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胡琴声渐弱, 但乐工并没有放下胡琴，只是换了首旋律更诡谲的异族小调，时隐时现, 亦真亦假。
屋内众人反映各异，裴小姐郭婉珍几个见过性子强硬的放下碗筷，怒视那两个男人, 其他大部分千金小姐没见过这种场面，更没有和这种腌臜人有过接触，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
谢格如......谢格如还在埋头苦吃。
“哪里来的泼皮无赖，跑我们德兰楼撒野来了！”小翠心下焦急, 炸了毛般急吼吼道。
“德兰楼怎么了？德兰楼老板娘爷都睡腻了，要不是今天这饭菜实在难以下咽，爷两个都不惜的上来一趟。”
霍姑娘眼中划过一丝戾气，倒还冷静, 红色裙角摆动, 走到前面，露出一张笑脸。
“今天是哪道菜让二位觉得不满意，我让厨房重新给你们做一份，可好？”
“都不好。”
“既然德兰楼的菜品不合二位口味, 那今日这顿定然是不能让二位破费的，这顿饭就算在我账上，当交个朋友。”
“我呸！”矮个子一口吐沫吐在【桃花堂】光洁干净的地上, 恶狠狠道：“谁跟你个婊子做朋友！爷两个吃你家的饭菜都吃吐了, 还想请我们吃？是要害人性命吗！”
“霍姑娘是穿上衣服不认人啊, 我们现在可没胃口吃饭, 睡一觉倒是可以。”
高个男眼神阴恻恻的，又有几分油腻, 虽然看的是霍姑娘，但在场其他千金小姐也都很不舒服，有胆小的甚至以袖掩面，不想接触他的目光。
大家的躲避，反倒让这两人觉得有趣，矮个男甚至挑衅般走到桌前，凑到低着头的谢格如身前，弯腰哑声道：“这儿的饭菜是真大有问题，小姐们身子贵重，可别吃坏了肚子，不如跟哥哥走，带你们去吃好的。”
裴松泉面色陡然变冷，刚要开口，只见本来还在埋头苦吃的谢格如一个翻手，热滚滚的汤汁就全数泼在了矮个男的□□上。
“啊——”
矮个男跳着脚惨叫，谢格如可没有一点歉意：“人多就是容易出乱子。”
高个男横眉怒目，撸起袖子，疾步步上前，就要对谢格如动手。
“这里坐着的都是盛京城有名有号的贵女，我裴松泉话放在这里，你们哪个都惹不起。”裴松泉一字一句，漫不经心中透露出上位者的冷漠：“你们有什么事，出去吵。”
她眼神极冷，像冰锥般，夏日里刺的人心口一凉。
那高个男被刺的顿住脚步，略略思忖。今日他们来德兰楼，也不是惹这些丫头的，让她们见识过，知道这德兰楼不是她们该来的地方，也可以了。
他没再吭声，扯了块布给矮个男擦身。
裴松泉这时候又看向霍姑娘，眼神复杂中带着压力，没有多言，霍姑娘已经知趣。
“裴小姐说的有理，二位今日来我德兰楼，不论是为什么，总归是和这些贵人无关的，何必打扰了贵人的兴致。有什么帐非要算的，我们出去说。”
说完，她一扬手，屋内琴声停下，霍姑娘挺直背兀自离开【桃花堂】，走前给了小翠一个眼神，小翠点点头，先行一步。
那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感觉不知何时，好像是被那死丫头泼汤后，自己这边的气势就被压制了，心中不甘，却还是跟着霍姑娘往外走，到了后院才停下。
“哟，这是哪儿啊？不会是把我们往你床上领吧，霍姑娘还真是热情。”
霍姑娘飒然转身，红色衣裙飘过一抹血气，“老娘怎么不记得，被你们这种烂货睡过。”
【桃花堂】内，一顿好好的宴席吃成这样子，众人都难免感觉扫兴，还有胆小的女孩子偷偷红了眼眶，问霍姑娘会不会被那两个人欺负了去。
冯锦玉小声安慰道：“不会的，霍姑娘原来毕竟是做那个的，这种事，她大不了.....”
“这......”
