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宣正帝的姿态很是平易近人, 但是谢格如喉头抖动片刻,还是没有直接应下。
“圣上,女子为帝, 是千古未有之事,老百姓们有不解,有质疑, 再正常不过。或许您应该给老百姓一些接受的时间。”
宣正帝微顿,摇摇头道:“老板姓需要的不是时间,是好处。”
谢格如眉头微蹙,又听宣正帝道:“我弟弟在位时, 老百姓的日子比前朝好过些,但与大辉刚建立时差距不大,只是吃得上饭,远谈不上安居乐业。因为他谨尊父皇开国定下的旨意, 什么都不敢变......他不给老百姓争取好处的机会。”
“可是先皇开办了科举......”
宣正帝笑道:“科举固然能让一些天纵奇才的学子一步等天, 那资质普通一些的呢。不说远了,只说你父亲,以他的资质品性,却能过得潇洒自在, 只因为他生来是你们谢家的人,是世家子弟,一出生就有先贤圣人的经典着作, 供他学习。”
“朕父皇......有他的理由, 他认为一个人生来是农民, 他的子子孙孙必须是农民。一个人生来是铁匠, 他的子孙后代也要做铁匠。一个人是女人,她就只能在家里伺候一家老小。这样大辉才能稳定, 昌盛。”
宣正帝微微擡起脖颈,眼中有熊熊烈火:“朕记得你曾说,也许千百年后,众生平等,有人凭卖唱,被全天下人追捧,有人出身高贵,却因为德行有失,被所有人唾弃。男子和女子无有不同,女子出门工作,男子在家照顾孩童,照顾的不好,还会被女子抛弃。”
谢格如心里很是诧异,关于自己的世界,她只不过是某次和宣正帝闲聊时,随意说了两句,那些话,她也曾和其他人说过,但他们都以为她在说疯话,哪怕江弥,也只是说那个世界听着很不错,而端顺帝想做的却是改变。
这就是普通人和当权者的不同吗。
这时,宣正帝忽然弯下腰,随手捡起一片又扁又长的石块,用力朝湖中扔去。
石子一跃一跃,仿佛在水面上跳动般,直跳了十数下,才沉入水底。
“朕喜欢你说的那个世界,但如果一步步来,就像这石子入湖......朕等不到,你也等不到。朕这个位置如果坐不稳,以后的人更等不到。”
她转过头盯着谢格如,目光犹如实质,字字句句凿进谢格如的心脏。
“谢姑娘,我们必须要加快,创造那样的世界。”
明明身处开阔的御花园中,谢格如却感觉喘不上气来,宣正帝的目光太沉重了。
在这样的压力下,谢格如缓缓点下头,却很是不安。
她知道,宣正帝说的有理,有时候就是大力出奇迹,一次翻天覆地的改革,才能有真正的变化。
但同时,她心底又有个声音:宣正帝的所作所为,到底有多少是为天下百姓,还是一己私欲?
她虽然不了解历史,但她了解人。
男人,女人,皇帝。
宣正帝越来越像一个皇帝。
走在回家的路上,谢格如双手交握,努力平复心中的不安。
忽然,侧边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再一晃,她就陷入了一个有点硬的怀抱。
谢格如一惊,刚要挣扎,却被对方牢牢抓紧,一道疲惫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如如,让我抱抱,就一会儿。”
一颗脑袋靠在她的颈侧,缓慢温热的呼吸擦过耳边。
从离开宣正帝,谢格如一直躁动不安的心瞬间就静了下来。
“你胡子好渣扎人。”
“嗯。”
“我们这样会被人看到的。”
“嗯”
“你有点重。”
“嗯。”
肩膀上的重量略微轻了点,但江弥人并没有离开。
谢格如也不再说话,只任江弥抱着自己。他身上的疲惫,切实传到谢格如身上,她想如果只是这样,就可以分担一点他的辛苦就好了。
这个宫里,自己还是局外人,甚至如果她想,也还机会脱身。
但江弥,是宣正帝唯一的孩子,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都好奇他是否会继位,好奇他下一步要怎么走。
他未来会不会和那两个被圈养的皇子争皇位,还有宣正帝的年纪还是能生子的,而如果宣正帝再要孩子,其父的身份,定然是比江弥生父高的,他今后要如何与他那些同母异父的人争皇位?
没有人问过江弥,包括他的母亲宣正帝在内,没有人问过他,想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就急哄哄地把他架在了那个位置。
就连谢格如,也在刚刚被宣正帝说服,成为宣正帝的统治工具之一,有了实权的谢格如,与可能要争夺皇位的江弥,关系也将于之前有微妙的不同。
谢格如在心里叹了口气,握住江弥抱住自己的手,硬生生转过身,与江弥面对面。
江弥瘦了不少,眼下乌青的像是被人打过一拳。谢格如伸出手,摸摸江弥的脸,有点嫌弃道:“你不会忙到好几天没洗澡,就来抱我了吧?”
