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谢格君死的突然, 谢家这边还不知道她可以与冯昭和离，她就已经命丧德兰楼。
按理说，谢格君与冯昭没办过和离手续, 直到她死，她都是冯家妇，冯家要把她葬到自家祖坟, 合情合理。
但是临了，却被谢格如闹黄了。
想到那一幕，胡氏眼皮跳动，耳边仿佛响起那日的阵阵雨声, 不自觉抓紧了王嬷嬷的手腕。王嬷嬷连忙贴近，小声安抚自家夫人，但胡氏却好似什么都听不到......
在冯家要将谢格君尸首接走那日，本应在养病的谢格如跑到谢家大房, 以皇上口谕要挟, 逼谢尚培把谢格君尸首留在谢家，否则她就要去宫里告御状——
说谢家不敬皇上，违抗皇命！
这罪名，不是要谢尚培死, 是要拼着所有人一起死！
端顺帝那道允许谢格君与冯昭和离的口谕来自江弥，但那时江弥不在盛京，而冯家也早有人去试探过, 看出皇上对谢格君并无所谓, 只将自己的话当作一句闲聊, 甚至默认谢格君死前未和离, 就还是冯家人。
至此，只要没人闲的慌, 拿这种事去烦皇上，谢格君是必然要葬在冯家的。
但是，就有人要闹。
秋雨沥沥，谢格如那时就像现在的胡氏，因着生病，喘气都艰难，就这么直愣愣地堵在门口，半边身子都被雨淋湿了，硬逼着谢尚培赶走冯家人，否则她现在就进宫面圣！
谢尚培口气很硬，他不相信谢格如随时能见到皇上，但是谢格如更硬，告诉他，淑安公主的人就在门口等着，随时能带她进宫。
没人能保证，谢格如会不会见到皇上，会不会劝服皇上，或者惹怒皇上，牵连两家。
最终，谢尚培不得不低头，让冯家人离开，冯家人骂骂咧咧走了，谢格君的尸首也留在了谢家。
但是，胡氏并不痛快。
她想，那是她的女儿，该为她豁出去的是自己。
这时候，谢格如正与她擦肩而过，她听到对方冷漠道：“若要我的意思，姐姐也不要葬在谢家，山川湖海，广阔天地，任一地都比谢家让她快乐。”
秋雨夜，散雾般的雨水犹如毛毛细箭，扎进胡氏的皮肤，钻进她的心。
“但是我想，姐姐会怕你在这大院里，太过孤单吧。”
最后一个字飘散在大雨中，胡氏迷迷蒙蒙地，好似做了场梦。
刚死去的女儿穿过雨帘，神情恬静安然，窝进她怀里，撒娇道：母亲，刺绣课好累，就让女儿在您这儿打个顿儿吧。
胡氏闭上眼睛，再睁开，除夕家宴已经“热热闹闹”过去了。
谢尚培没去胡氏房间，回了自己书房。他想想还是气，怎么自己就被二房那丫头拿捏住了！
“一年一回的除夕佳节，我好心提醒她，她偏要顶回来，提那些过去的事！无法无天的东西！”
“父亲，二妹妹虽然有些扫兴，但并无太大错处啊。”跟进来的谢冠华一正言辞道：“姐姐是圣上亲口让和离的，我们不让姐姐葬在冯家，是谨遵圣命，谁也挑不出我们谢家的错处。”
书房里，谢冠华昂首而立，一身书生气，压根儿看不到他爹在背后对他冷笑。
“现在外面的人颠倒黑白，把冯昭的罪孽都加到姐姐身上，真是愚不可及！要不是冯昭那个畜生已经死了，我倒要去冯家问一问，他凭什么对我姐姐动手！”
谢尚培嘴巴往下一撇，去冯家算账？
外人都以为冯鹤年被小儿子和妻子家的事情连累，但你猜怎么着，如今大辉的宰相是谁？
还是他冯鹤年啊！
端顺帝明面上不提冯鹤年，冷着他，但别人稍有动作，想借机搞死冯鹤年，端顺帝也同样不理，全部留中不发，糊弄过去。
那就是有机会。
冯鹤年也很“懂事”，静悄悄地在府里“思过”，她夫人萧氏也少在外走动，在外的长子冯耀，亲弟弟死了都没回来，仿佛坦然接受了所有罪责。
这看在皇上眼里，冯家就还是条好狗。
唯有他们女儿冯灵珊，有点动静。《新女德》不算新鲜，但是.......谢尚培眯眯眼，看向还在那里转着脑袋“之乎者也”的儿子，这蠢货连人家女儿都不如。
谢尚培身在中书省，t比旁人更了解他们的皇帝。
冯灵珊的《新女德》，是写到了圣上心坎儿里的！
更不要说萧贵妃在后宫，依旧是独一份的得宠。
那些没脑子的蠢货踩冯家，他谢尚培踩什么？
踩了谢格君就能回来了？还不如利用好这件事，给自己争取更多的可能。
谢尚培深吸一口气，打发谢冠华早点回去休息。谢冠华并没有立刻离开，他想劝父亲去看看母亲，这可是除夕，姐姐又刚离开不久，但话到嘴边，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等谢冠华离开了，谢尚培又叫自己的心腹过来，将书桌里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交给对方，让他帮忙转给那人。
说那是信封，是因为里面装的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块布。
灰色的，破旧的，血渍干涸的一块布。
赵淮看着那块布，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扔了信封，将布草草塞进自己怀中，往郡主房内走去。
推开门，建安郡主刚刚喝过醒酒汤，脸上还有些茫然，问赵淮这么晚去做什么。赵淮笑笑，先关上门，说去嘱咐下人明天换些清淡的菜色。
