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万家娘子提着个小包, 里面是给儿子买的纸笔。她进屋后先是瞥到了桌上放着的猪肉，下垂的嘴角撇的更厉害了。
官家小姐到人家做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隔壁肉铺家的女儿呢, 竟然送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儿，这是看不起她们吧。
“薛夫子，瞧您客气的。”心里不满, 手上不停。万娘子利落地将东西收了，又支使女儿去做活。
万枝叶犹豫着往屋外走，半路却被谢格如拉到自己身边，她也就大着胆子没再动。万娘子不好骂客人, 只生硬地问薛韶光大驾光临来做什么。
“我家那位前几日不是去找你说过了吗，我们二丫头以后就不去书院了。”
薛韶光连忙将书院新出的福利政策说了，很是卖力地劝说：“枝叶的成绩一向名列前茅，她若回去读书, 不仅不用花钱, 还能给你家赚钱，多好的事儿啊。”
万枝叶也拿着新章程，一条条给母亲解释，万娘子似乎有点松动, 但还是道：“这事儿我不好做主，等她爹回来再说吧。”
“娘，我读完书, 还能留在书院教书呢！到时候我能赚更多钱, 我给你买首饰, 给爹爹买酒喝, 给弟弟买书！”
“什么？！”
万娘子一听，眼睛都瞪圆了！
闺女读书还不够, 还想着以后教书，她当即就怒了：“学这么多年没完，还要教书？那岂不是更嫁不出去了！不行！你死了也不行！”
万枝叶和薛韶光又赶紧说了些当夫子的好处，但万娘子并不接她们的话茬儿，只斜着眼看薛韶光，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都跟你这夫子似的，学那么些没用的东西，越学脑子越拎不清，这么大岁数都嫁不出去。”
薛韶光没听清，一直在旁冷眼看着的谢格如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冷声道：“谁说薛姑娘嫁不出去的，她是为了你女儿不愿意嫁，我哥哥就等着娶她呢！”
薛韶光一呆，见谢格如瞥一眼万娘子新买的纸笔，问道：“这是给你儿子买的吧？你真不懂，就不会让你儿子读书，把你女儿留在家里洗衣做饭。”
谢格如一句话，戳破了万娘子的心思。
万枝叶扯扯袖子挡住伤痕累累的手臂，其实手臂早就没感觉了，但想起这些年受的委屈，想起自己只能用弟弟用坏的纸笔，她心里还是委屈，抿紧嘴唇，眼泪吧嗒嗒往下掉，薛韶光心疼的不行，把她搂在怀里安慰。
万娘子却是铁了心，大声喊道，似乎在用音量证明自己的正确。
“男的和女的能一样吗！男的读书能做官，女的呢？！女的要嫁人！现如今，哪户人家愿意娶去过书院的姑娘！我没找你们书院算账，让你们赔钱都是我们老实！你们还跑我家里欺负人了！滚滚滚！”
说着话，万娘子挥动手臂，开始轰人。一边万枝叶又急又羞拉扯她娘，薛韶光还想再争辩，却被谢格如拉走了。
这时候吵赢，也没用。
不要说古代，就是现代，在一些贫困地区，也有很多人家不愿意让女儿上学。老师们一户户，跋山涉水去学生家里劝学，也是极难的。
谢格如倒不怕辛苦，只怕这么一家家的说服完，书院都没了。
果然，接下来几家人，也没有比万枝叶家里反应好到哪里去。谢格如与薛韶光都有些气馁，更让她们担心的是，不少退学的人家里，已经在给孩子安排相亲。
这一切都让谢格如忧心忡忡，回府后，谢冠华跑来问她怎么单独和薛姑娘出去，她也只能翻个白眼，表示不然呢，你俩现在可什么关系都没有。
谢冠华垂头耷脑地走了，下一刻谢格兰昂首挺胸，气咻咻地来了。
一进屋，她就大骂三房没有好东西。
原来，谢格兰无意中发现三房两个姑娘，在看冯灵珊新出的书。她起初也没多想，只随意翻看了两页，越看越不对劲，最后气得直接把书给她们撕烂了！
“你气性怎么这么大，她们爱学，随她们去就是了。”
谢格如以为谢格兰说的是那本《新女德》，她疲惫一天，实在受不了谢格兰闹腾，揉揉额角，正要送客，谢格兰却将书递到了谢格如眼前。
“不是撕烂了吗？”
“粘好了，专门给你看的。”
谢格如接过书，略略翻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书不是《新女德》，而是讲一个女子婚前没有学过如何持家，因此婚后被婆家不喜，被丈夫打骂。后来丈夫出去科考，女子在家想起丈夫的种种好处，明白丈夫打骂自己，皆是因着夫妻情分想要帮自己变好。她痛定思痛，改变自己，专心伺候公婆，最终得来夫家尊重，和高中状元回来的丈夫的喜爱。
