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精巧的黑漆描金镶螺钿木盒面上, 看似随意点缀着十多颗没有丝毫瑕疵的珍珠。哪怕在宰相府这些年看过不少好东西，织儿也不禁心下咂舌，宜春侯公子真是肯下本啊。
她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捧到冯灵珊眼前, 冯灵珊却只是擡了擡眼。
织儿立刻明白主子的意思，她转而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只荷叶碧玉发钗, 造型精美，玉质也极佳，一支钗子怕是要抵上一盒珍珠。
“呀！”织儿吃惊道：“奴婢想起来了，小姐您上次见馀家少爷时穿的是那件碧绿荷花裙, 这回他就送您荷叶钗，这馀家少爷真是有心了呢。”
冯灵珊勾起嘴角：“他给了你多少钱，这么帮他说话。”
织儿脸上满是谄媚：“小姐，奴婢没有, 奴婢不敢啊, 是那馀家少爷的心思太明显了。”
冯灵珊笑笑，随手掐起那玉钗看了看。
攻玉坊的极品货，却并非定制品，戴出去必然会跟人撞上。
食之无味, 弃之可惜啊。
就像这馀三郎，虽然父亲是宜春侯，但他却只是个嫡次子, 不能继承爵位。他本身才能也平平, 长相还算顺眼, 却比不得赵淮, 江弥之流。
若是冯家出事之后《新女德》出现之前，馀三郎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如今......
打冯灵珊开始写《新女德》开始，第一目标就是让盛京城人，忘掉她是娘家满门流放的萧氏之女，忘掉她是杀人犯冯昭的妹妹。
她要让人们重新看到冯家嫡女，独一无二的，凌然众人之上的冯灵珊。
她做到了。
如今，不仅女子们争相向她学习，更有不少夫人打探她的婚事，也有如馀三郎这样的男儿日日送礼，主动追求。
但是......
日光透过玉钗，在冯灵珊脸上打出一道狭长的影子，从太阳穴穿过嘴角，让一贯温柔甜美的她，多了一丝鬼魅。
冯灵珊心里有个极其隐秘的念头。
她并不知晓冯昭未死，但萧氏曾提醒过她，萧家倾颓，冯昭被判刑背后都有谢格如与江弥的影子，要她小心他们。
但这反而加深了冯灵珊心里那个隐秘的念头——
她要得到江弥，从害惨了自己，却哪里都比不上自己的谢格如手中，抢走江弥！
想到谢格如，冯灵珊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意，心下怨念陡升，手上随之用力一按！
玉钗当即断裂成两截，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屋里，让人悚然心惊。
织儿面上平静，心里警醒，主子越来越喜怒无常了。她看着冯灵珊将玉钗随手扔回盒子里，又将桌面上晾干的纸张递了过来，连忙小心接手。
“这些是我新写的故事，你送去书坊那里，叫他们尽快复写出来。”
“是。”
织儿不敢反对，眼看就要到春节了，抄书的人也要回家过节，你让人家赶工，却不提银子的事。
真是......
另一头，谢格如和谢冠华已经离开了兰亭书院。
他们走后，丹阳长公主才现身。
她并未向薛韶光介绍自己是谁，但薛韶光见季院长对这中年女子毕恭毕敬，且这女子虽然穿着朴素，但谈吐不俗，气质高雅却不失飒爽，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就连她的侍女也与寻常家的丫鬟不同，很是英武，自然産生好感，对长公主的问题，一一细答。
长公主先是表达了对她坚持在兰亭书院传道受业解惑的敬佩，又问及些学生与学院的情况，最后讨论起刚刚谢格如所说，关于如何留住学生的话题。
薛韶光才知，长公主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她也不避讳，从怀里取出一张宣纸，上面是谢冠华刚刚做的记录。她和谢格如讨论激烈，谢冠华插不上嘴，就默默在旁记了起来。
男人的字迹工整死板中夹杂略一丝稚气，就像他那个人。
薛韶光微微勾起嘴角，将纸递给长公主，说道：“谢姑娘的想法简而言之，就是【无所不用其极】。”
首先，对于缺银钱的学子，夫子们实地考察过家里的确困难，可以酌情减免学费；达到三门功课甲等，就免去学费；四门功课甲等，学院要补贴她们银钱；如果结业时成绩名列前茅，可以留在书院继续教书。
这样不仅能解决学生们长久的生计问题，长远来看，也解决了兰亭书院夫子流失的问题。