虽是初一，但郡主近日饮酒太过，吃食上就要清淡些。
建安郡主撇撇嘴，因为长公主突然归来，她心神不定，每日昏昏沉沉，有次喝多了碰上这家夥又找上门，就顺便睡了睡。
嗯，顺便。
好么，他自此就赖在了郡主府，现在还在她府里当起了管家？一副嫡妻的模样。
“赵大人好生贤惠，明日初一，要不要把我郡主府里你那些姐妹都叫过来，听你训话呢。”
赵淮气定神闲道：“若郡主把他们交给我管，我定让他们一个比一个乖巧，保准不会三天两头的来烦郡主。”
建安郡主冷下脸：“除夕本是团员的日子，赵大人是没有自己的家吗？”
“是啊。”赵淮坦然：“没有爹娘，没有兄弟姐妹，可不就是没有家吗。”
还有醉意的郡主一下子清醒许多，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但她不会道歉，只僵硬地坐在床上，看着男人突然转身。
又不是故意提他的伤心事，只不过是嫌他黏人，想让他回自己府里去，话没说清楚罢了。
谁还不是没爹没娘呢？
本来倒有个好姐姐，却被自己闹没了，如今，又闹没个臭男人。
走了也好，自己好些天没去后院看那些莺莺燕燕了，刚好初一到十五，雨露均沾一遍。
胡乱思量着，忽然，一道阴影飘落下来，建安郡主感觉身上一暖，擡起视线，是赵淮拿了榻上的白狐毛袄子，披在自己肩头。
年轻男子温柔的神色中带着一点试探，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着毛茸茸的衣服按在女人的肩头，逐渐摩挲，变了意味。
郡主轻轻吸了口气，染上醉意的眼睛微微发红，像是在委屈。
赵淮感觉胸腔里的那颗心像是被人揉搓了一遍，又酸又软，酥麻难忍。
“郡主......”
郡主微微仰头，看向赵淮，一脸无辜，手指却轻轻滑过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指上，赵淮就顺着她的眼神，倒在了床榻之上。
-------
正月初七，端顺帝命萧贵妃，请盛京城几家贵妇来宫里，举办一场特殊的节日宴会，说是欢度春节，但大家都听闻，长公主在除夕那日回了宫，与皇上彻夜长谈。
这宴会，应是给长公主的欢迎宴，只是长公主不喜出风头，才有请人来宫里过节的名头，并且请的人数也有限制，入宫名单筛选了好几轮，才发出去。
接到消息的人家自然欢天喜地，盛京城大部分人还没见过归来的长公主，很是好奇，再有端顺帝这架势，也让人不得不重视起来。
冯家这边因着萧贵妃的关系，也收到了邀请，这还是冯昭出事之后，萧氏与冯灵珊头回进宫，自然更是精心准备。
初七，冯灵珊闺阁内，三名丫鬟每人举着一套看着就造假不菲的红色系衣裙。
冯灵珊慢悠悠走过她们身前，纤细的手指划过三套衣裙，最终定在一条白桃粉鸟纹裙上。
清雅别致，精美却不过分奢华。
这种喜庆的日子，自然要穿红，且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长公主似乎格外偏爱飞鸟。
织儿接过衣裙，伺候冯灵珊穿上，不住地夸她貌美，今日定能把所有小姐压过去。
“我压她们做什么？”冯灵珊不屑道。
“是奴婢没见识了。”她眼神一转，道：“比起容貌，小姐的才华与聪慧才更是难得。”
铜镜中，冯灵珊勾勾嘴角。
她的书里倡导女子无此便是德，那是说的普通女子，每日管家，伺候夫婿和公婆都忙不过来，看什么书呢。
就算看了，有什么用呢。
而她，只不过从织儿这里听闻，那万家夫妻又给女儿找个夫婿，但那万家女儿死活不嫁，说那人有虐待之前妻子的名声。万家夫妻发火，骂她胡说八道，那么文雅的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打老婆。
冯灵珊一听，就来了灵感。
兄长已死，但是兄长的名声和冯家紧紧相连，也与自己今后的婚事紧紧相连。
德兰楼与谢格如相遇之后，她一直担心，谢格如会借着冯昭打谢格君的事情，牵连冯家门风问题。
杀人的事情难以洗清，但是虐待谢格君那事，可不能让谢格如反应过来，抢占先机，给闹大了。
于是，冯灵珊先尝试给谢格君泼脏水，又陆续找人在街头巷尾传自己看到过冯昭与谢格君相处，多么有礼斯文，简直是个怕老婆的。
她起先也只是尝试，没想到，效果那么好！就连爹爹听说了，都赞她聪慧能干，堪比男子。
春节前，满盛京城的风向就已经倒向了冯家，甚至隐隐的，开始有人怀疑冯昭真的杀了那么多人么？是不是被谁陷害了？
还有那谢格君好像是被情夫杀的，真是活该啊，下去得好好向夫婿赎罪。
那次谢格如也在场，气得差点砸了人摊子。
回忆完这一场胜仗，铜镜中，冯灵珊的笑容更大了。她从珠宝盒里挑出一只与鸟纹粉裙呼应的鹦鹉宝石簪，缓缓插入头顶。
看着镜中完美的自己，冯灵珊轻轻张开嘴，无声道：
等会儿才是真正的大戏，谢格如，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