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
夜幕降临，尽管渭南只是偏远小镇，城中心还是一片热闹。
小贩叫嚷着，各家铺子也不甘示弱，你一言我一句的拉生意，唯恐到了嘴边的客人一个不留神被对家抢走。
城南却与之相反，瞧不见一个人，也没一点人声，四周甚至连户点灯的人家都没有。月光透过层云洒在地上，格外冷寂。
闻月章和付留云在此处观察了一会儿，最终走到一座寺庙的门前。
寺庙大门几乎脱落，只虚掩着没上锁，将倒不倒的堵在那，顶上四角结了不少蜘蛛网，门口右侧的石狮子还掉了个头，只剩下半截身子，正上方破旧的匾额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三个字：相山寺。
“应该就是这里。这寺庙看样子荒废了许久，他们选这里落脚，也不容易被发现。”闻月章低声道。
付留云点点头，看向他：“你真要与我一同进去？”
来之前付留云就想劝他留在客栈，毕竟他伤还没好，付留云一个人也不是打不过，只是闻月章不愿意。
周伯既然将周平托付给他，那他就不能不来。
而且，他有些话想问那些人。
“当然。我是他哥，我必须来。”
闻月章对上他视线，反问道：“而且，那药不是能缓半个月吗？眼下我没事，他们见过我，我自己在客栈也不安全，不是吗？”
付留云没再开口，只拿出一颗青蓝色的珠子递给闻月章。
“这是？”
“护身的，上边有一道护身阵法，可以挡住一道伤害。你伤势未愈，等会儿进去跟在我身后，他们人多，如果我顾及不过来，你还能靠这个保命。”
闻月章挑眉，随后点点头收下珠子，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如果不是他当年见过这珠子他就信了。
陶家的天海珠，虽然不是什么神物，却也十分稀少。
这珠子每一颗上都有一道天阶阵法，能挡住一道高阶修士的致命攻击，平时戴在身上还可以养魂补体助长修为，除此之外，更是破幻境的好东西。
这样的宝贝，陶家总共也就十几颗，当年陶家大小姐陶雨也就是付留云的母亲嫁到付家，陶老家主给了女儿十颗作嫁妆，剩下的大多都还在他那，也就陶吟那姑娘身上才有两颗。
付留云这颗，应该是他母亲给的。
闻月章只当不知。
反正这珠子戴在身上有益无害，付留云既给了他，他就好好拿着。
两人并未着急进去，地方既然已经找到，便不怕人跑了，倒是这寺庙内情况未知，需得多加小心。
付留云拿出一张符未曾念诀直接催动，符纸转瞬变作一只蜜蜂飞进了寺内。
闻月章就在一旁看着，心下微诧：“拟行符？现在还能找到这种符？”
怪不得他疑惑，人人皆知，这拟行符当年是他所创。
这并不算什么高阶符咒，只是将使用者的一道灵力化作任意形态，因为是使用者自身的一道灵力，所以也可以用来探路。
只是他做的符很多都是做来玩的，也不需要念诀，探路是额外用处。
仙门人大多并不知晓这符能用来探路，所以都把这当成了拟形取乐，不少修士没事总喜欢拿着变了形态去哄人玩，也短暂的流行了一段时间，后来就渐渐地没人用了。
也因为用处不大，大多符修也不会去研究怎么画，是以早在他死前，这种符就已经很少再见，未曾想今日居然能在付留云这见到。
他倒不惊讶付留云知道这符的真正用处，毕竟当年他做好这符时还在玉泽山，他第一次使用便是在付留云面前。
付留云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带着点他看不懂的情绪，低声回他：“是，只是需要费点功夫。”
“这也是我身上最后一张。”
闻月章了然地点了点头，没再问什么。
蜜蜂在付留云的操纵下四处探查，到达寺后院时，突然撞上一层结界，随后被那突然冒出的结界上的火光烧了个干净。
付留云眉头紧皱，沈声道：“他们在后院设了个结界，是碧云两仪灯，眼下他们应该已经知晓我们来了。”
“看来是请君入瓮。”闻月章思索道。
他轻轻一笑，眼中暗露锋芒，“既然已经被发现了，我们也就无需再隐藏，左右是要进去的。”
“你跟在我身后，拿好那珠子。若有不适立刻跟我说，我带你离开。”
“好。”
