灵性。”
那笔闻言还又闪了闪,似乎在回应他。
闻月章环视四周,轻声道:“走了,凌沧。”
没去看依然泛着光的剑,只身沿着原路返回。
看着记忆中的自己走远,闻月章轻叹一声。
他死前凌沧笔就已经不知所踪,如今十一年过去,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能找到。
这厢,问灵路外,几个人站在前边,身后乌泱泱跟了一群人,不时还窃窃私语着。
“闻师兄怎么还不出来?这都两个多时辰了,问灵路都要走完了吧?”
“你管什么,那几位不在那站着吗?他们都没着急。”
“唉,也不知道闻师兄能拿到什么宝贝,这问灵路我要是也能闯一闯就好了。”
“你?想什么呢?人家是当世第一人,林峰主当年都不及他。”
“我不就说说嘛,这路你让我去我也不去啊。”
陶吟站在最前方,听到后边的话翻了个白眼,她转头问道:“诶,阿闻进去多久了?”
“差两刻钟就三个时辰了。”徐朝寒背靠大树擡头望天,无聊道:“阿闻这到底是走了多远啊,还没出来。”
他连打两个哈欠,醒了醒神,站直身子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朝陶吟走来。
“你看小予和付哥,都在那站了那么久了,动都不带动的。”
陶吟闷笑一声,“表哥和阿闻关系好也就算了,你看小予平时和他斗来斗去,这会儿倒是眼巴巴瞅着。”
“诶,出来了!”
问灵路的大门猛然打开,闻月章从其中迈步而出,一眼便看到这门口堵着的一群人。
他楞了一下,僵硬问:“你们……不会一直在这看着吧?”
“对啊对啊!”陶吟跑上前,凑近了在他身上上瞅下瞅,就是没找见想找的东西,狐疑问道:“阿闻,你拿到的法器在哪呢?我怎么没看到啊?”
“是啊,阿闻,你宝贝呢?快拿出来让我瞧瞧!”
徐朝寒将手中一直拿着的扇子收起,搓了搓手满怀期望看他,“要是好东西,下次我也去闯闯。”
闻月章忍俊不禁,无奈摇头,将挂在脖子上的小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
陶吟盯着仔细看了又看,勉强看出来是支笔,但这么小,真的能用吗?
这问灵路不会是骗人的吧?
她没忍住将话问了出来,闻月章轻笑一声,将笔放大开来。
陶吟惊呼一声猛地向后退去。
“看着不错嘛!”徐朝寒啧啧道。
闻丰予看了眼他面前悬着的笔,撇开眼睛闷声道:“恭喜。”
闻月章打趣:“什么?小予,大声点嘛,我没听见啊。”
闻丰予却瞪他一眼不肯再说,他视线一转对上付留云,扬起笑容,“付大公子,下次不用再催我学剑了吧?”
往日习课,别的几道他都听的认真,唯独学剑的时候格外不上心,不是趁着教习师父出去偷懒睡觉,就是喊他帮忙完成功课。
付留云虽然每每帮他,却也总催他去多少学一点。他却总是拿着自己考核过了来搪塞人,让付留云很是无奈。
眼下法器既已寻得,日后也便不用再去学其他几道,倒是不用再被催着练剑了。
付留云无奈看他,“嗯。”
几人话未说完,那厢便有下弦峰有弟子来找人。
“闻师兄,师父喊您过去。”
闻月章收起凌沧,应了两声,回身道:“那我去找师父了。”
“去吧去吧,我们也散了吧。”
徐朝寒手臂一擡伸了个懒腰,懒散的很,“回去睡一会儿。”
陶吟跟在身后,狠拍他一下,笑道:“谢师叔怎么不好好治治你的懒病?”
“师父忙,哪有时间管我?”
“那等谢师姐回来了,我去找谢师姐说说,你嫌谢师叔忙呢!”
“啊?”
徐朝寒惨叫一声,“不要啊!”
一旁看了许久的闻月章不免怀念。
一晃十馀载,故人也许久未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