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二房唯一的男丁, 又久久在外读书,最近厨房都紧着谢冠廷爱吃的做。但是放桌上,他却吃得心不在焉。
一口饭, 瞄一眼谢格如,一口菜,再瞄一眼谢格如。
虽然很多人跟他说, 自己的亲姐姐这一年变化大,但谢冠廷归家几日,并不觉得。
谢格如还是像他离开时那般,懦弱, 灰暗,没脑子。
就像今天薛家小姐来退亲,谢格如也是想都没想,就将定亲信物塞给了大哥, 直愣愣地告诉大哥, 薛小姐决意退亲。
真是不会说话。
也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她又受了多少欺负。
看看谢格兰,多有心眼儿, 明明不是一个娘亲,偏要过来一起吃饭,还一口一个二姐姐的。
“吃饭就好好吃, 东张西望个什么, 碧梧书院都不教人规矩的吗?”
“书院是教书的地方。”
谢冠廷不过十一岁, 身为嫡子, 也不屑掩藏,那点儿不满都摆在脸上。谢格兰忍不住了, 放下筷子就是一通教育。
谢冠廷无语:明明比我大不了两岁,又不是君君姐姐,偏爱跟他面前逞姐姐威风。
他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
说完,才觉不妙。
屋内一时安静,连外面的北风刮过窗户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旁伺候的云香目露担忧,看向自家主子。
谢格如看着倒似没什么,照常吃自己的,只是将从来都要挑出去的姜丝,一口塞进嘴里,又细嚼慢咽吃了下去。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忍不住埋怨起谢冠廷。
谢冠廷不是故意提起谢格君的,他回来后,就被云香嘱咐过,希望他不要当着谢格如的面提起刚死不久的谢格君,惹谢格如伤心。
他犹犹豫豫地看着谢格如,似乎要说什么,但当t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张嘴喊了声“姐姐”,谢格如已经放下碗筷,表示吃好了。
距离谢格君离世已经三个月了,谢格如仍然有些恍惚。
这个人,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关键。
起初,谢格如有个想法,如果改变了谢格君的人生,自己是不是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那个里没有女子必须戴帷帽幕篱才能出门,那个世界,她每天有无数个会要开,无数个麻烦要处理,但充实有安全感。
心底里,她一直对回去还抱有期望。
后来,她不知不觉与谢格君有了更深的感情和连接,它们仿佛水下的一根海草,说服她,拉扯她,安心留在这里。
可现在,这根海草断了。
那日在街头,她听江弥说,萧氏曾在冯昭处刑前一天去过宫里,在萧贵妃宫里和端顺帝有过一次长谈。
谢格如几乎是下意识就感觉不对。
护了多年的儿子快死了,萧氏不去看最后一眼,反而跑去宫里,必然是有了死里逃生的办法。再想想萧家那些秘药传闻,以及冯昭“死”前,冯家那么痛快接受了谢家和离的要求,虽然后面冯昭一直在跳脚。
她本以为,冯家是深陷风暴,只得低调,但也可能是,他们是要有大动作,要救下冯昭,所以要把谢格君这个外人赶出去,才那么快答应和离。
谢格如想到这一连串,心就慌了,但她只是想到冯昭还活着,却万万没想到,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冯昭竟然拼着暴露的风险,也要去杀了谢格君!
还没摘匾的香满楼一片寂静,鲜血的气味混合着些微的,难以除净的热锅气味,让人一阵干呕。
江弥已经察觉不对,率先一步,冲向刚刚他们吃饭的房间,下一刻,他转过身,用身体挡住跟进来的谢格如。
“不要看。”
谢格如一顿,盯着江弥的双眼,然后一寸一寸,硬生生挪开了江弥抓住自己的手。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红。
谢格君满身伤害,细碎伤口里流出的鲜血已经干涸,只脖颈上致命的伤痕还“热气腾腾”。她嘴里被塞了布条,双眼瞪得很大,很大,空落落的,像是装不下她一世的委屈。
谢格如感觉头皮都炸了开来!
是冯昭,谢格如知道,一定是冯昭。
每次想起那些事,谢格如就陷入恍惚和自责。
回到院子,云香看谢格如又在发呆,知道她还在惦念大小姐,很是担心。
“小姐,奴婢瞅着少爷刚才好像担心你呢。”
“是么?”
“少爷还小,但他毕竟是您亲弟弟,血脉相连,等几年他大了,再中举入仕,一定会成为您的依靠。”
“这话哄哄别人成,哄我?他门门功课都是乙等,文不成,武也不就。做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心性不坚,主意还大。我只能说,随爹。”
谢格如嫌弃极了,这白来的弟弟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我靠他,还不如靠你。”谢格如拉过云香,有点担心:“你家里不催了?”