两人寻着入口进入结界，才踏入其中，景象便瞬时变换。
四周烟雾缭绕，昏暗得很，路也看不见，只隐隐约约能瞧见前方似乎有道门，却摸不清距离多远。
他们已然身处阵中。
身后也是一道门，二人转身走近，见门中央有个巨大的太阳纹，上书“烛照”。
他们绕开门，在阵边缘四周摸索了一番。
这阵中四枚铜钱八块石头压在八个方向，前方那道门与之前那门样式相像，只不过上边原来是太阳纹的地方变成了一弯弦月，写着“幽荧”两个大字。
“这是……二圣阵。”闻月章判断道。
“二圣阵？”付留云问道。
阵法虽然不是四道之一，但因为符阵常常一同使用，一些符修对阵法也有所涉猎，只是阵法典籍流传不多，所以很多人能了解的阵法也有限。
而剑修一般专注於剑道，对阵法亦是只知皮毛，毕竟他们不缺防身所用的武器，不需要学太多阵法的内容，只是剑之一道，便已够他们修百年甚至千年。
闻月章师承玉泽山，他师父便是阵法大宗，掌门元怀青因为是器修，也时常需要在炼制的仙器上设法阵，所以也精通此道，那时他便时常找这二人请教。
此外，他也曾在太微府看过不少阵法的典籍，甚至包括一些上古时期便流传下的，是以这二圣阵虽然少见，他细细观察一番，却也能认出来。
他略加思索，对上付留云视线，介绍道：“二圣阵，是很少见的法阵，我也是在典籍中看到的。”
“当年盘古开天身殒之后，其双眼化作的太阳与太阴又分别与两仪中的阴阳两气相结合，圣神太阳烛照与往圣太阴幽荧由此诞生。后来，烛照与幽荧化生四象，而四象又诞生出世间所有神兽丶凶兽乃至异兽丶凡兽，这些传说你应该知道。”
二圣兽虽然早已不存，远古时期也离他们太远，但这些传说在仙门却流传甚广，玉泽山也一直把这些当做基础课讲授给门内弟子。
付留云应声点头，“是。”
“二圣阵就是取烛照之阳与幽荧之阴划分阴阳两极，用四枚通魅与四枚阴石镇住八方。”闻月章继续道。
“通魅是带有童子眉的铜钱，钱经万人手，是至阳之物，再加上童子眉，更能起到抑制阴气的作用。而阴石则是中元节惨死之人坟头的压坟石，死人阴气重，惨死之人更甚，加上中元节又是至阴之日，阳气也便不能流转。”
“阴阳本为一体，却又相互制约，这阵法便以此种方式调和阴阳，使本来会彼此相消的阴阳之气共存於一方空间内。阵内两门一首一尾，阳门烛照为首，阴门幽荧为尾，其间用太极图分设阴地阳地，但两门都不是出口而是入口。”
“入口？”
闻月章点点头，这便是二圣阵的古怪之处。
“旁的阵法大多都以门或阵眼为出口，二圣阵的两门却只入不出，阵眼则是八方的四枚通魅与四枚阴石，看似好突破，实则都是唬人的。”
他遥望阵中，视线扫过几个位置，“二圣阵真正的破绽，在坎位和离位对应的阴阳眼处。”
“阴阳眼内是阴阳相交之地，也是整个法阵最薄弱的地方，需要两人同时站於其中，一人阴一人阳，将阴阳眼和阵眼同时击溃，才能出阵。”
付留云抓住他话中的重点，眉头紧蹙：“两人？那如若一人进入阵中，岂不是永远出不去了？”
“并非如此，”闻月章摇头否定，他继续解释着：“如若那一人能兼具阴阳之气，也能破阵。只是女修为阴男修为阳，阴阳之气聚在一人身上，少之又少。这阵法应该是他们借着碧云两仪灯设的，否则以他们的修为，根本支撑不住阵法的消耗。”
他话锋一转，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只是他们那领头人修为也不算顶尖，这阵法厉害是厉害，却算不得真正的二圣阵，你看这四周一片黑，证明这法阵是阴气过盛，破了阴眼也就行了。&“
“那我们该如何出去？”
女修为阴，男修为阳，他们二人均是男修，如何破阵？
闻月章轻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语气莫名：“本来确实是出不去的，只是……那阴气我有啊。”
“魂魄属阴，是人身上阴气之源，而我曾经遇到过一些阵法，身上阳气反倒不多，那阴气别的人或许没有，我这里能用的却有不少。”
付留云闻言却眉头紧锁，似乎并没有为能够出阵的消息感到喜悦。
“你……”
他还是止住了话，沈默片刻又问：“如若破阵，你的伤可会更重？”