“以后我们成亲了,你好好管我。”低哑的男声再次响起,这一回,换谢格如简简单单“嗯”了一声,这“嗯”里有一丝犹豫不决,但是江弥没有听懂。
他现在只是本能地感到害怕。
虽然出生在皇家,但江弥天性不喜争斗,一直有意远离朝堂,在怀疑母亲未死,怀疑端顺帝曾对母亲下手后,他更是用花天酒地来做自己的护身符,才好暗中调查。
但未料得,二十年混沌后,自己竟然又成了一切权利的中心。
只因为在舅舅死后,母亲竟然成了皇帝!
是母亲杀了皇上,杀了她的亲弟弟吗?
这个疑问,他连谢格如都无法问出口。
为什么,因为多年前北地的背叛吗,但那不是外祖父的命令吗?
无论如何,端顺帝对他很好,而母亲却抛下他多年。可同时,母亲也经受了多重苦难,自己这点情绪,似乎不该与母亲的大业做比。
这些事,以及所有被迫接手的公务,让他日夜难安。
身处其中,江弥经常感觉自己的心跳会毫无预兆地加快,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谢格如,按照大辉的制度,下个月他就可以去谢家提亲,让谢格如准备好屋子放他送来的聘礼。
谢格如勉强笑笑,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答应了宣正帝入朝为官,恐怕短期内不好与他成亲。
至少,不能像当初他们计划的那样成亲。
但这一刻的安宁,和江弥这一刻的脆弱,让谢格如最终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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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宣正帝所说,女子为皇,在全国都引起了骚动,不少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很多儒生更是激烈反对,国子监每日都为此吵得不得安宁。
新的祭酒干脆下令,凡被发现议论此事者,轻则被罚功课,重则离开国子监。
但禁令之后,学子们反而想出各种办法,偷偷地议论,也因为这禁令,大部分对女子为帝还抱持观望态度的人,态度也转向厌恶。
除了国子监,很多地方官府也选择了类似的方式压t制,且从不能议论女子为皇,到不能议论女子和男子不同,越来越细,连母猪公狗,都成了不可说的话题。
这时候,新上任的谢格如提出了新方向:
堵不如疏。
她的试验就从大辉的中心,盛京开始。
谢格如在新德兰楼举开办以【女子是否可为帝】主题的公开辩论会,不仅招揽了一些以兰亭书院子弟为代表的,支持宣正帝的人,更招揽了不少反对宣正帝继位的人。
为避免那些反对的人不敢大声发言,谢格如特意请宣正帝下旨,在辩论会上的人,不会因为他们发表的任何言论受到处罚。
但一开始,反对的人还比较谨慎,无人敢出现在德兰楼。谢格如干脆找了几个人来扮演反对者,大说特说女子为帝的缺点问题,甚至还找人扮演围观百姓,中间冷不丁插句:那女皇上来了月事可咋办?
众人哄堂大笑,但是大笑后,不少人都冷汗涔涔。
这这这......会被砍脑袋吧!
没想到,几日后,那位【月事论】者还在德兰酒楼大吃特吃,全身上下看着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众人才算慢慢放下心来,一些真心反对者也冒出来,跟支持者激烈对喷。
新德兰楼里每天一场辩论,谁都能上去说,上去吵,从文人雅士,到贩夫走卒,每个人都有机会发表自己的想法。
大家各有看法,不一定能说服对方,有时候甚至要打起来,好在有谢格如安排好的衙役守在一边,制止骚乱。
久而久之,明眼人发现,老百姓们虽然不一定真的改变了想法,但是对女子为皇这件事上,多了几分宽容。
这其中,不仅是因为有谢格如安排好的人在引领方向,更多是因为,宣正帝给了老百姓“说”的机会。
而人们吵累了总要喝口水,吃碗饭,新德兰楼因此十分热闹,可谓门庭若市,霍姑娘听不懂他们“之乎者也”,但知道自己的生意是越做越好,银子根本数不过来!
“谢姑娘,你这个小算盘呀,如今不好使了呀。”
新德兰楼二楼,霍姑娘拨弄着谢格如送她的金算盘,笑眯眯道。
这么多钱,得换个大点的算盘喽。
但她嘟囔半天,却见只看着新收到的几封密报不言声,霍姑娘用胳膊肘捅捅她,问是怎么了。
谢格如合上密报,眸光微凝,说:“我这几天要出城,若是有人找我,你想辙帮我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