似乎冯锦玉这随口一说，大家才意识到，霍姑娘本来的身份。
是啊，她舞跳得再好，菜做得再美味，哪怕她真是哪里流落到盛京的异族公主，也改变不了她曾经在醉红楼卖身的事实。
郭婉珍皱眉反对：“醉红楼也不是人人都卖身吧。”
“婉珍，这你就不知道了。她们不少人嘴上喊着，卖艺不卖身，其实是为擡高身价罢了。”冯锦玉语气鄙夷：t“进了那种地方，怎么能不卖呢？”
“这你就说错了。”谢格如自顾走到霍姑娘刚刚做菜的台子，又盛了一碗今宵芙蓉汤。
这汤由八种蔬菜，十种菌菇，熬制而成，色泽清丽，味道浓郁，刚刚撒到那种人身上，真是浪费了。
谢格如盛好汤，吹了吹。
“霍姑娘可不是卖艺不卖身，她一开始就卖身的。”
冯锦玉手捂脸，很是鄙夷：“下等。”
其他女孩也都神色复杂，议论纷纷，有人摇摆不定，有人鄙夷霍姑娘自甘堕落。
谢格如吹了吹汤，尝一口，还是烫舌，索性放下碗，认真道：“卖身的若是下等，那买身的是什么？”
郭婉珍：“下下等？”
“是罪魁祸首！没有买的，哪来的卖的。就像若是全盛京的人都食素，那肉摊老板也都要改卖菜叶子。若是男子们都只忠爱正妻，凭那些小妾如何妖娆多姿，又哪来的宠妾灭妻。”
裴松泉点点头：“有理。”
其他小姐们，尤其是爹爹偏爱妾室的，也都被谢格如的理论带跑，纷纷点头。
谢格如心下松了口气，再尝那汤，也能入口了。她喝了几口，又补充道：
“我本来不知道醉红楼是什么样子，但今天倒是明白，至少霍姑娘在醉红楼是很可怜的，你们想，那样两张脸，别说接待了，离他们近了，我都堵心。”
众人回想刚刚那两张实在猥琐的脸，都是想呕。
“霍姑娘又没有对不起我们，倒是那两个男的，凶巴巴的，看着好恶心。”
“我都没看他们，光听声音，就好恶心。”
“去醉红楼的男子都是那般的吗，霍姑娘也不容易啊。”
裴松泉嘴角微勾，今天愿意来的，都不是非常古板的女孩，并且对霍姑娘很感兴趣，谢格如给了口子，她们自然而然就帮霍姑娘找好理由，还同情起来了。
唔，不愧是当初一个主意，就帮祖母解决多年麻烦的谢二小姐。
若是裴松泉到现代，就知道，谢格如是在虐粉了。
这种虐粉，也只是在粉丝圈有用，出去就没效果了。
别看谢格如现在优哉游哉，捧着汤碗喝汤，但她心里也是着急的。今天这麻烦搞不定，定然影响今后的生意。德兰楼的定位很高端，光今天【桃花堂】这桌贵女们，就能把整个盛京城的上层圈子联系起来。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要是让盛京城的高门大户都认为，在德兰楼吃饭会被霍姑娘的前客户骚扰，那这生意就别做了。
知道你原来是妓女是一回事，知道来你这里吃顿饭，会被搅进一摊子脏水，是另一回事。
谢格一边喝汤，一边思索，眼前忽然一亮，问裴松泉道。
“裴小姐你可知道，刚刚那两个男人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料？”
裴松泉回忆后道：“竹麻布？”
大家对【竹麻布】都感觉陌生，问裴松泉那是什么衣料，怎么从未听说过。
“是一种在麻布上改良过的新布料，颜色鲜亮，还很耐洗。我哥哥的书童今年就很爱穿它。”
谢格如接口道：“裴小姐，你哥哥的书童，去的起醉红楼吗？”
裴松泉一顿，笑道：“攒个月吧银子，我哥哥再大方赏他两回，他最后再狠狠心也是能去的。只是.......”
“只是，进不了霍姑娘的房。”谢格如眉眼弯弯，了然于胸。
正是饭点刚过，香满楼的食客们三三两两离开，很快大堂就空荡荡了。
老板娘和在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笑脸转瞬变僵，她看向斜对面的德兰楼，眯眯眼，先让店小二离开，而后走向柜台。
陈老板正在那里算账。
“椒麻珍珠鱼，今宵芙蓉汤，翡翠点金心。”老板娘阴着脸报菜名，“这几个菜我都试过了，闭着眼，根本吃不出和咱家菜的区别！要不是后厨师傅们都在，我还以为咱家的厨子，都被那婊子抢走了呢。”
陈广福低着扒算盘，算珠声巴拉啦在空荡荡的大堂里响起，挑动神经。
“你不也查到了吗，她以前没少来香满楼吃饭，八成是吃过几次，就学了去。”
老板娘冷哼：“那么多人来咱家吃饭，想偷学手艺，有哪个成了的？怎么就她样样都学好了。”
“厨艺这种事，是看天分的。”
“是看做饭的天分，还是睡男人的天分！”老板娘终于不再忍耐，一把推开桌上的账本，怒道：“陈广福，你是不是去过醉红楼！你是不是睡了那个霍德兰，被那狐狸迷晕了，把你家菜谱都给了她！”
“胡说八道！”
陈老板缓缓擡头，脸上是老板娘从未见过的阴沉恐怖。她被那眼神盯得发虚，气势变弱，勉强道：“那她怎么会我们家的菜？”
“我怎么知道。”
陈老板语气平静，神情依旧带着噬人的阴森，他一步步走向老板娘，老板娘心跳极快，本能地往后一缩，却见对方错过自己，走到门边，弯身去捡账本。
此时，太阳斜照，陈广福半边脸在堂内，半边脸在太阳下，像是刚从下面上来的恶鬼。
阴影里，他的目光扫过德兰楼，只有麻木不仁。