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盛华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低着头跪在地上，胆战心惊地听端顺帝训斥。
冯灵珊首当其冲，她上半身全部死死趴在地上, 颤抖不止，埋在双掌之上的小脸，一片苍白。
刚刚, 那几个戏子向震怒的端顺帝喊冤，说一切都是她编的，是她写的台词，故事, 是她让那男子死死掐住那女子的脖子！
说着话，他们班主还拿出一个本子，记录着从她找到他们排戏开始后，说的每一句话。
那一句句被篡改的恶毒之言, 将她钉死在这里。没人相信她不曾那么说, 虽然那的确是她心底所想。
不久前，她还是这里最风光荣耀的女子，而不到一出戏的功夫，她已经成为这里最肮脏不堪的存在。此时此刻, 冯灵珊自然早就后悔，不仅后悔安排了那出话剧，她甚至后悔写下《新女德》。
如果她安心做她的宰相嫡女, 会不会一切都没有发生, 只要父亲还是宰相, 冯家早晚会起复, 她早晚能嫁得人人羡慕的如意郎君。
不对！
冯灵珊手指微蜷，死死咬住嘴唇, 眼神里是满满的恶意。
还有谢格如！她就算躲在家里，谢格如也不会放过她！
谢格如这个卑贱的，平庸的女人，就是嫉妒自己，羡慕自己，要想发设法毁了自己！
冯灵珊却不想，如果她不写《新女德》，不利用谢格君之死攻击谢格如，谢格如有的事要忙，根本想不起来她哪位。
端顺帝骂累了，才一屁股坐下。一边萧贵妃连忙给他倒上茶水，让他消消气。
萧贵妃虽然也不喜欢那出戏，尤其是那男人虐待妻子时，嘴里还念叨着都是妻子惹人厌，真是该死的情景，实在骇人，但私心里，萧贵妃又觉得冯灵珊实在可怜，很想帮她说点什么，但她刚一张嘴，就被皇上瞪了回去。
萧贵妃心下觉得古怪，皇上从未对她如此严厉。
而且请宫外的戏班子进宫里演戏，肯定是要皇上知晓的。皇上也看过冯灵珊的《新女德》，赞赏不已，怎么这时候脸色却变得这么厉害？
萧贵妃实在不懂，看向义母萧氏。
萧氏神色十分严肃，心里也在飞速想办法。
通常来说，端顺帝如果不高兴不满意了，也许面上会冷下来，背后也会做一些动作，甚至直接把人官职撸掉，一家子贬到苦寒之地去。但是像今日这般，对一个小女子，如此不加遮掩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实属罕见。
他们到底是哪里惹了皇上的眼？还是说老爷......
就在这时，丹阳长公主和江弥缓步走进了盛华殿。
“皇上，这是怎么了？”长公主见殿中此种情形，面露不解。
端顺帝冷哼一声，指指那些戏子，又指指冯灵珊，说她排了一出女子被丈夫虐打的戏，心思恶毒，好善嫉恶，是全天下女子的耻辱。
萧氏和冯灵珊一听，手脚都软了！再这么下去，冯灵珊算是完了！
萧氏赶忙跪着爬向端顺帝，不住祈求，过程中，她不时看向丹阳长公主，把希望寄托在近日和冯灵珊来往频繁的长公主身上。
冯灵珊曾对她说，长公主有意让长兴侯娶她进府。既然长公主这么喜欢女儿，这种时候就该帮帮她们啊！
长公主还真的对萧氏点点头，温声与端顺帝说起在德兰楼与冯灵珊相遇之事。在长公主的叙述中，冯灵珊很是善良，尤其看重亲情，爱护家人，话赶话就说到了冯昭。
长公主讲的是冯灵珊与冯昭的兄妹之情，但在端顺帝听来，却越来越不是滋味，
之前，他也曾隐约听闻冯昭虐待妻子的风言风语，但冯昭已经算是个死人，端顺帝根本不在乎他那些事。
但今天，他却亲眼目睹一个男人要勒死一个女人，那带给他的冲击，是极强的。
而这戳中了端顺帝身上隐秘的一个雷点。
这个雷点，就连萧贵妃也不知道。
现在，又听长公主提起冯昭，端顺帝立刻了然，冯灵珊想借着这出戏，洗清冯昭的名声。
做梦！
本来已经饶了他一条狗命，你们还敢洗清他的名声？本来，端顺帝早已决定，年后就让冯鹤年回来，如今，宰相大人，你还还是晚点出来吧，多在家教教女儿吧。
思及此，端顺帝冷冷瞥了萧氏一眼。那一眼让萧氏如坠冰窟，脑袋一片空白。
完了。
长公主不提冯昭还好，一提，只会让皇上更加不满冯家。
下一瞬，端顺帝一掌拍在椅背上，怒骂冯鹤年纵容子女，冯昭枉读圣贤书，不配为人。
萧氏咬着牙，几乎瘫软下来。
这是直接给“死人”定罪了。
长公主轻声道：“在家中恶狠狠虐待妻子，在官场上却对同僚笑脸相迎，这种人的人品实在可怕，哪怕为国尽忠，怕也是藏了腌臜心思。”
端顺帝一顿，担心起自己朝中不知有多少【冯昭】，皱起眉思索起来，道长公主说的有理。二人讨论间，端顺帝决定，如果今后有官员在家中虐待妻子，被举报后，将立即查办，朝廷永不录用。
下面的命妇们自然也跟着捧场，纷纷支持，赞皇上英明。
本来嘛，她们对于打老婆的男人肯定是不喜的，只是最开始冯灵珊的戏，把打老婆这件事情合理化了，让他们不自觉地站到男人那边。
而看到后面，她们才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是那男子，只可能是付出一切，忍受一切，还被呵斥虐打的妻子。
还好皇上来了，还好长公主也来了。
冯灵珊这出戏，不可能再传播出去，不会有更多男人觉得打老婆合情合理，反而有不少老爷，忌讳着皇上刚刚的金口玉言，在家中会有所收敛。