谢格君出事后,云香担忧谢格如,死也不肯嫁出去。她爹娘甚至来谢府了一趟,想请谢格如做主,帮忙劝劝云香,但谢格如那会儿因为谢格君之死大受打击,卧床不起,他们连谢格如的面儿都没见到,就被云香给推了回去。
谢格如知道后,并不乐意云香为自己耽误终身,云香却告诉她,这件事只是让她下定了决心。
小姐,我不想嫁人,我想读书。
云香说这话时,语气还是柔柔的,但眼中神采奕奕,谢格如知道,她是认真的。
最近,谢格如身子好些了,就将能找到到的书找来,自己当初早早闯荡社会,其实读书不够多,对古代书籍涉猎更少。现在一边教云香,一边复习,倒是对这个社会有了些新的感悟。
封建社会,皇权为本,其馀的,无论律法,神明,都是为稳固皇权服务。
比如,萧家俩兄弟,把手伸进了大辉朝任命官员的锅里,虽然只是在边缘搅合搅合,也让食客心内不安。
再比如,冯昭滥杀无辜,但他杀的女子都无名无姓,没有依靠,若不是捅到了全天下人面前,食客根本不会擡下眼皮。
云香听得有点迷迷瞪瞪的,谢格如伸伸懒腰,说:“休息一会儿。”
就在这时,云晴一蹦一跳回来了。
谢冠华回来,他唯一的书童思难自然也跟着回来了。云晴每日瞅空就去见思难,一番嘀嘀咕咕,吃吃喝喝,谢格如觉得都快留不住这丫头了。
“进怎么回来这么早啊?”谢格如挑挑眉,看一眼她手上拎着的小包,问:“又给我们剩了什么好吃的呀?”
思难看着老实,却很会做人,知道谢格如看重云晴,云晴也喜欢自己主子,所以每次约云晴见面,都会另带上些小东西给谢格如。通常来说,都是谢格如喜欢,但不好买到的小吃,谢格如看在美食的面子上,对云晴和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怎么会是剩的,这都是思难特地跑过去买的,德兰楼的都没有呢。”云晴脸皮厚实,并不在意,笑眯眯道:“奴婢知道小姐是在为奴婢吃醋呐。”
“我们可不敢吃醋。”
“云香!”
云晴轻轻掐了云香胳膊一下,又凑到已经开吃的谢格如面前:“对了小姐,大少爷找您。”
“大哥?”谢格如一愣:“是说薛小姐的事情吗?我知道的都告诉他了。”
云晴摇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谢格如蹙眉思索,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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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兰亭书院。
有别于盛京大部分未出嫁的官宦千金,薛韶光平日里并不在闺中待着,而是在盛京城唯一的一家女子书院,兰亭书院,教书育人。
所以,谢冠华想来找他这位前未婚妻说清楚,就只能到找到兰亭书院。
但是......
冬日里难得的晴天,谢格如望望屋外蓝天白云,枯树冷石,又看看旁边,身穿宝蓝团花丝锦袍,外披鸦青织锦羽缎斗篷,活脱脱一只开屏孔雀的的谢冠华。
心道,这么好的天气,我,为什么,要跟他,等在这里。
谢冠华清清嗓子,略有点尴尬:“二妹妹,辛苦你来这一趟了,回去哥哥请你吃德兰楼的锅子。”
呵。
谢格如假笑道:“哥哥可有预定?”
谢冠华摇头。
谢格如假笑加深:“哥哥可有派思难过去排队?”
谢冠华茫然摇头。
谢格如不笑了:“那今天是吃不上了。”
一阵冷风穿堂,扫过兄妹二人之间,谢格如往旁边挪了挪,离这位大哥又远了点。
谢冠华搓搓手,低声道:“二妹妹,薛姑娘来退婚之事,我还未与爹娘说过,我怕他们知道后,真的同意了。所以想赶着过来,早点与薛姑娘说清楚。定亲多年,我早认定她就是我的妻子,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退婚 。”
“既然认定,为何不早早把她娶回来?”
“父亲......”谢冠华微顿,神色少见的低沉:“就算这亲结不成,我也想知道是为什么,如若是我哪里伤了她,早早弥补也好,免得像君君,人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谢格如眼神扫过谢冠华攒紧的手指,神色复杂。谢格君头七刚过不久,她去谢格君院子里,看到谢冠华在那里抹眼泪,絮絮叨叨些古板但也都是兄长关心妹妹之言,心下一酸。
“......所以我答应你过来,就是怕你不会说话。”谢格如道,又将自己的推测都说了,嘱咐他等会儿先道歉,如果薛姑娘松口,再试探能不能挽回婚约。
没一会儿,薛姑娘到了。
谢冠华并不是头回见薛绍光,但之前都是两家人相对而坐,薛绍光也都是低着头喝茶,很少言语,这是他头回单独见薛绍光,也是头回看清自己未婚妻的容貌。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薛绍光今日穿的依旧素净,灰蓝色布裙搭一件素袄,头发用木簪随意挽了个髻,只是神色更加疲惫,显然是匆匆赶过来的。她见到谢冠华,也没有女子见到未婚夫的羞怯,只点点头,问他们为什么过来。
谢冠华心里一跳,阵阵陌生的感觉袭来,让他一时忘记要先道歉,紧张半天,只说了个“对不住。”
丢人现眼。
谢格如在心里打了个大叉。
“我哥哥自幼鲜少与女子接触,见了姑娘就不会说话。”谢格如先给谢冠华加了个【老实人】帽子,又道:“薛姑娘那日来去匆匆,有些话许是我没听明白,传不清楚,所以我哥哥想来亲自问t问你——”
“为什么薛家要退婚?”谢冠华终于想起要说什么,鼓起勇气道:“薛姑娘,若是谢家有什么做的不好地方,薛姑娘不妨直接告诉我,我改。”
薛绍光并没有被谢冠华这一刻的诚恳触动,她摇摇头,神色平静:“和你家无关,家父也并未有退亲之意,是我要退婚。”
谢冠华的手攥得更紧了,手心里的白色玉环黏腻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