“不碍事，我体内阴阳两气本就失衡，那么多阴气总在我体内也没点益处，如今我用了也算是清理一下自己的身体。”
其实他没说实话，尽管他体内阴阳失衡，但并不是因为阴气过多，而是阳气过少。这些阴气本就是他体内的一部分，用了不会死，吐个血烧几天倒还是会的。
只是，眼下这阵法也只有这种方式能破解。
闻月章不留痕迹转移话题：“他们打不过你，却又在这里一直等着，还早早设下这阵法想困住我们，应该是在等人。只是他们没想到，我们能认出这阵法，还恰好兼具阴阳两气，我们现在出去，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付留云或许是信了他的话，点头应着没再开口，神色却比之方才沈了不少。
“我去阳眼你去阴眼，你勾出一抹神魂注入阵眼之中即可，剩下的交给我。”
两人不再多留，向着两边算好的阴阳眼走去。拿准距离踱步站定后，同时凝出一抹神魂向八方的阵眼攻去。
脚下阴阳眼瞬间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阵中心也开始改变。
雾气愈发的浓，像是隔着厚障壁一样，闻月章几乎要看不到那边的付留云了，只隐隐约约瞧见一抹白。
他趁着这雾在，悄悄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丸丹药快速服下，随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又分出一缕神魂朝着付留云所在之处攻去。
“接住，用剑镇入脚下！”
付留云闻言立刻抽出惊阙，霜白剑尖勾过那缕神魂直直刺入地下，霎时间阴眼裂纹横生，从中心一直蔓延到法阵边缘处，阳眼裂纹亦随之越变越多。
不知过多久，八方阵眼“轰”的一声彻底裂开，昏暗尽退，清亮的月光洒入院中，斑驳的树影也摇摇摆摆，顽皮极了。
闻月章被阵法破开时的威压震得后退几步，像是撞上了一道栏杆差点翻下去，被付留云拉住才勉强站稳。
他道了声谢，随即眼神瞟向四周随意打量着。
此处是一个小院，院子中央有个荷花池。池中水尚未枯竭，几朵荷花将开不开，在这么个荒废的寺庙中倒也稀奇。
他方才撞到的就是这池子边的围栏，如果不是付留云及时拉住他，此刻他大概已经成了一只落汤鸡。
“那里是不是有东西？”付留云道。
闻月章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池左侧紧贴着墙的一角处有银光闪着，像是个什么物件，在一片塘泥中很是明显。
他走近了仔细瞧，才发现是一把断了的长命锁。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看了再看，猛地想起来这长命锁的样式与周平身上那个很是相像。
“这长命锁……”
不会是周平丢的那个吧？
付留云见他神情，不由问道：“这锁有何不对？”
闻月章仔细回忆着周平那把锁，与之对比，斟酌道：“这锁的样式我见过，周平身上有个差不多的，但这上边有太多泥，还断成了两半，我不确定是不是看错了。”
周伯死前曾说，周平丢过一个断了的长命锁，现在身上那个是他找人按照原来的那个打造的。
这种花纹少见，样式也与旁的长命锁不太一样，此处离少华山并不远，荷花池中水尚未枯竭，若说十几年前香火鼎盛过一段时间也是说得通的。
或许周平原来那把就是在这里丢的。
付留云闻言不多犹豫，脚尖一点翻身飞下，转眼便从角落里取出了那长命锁。他擦拭干净，确定了没问题才交到闻月章手上。
不想，闻月章拿过长命锁的一瞬间，那锁上突然泛出红光。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靠近他，一点点进入他的身体中。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头疼欲裂，他双手颤抖眼前发黑，身形一晃就往前倒去。
待到头脑再次清明，眼前景象便让他心下一怔呆楞在原地。
这里是……玉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