众人目露喜悦，议论纷纷，端顺帝并未注意到，但是在下面的谢格如，分明看到众人看向长公主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崇拜。郭夫人也直道，还好长公主在，提醒了皇上，不然以后大家想做贤妻，就要做哑巴，也太苦了。
谢格如垂眸，终于落实了自己的猜想，长公主比自己以为的要厉害得多。
那边萧氏和萧贵妃还想挣扎，请皇t上绕过冯家和冯灵珊。但是皇上根本不理，最主要是萧氏现在根本不知道冯灵珊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能把皇上惹成这个样子。
谢格如与江弥对视一眼，默契地点点头。
德兰楼那日，长公主临走之前，与江弥提到小时候给他讲的故事，尤其是总讲不完的故事。
所以之后，江弥自然而然将自己从长公主那里没有听完的故事，讲给了谢格如。
那个故事是说，山中一村妇曾被家中男人殴打虐待，差点命都没了。将死之际，得神仙提点，得以逃出生天，遇到一乡绅富户，被其救下，收在家中，日久生情，结为夫妻，养育儿女。
那村妇就是大辉的开朝皇后，那乡绅就是先帝，他们的儿女自然就是端顺帝和丹阳长公主。
所以他们都很厌恶男子对妻子横生暴戾，只是时间久远，若是早一点有这出戏，端顺帝未必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他最近刚与长公主修复关系，二人在一起经常聊起过去，尤其是母亲还在世时的事情。
这时候你让他看到一个女子，就像她母亲当年那样被男人欺负，他肯定是无法忍受的。那挑战的是他天子的威严。
这件事属于皇家秘辛，萧贵妃与萧氏自然不知，但就算知道，她们现在也无能为力了。
冯灵珊脑袋里一片昏沉，满心绝望。
自己的人生就要画上终点了吗？
但是......但是......她不甘心啊！咬着牙，冯灵珊颤颤巍巍地看向长公主，长公主却只是饱含歉意地对她笑一笑，无奈地摇摇头。
冯灵珊面无表情地看向四周，萧贵妃和母亲在着急，其他人都鄙夷地看着她......然后，她的目光转向了从进来，就沉默不语的江弥。
恍惚间，冯灵珊觉得，江弥的眼里，似乎有同情？
难道？！难道之前江弥对自己冷言冷语，只是掩饰，又或者在这最后一刻，他意识到了对自己的好感？
无论如何，冯灵珊心中再次燃起希望，她用尽毕生演技，摆出自认为最能让男人心动的模样，眼睛半睁不睁，眼泪半落不落，无限凄楚，无限哀怨。
在冯灵珊的，江弥瞳孔缩紧，开口道：
“冯小姐，你没事吧？”
这个【你没事吧】，江弥说的十分嫌弃，但此时此刻，在已经落入绝境的冯灵珊听来，江弥是真的在关心她。
她楚楚可怜地摇摇头，正想再讨得江弥几分心软，上面端顺帝先坐不住了。
“长姐，你看看，这样的女子，怎么没能做弥儿的妻子。”
长公主摇摇头，道：“我也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逼他一定娶谁的意思。”
江弥接口道：“那我们说好了，以后我想娶谁，就娶谁。”
端顺帝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想娶谁啊，死小子？可别与你母亲似的，看不清人。”
冯灵珊在下面，越听越绝望，却还是用最后一丝力气看着江弥，希望他能说，想娶自己，这是她最后的希望，或者说，是她最后的幻觉。
“皇上，我已心有所属。”江弥忽然跪下，无比严肃：“皇上，母亲，我想娶谢家二小姐，谢格如。”
殿内一片寂静，片刻后，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默默无闻的谢格如。就连萧氏与萧贵妃的注意力，也齐齐转向谢格如那边，冯灵珊却仿佛被鬼怪勾走了魂魄，傻呆呆地愣在原地。
江弥缓缓看向谢格如，露出一个漂亮到让任何人都会动容的笑容。
“谢格如，你愿意嫁给本侯吗？”
这实在是个超出预期的问题，谢格如想了想，站出来往前走了两步，开口道。
“侯爷，是想娶我为正妻？”
“当然。”
“侯爷，你可会虐打妻子？”
“当然不会，有皇上做担保。”
端顺帝莫名其妙，自己为什么要担保？不对，江弥真的要娶这个谢格如。他可记着呢，这丫头不是个简单的，上回来宫里没少惹事儿。
端顺帝想劝阻江弥，让他再想想，那边谢格如再次提问。
“听闻侯爷......格外有桃花运。所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谢格如问道，“侯爷可会三妻四妾？”
江弥想了想，说：“本侯府里现在没有女人，本侯也能向你保证，在你进门之前，本侯不会有别的女人。”
谢格如没有说话，依旧看着江弥，江弥愣了愣，脸上逐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是吧......男子三妻四妾，很寻常啊，你难不成想......”
谢格如盯着江弥，淡淡道：“对，我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果侯爷做不到，就麻烦不要再招惹于我。”
说完，谢格如毫不犹豫地退回自己的位置，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