抓着书的手越握越紧，刺啦——
那书再一次被撕烂。
家暴，忍受，改变。
冯灵珊写的这个故事，处处都是谢格君和冯昭的影子！
谢格如气怒交加，恨不得现在就去宰相府撕了冯灵珊。
不能这样下去了！
谢格如此时还不知，冯灵珊这本新书不仅在民间传播，还被冯灵珊送到了宫里，萧贵妃手中也有一本。
萧贵妃看书，就不像谢格如了，她只看出了故事里感天动地的“爱情”。她抹着眼泪，催宫人去把皇上请来，想把故事也讲给皇上听，再诉诉自己的衷肠。
宫人为难道：“主子，t皇上不在宫里。”
萧贵妃愣住，眼泪也不流了。
宫人靠近萧贵妃，悄声道：“听说，丹阳长公主回来了。”
萧贵妃是第一批知道丹阳长公主“死而复生”，回到盛京城的人。没多久，盛京的权贵们也都知道了，再没几日，盛京城的老百姓们也都知道了。
因为长公主，她回公主府了，大摇大摆，没有丝毫隐藏踪迹的意思。
至于长公主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又回来，那说法可多了。
有说她受重伤，失忆了，最近才想起来自己是谁的。
有说她被敌人掳走，最近才逃出生天的。
还有更离奇的猜测，说进公主府的根本不是长公主，是有人冒名顶替。
众说纷纭中，传闻和长公主关系极好的建安郡主却迟迟没有前往公主府探望公主，只每日在自己府里寻欢作乐。这又引起了一波猜忌。
盛京城的老百姓们，忙啊。
另一边，冯灵珊也蠢蠢欲动。
她的消息，比一般百姓要多。馀家三郎告诉她，皇上曾三次前往公主府，请公主回宫，连给公主住的宫殿都收拾好了，却被拒绝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皇上就如传闻中般，在乎敬爱自己的长姐。长公主地位高，她的独子江弥地位只能更高。
如果长公主喜欢自己，那她嫁给长兴侯的机会，可就大多了。
冯灵珊摩拳擦掌，想要讨丹阳长公主的欢心。
对于冯灵珊的动作，她母亲萧氏是一清二楚，并且乐见其成的。
如今，她和老爷都不好有大动作，让小女儿出来，一方面不会让皇上忌讳，另一方面，冯灵珊名声越好，嫁的越高，自然有利于冯家。
萧氏听丫鬟汇报完冯灵珊近况后，点点头表示不用管。
那丫鬟应是，又拿出一张纸，小心道：“夫人，阿岑来消息了......”
“你怎么不早说！”
萧氏接过纸快速看了一眼，眼中升起浓浓的焦躁不安，猛地一拍桌子。
“胡闹！”
-------
与冯灵珊一般，想目睹大辉开国公主，一代战神，端顺帝最敬爱的姐姐，丹阳长公主的人有不少。
这其中，还有谢格如。
她从霍姑娘那里得知，长公主很喜欢德兰楼的热锅子，隔几日就来吃一回。犹豫再三，谢格如没有等江弥回来，而是让霍姑娘看到公主来，就派人通知自己。
一来，她有急事想找公主。二来，如果江弥帮自己引荐，固然成功概率高，但也可能産生一些“婆媳问题”。
只是没料到，谢格如赶到德兰楼，先见到的却是冯灵珊。
“谢二姑娘来了。”
冯灵珊今日一袭白色狐狸裘皮袄子，素雅端庄，仿佛仙女下凡，她旁边还站着个穿碧玉色长袍，容貌秀丽的男子。
谢格如现在烦冯灵珊烦的紧，根本没搭话，那玉袍公子先不满意了，冷声道。
“哪家的姑娘，这么没规矩。”
谢格如讽刺道：“是女子出门必须带着幕篱，自己却能出门与男子单独见面的规矩？”
“谢小姐，这位是宜春侯家的馀三公子，我们也是凑巧碰到的。”冯灵珊羞涩地笑笑：“谢姑娘也是来吃热锅子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德兰楼竟然不用排队。”
那是因为她特意让霍姑娘留场子啊。
谢格如皱眉看看在一边倒水的小翠，小翠对她一阵挤眉弄眼，谢格如理解为，冯灵珊死皮赖脸不走，她们也没办法。
她深吸一口气，正想是用“文”还是用“武”把冯灵珊轰走，就在这时，丹阳长公主到了。
这是谢格如第一次看到丹阳长公主。
她一身蓝色衣裙，相貌寻常。
如果江弥此时在这里，一般人绝猜不到他们是母子关系，但谢格如却觉得二人说不出的相似。
不是五官，而是那一点漫不经心。
长公主脸部线条凌厉，但眉眼柔和，听人说话时带着微微的笑意。
实在不像个征战沙场的女将军，只手指上厚厚的茧子，透露出一点过去。
谢格如心里深吸一口气，上前对长公主行礼
冯灵珊也紧张起来，紧跟着行了礼，又介绍自己是冯氏女。
长公主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最近还看过你的书，很好。”
谢格如心里猛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