对于想嫁高门的学子，学院可以开授女红，管家之类大户人家需要的课程，但同时也要她们必须在其他主课里，无论是诗书，还是骑射中任选两门学习。
还有那想要在宅门里争宠的，兰亭书院也可以请人教授她们医学，武艺，这都有利于她们在后宅生存。
还是那句话——
先把人拉进来才是。
跟着长公主一起的罗英听后，连连点头，拍手叫好！
“这就像我们行军打仗，偷袭也罢，佯攻也好，人多欺负他人少也没问题，只要能赢就行啊！先拉进来，潜移默化的，总能学到些东西，怎么也比一辈子窝在方寸后宅强！”
季院长也觉得可行，只是现在书院资金不足，难以供给优秀学生那么多银钱，会医和会武的女夫子也不好找。
罗英忙说，她能找来会医和和会武的女子，两人又热火朝天讨论起来，那架势，恨不得现在就去街上拉学生。
只有长公主一直在旁默默听着，薛韶光注意到她在轻轻摇头。
“您觉得，不可行？”
长公主微顿，扣下那张纸，说道：“若是一年前，也许能成，如今......难。”
此时，薛韶光并不相信长公主的判断，所以隔了两日，她如约和谢格如一起前往万家。
万老爷虽然是百年点心铺的掌柜，但在物价高昂的盛京，也只有一间小小的房子遮风避雨。
谢格如和薛韶光来到万家时，万二姑娘正在院中洗衣服。
她小小一个人，正蹲在地上，搓洗泡在冰水里的衣服，而在木盆外，还有一大盆衣服等着她。冬日寒风吹打着她暴露在外的手臂，万二姑娘却不知冷热般，吭哧哧搓洗着，一脸木然。
这幅景象看得人身心惧寒，薛韶光连忙喊道：“枝叶！”
万二姑娘本来没有名字，家里人都是“二丫，二丫”的叫她。薛韶光见她算术好，就想到用【木】给她取名，也有祝她茁长成长，独立于林的意思。
万枝叶第一刻还没反应过来，她愣愣地擡起头，见到门口之人是薛韶光，却不敢相信，慌张张捞起一把冷水，搓了t搓脸。浑身一激灵，才确定没有做梦！
是自己最喜欢的薛夫子来了！
万枝叶整个人瞬间脱离了刚刚死气沉沉的样子，眼睛都亮了，朝薛韶光跑去。
到了薛韶光身前儿，她又有点不好意思，在衣服上擦擦手，才按学院的规矩，对薛韶光郑重行了个礼，又向谢格如问好。
她礼仪标准，见到陌生人也不乱看多问，显然是兰亭书院的功劳。
“这是我朋友，陪我来看看你。”薛韶光介绍道。
谢格如递去手上拎着的东西，万枝叶见是一大包肉，连忙摆手后退，不肯去接。
“到人家做客应该带点小礼物，你们薛夫子没有教你吗？”
谢格如笑着打岔，薛韶光也催万枝叶接下，万枝叶才将肉接过，又再次道谢。
“太好了，今年春节能吃到猪肉饺子了！”想到饺子，小姑娘脸上才露出来同龄人该有的天真快乐。
薛韶光松了口气，谢格如说带猪肉来，她还觉得奇怪，这会儿才明白谢格如的心意。若是送书本，可能会被她家人扔了，若是其他太贵重的东西，她家里人指不定会收走，只有送点吃的，才有可能用到小姑娘身上。
“好了，这里太冷了，我们进屋说话吧。”
薛韶光拉过万枝叶的手，万枝叶突然一哆嗦，“嘶”了一声。薛韶光目光微沉，只见万枝叶的手臂因为过度劳作，早已通红，还有细细的伤痕，薛韶光心下酸痛，问她父母可在。
万枝叶摇摇头，带着薛韶光和谢格如进了屋，又给她们倒了水。
屋里昏暗，也没有烧炭火，只有简单的桌椅家具，桌子上还有不知何时留下的剩菜，万枝叶有点难堪，道：“都是我做的，不好吃。”
薛韶光温柔地笑笑，说以后有机会，要请万枝叶来自己家里，她来给她做顿好吃的。谢格如则说自己不善厨艺，但可以请书院的子弟去德兰楼吃。
“报我的名字，送菜！”
几人闲话几句，万枝叶终于放松下来。
薛韶光这才提起正事，问她要不要回学院读书。
万枝叶低着头，抠着手指，小声道：“想的，但是我爹娘......”
“为人父母，自是想为你好，你爹的想法，我多少也理解。”薛韶光将一张纸拿给万枝叶，那是她和季院长商讨后，在谢格如设计的制度上，又做过调整的新规。
“这是书院新出的规章，我记得你爹是认得字的，你拿给你爹看看，哪里不懂的，我讲给你。”
万枝叶接过纸，一目十行，迅速抓到重点。
“不收学费？”
“嗯。”
谢格如跟着补充：“不仅不收，你若是学得好，书院还会奖励你银钱，如果你能门门功课甲等，算下来，以后啊你家每个月都能吃上肉了。”
万枝叶越听越喜，是啊，如果上学还能赚钱，爹爹兴许就让自己回书院读书了？
一道尖利的女声从门口传来，打破了万枝叶的美梦。
“二丫头，谁来家里了？！”
只见一个中年女子大步走近，见到薛韶光坐在屋里，她嘴巴立刻挤成一团，神色极其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